半夏也接口道:“聽說這次謝大人認祖歸宗,府裏打算添置不少好東西送到映山水榭去呢。采買那日想必格外隆重些。”


    紫珠正布著筷子,見她口無遮攔,生怕因此勾起折枝的傷心事來,忙用筷尾搗了一下她的手。


    半夏這才反應過來,訕訕道:“其實話也不是那麽說……姑娘您可有想添置的東西?”


    “我沒什麽想添置的。”折枝將首飾遞了過去:“待采買那日,你們一同出去,去當鋪裏將這幾樣首飾當了,換了銀票回來。記著別讓人發覺。”


    半夏為難:“姑娘,即便是將這一妝奩的首飾賣了,也是還不清這些年來的用度的,況且——”


    半夏沒再說下去,折枝心中卻已明白其中未盡之意——況且,這些首飾原本便是府裏的東西。


    折枝輕聲安慰她:“你隻管去換,我自有法子。”


    半夏一愣,倒是紫珠擱下了手裏的東西,抬手接了。


    “奴婢會小心的。”紫珠輕應了一聲,帶著還想開口的半夏退了下去。


    兩人行至遊廊上,半夏終於忍不住道:“紫珠你拉我做什麽,也不勸勸姑娘——”


    紫珠輕歎了口氣,與她耳語了幾句。


    半夏一驚,脫口道:“你的意思是,姑娘要逃——”


    話說到一半,便被紫珠緊緊捂住了嘴。


    兩人對視了一眼,摁抐下眸底的震驚之色,滿是心緒的分別往前院裏去了。


    一旁枝葉繁茂的海棠樹上,泠崖側首思索了一陣,足尖一點花枝,往皇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完-


    第9章


    ◎“臣近日新得了隻嬌雀兒,還不大省心。”◎


    時至晌午,皇宮中已過了午膳的時辰。兩列雲青色衣裳的宮娥卻仍舊捧著食盒,順著浮雕蓮花的白玉長階款款往上行來。


    玉階盡頭,太極宮正殿巍峨矗立,承天入雲。


    殿門處,禦前伺候的宦官重瑞與重祿雙雙守著,一見來人,便皺眉打發道:“去去去,陛下正惱著呢!都仔細著些自己的腦袋——”


    話音未落,一隻汝窯青花蟠龍杯從大殿內摜出,‘嘭’地一聲砸碎在玉階前。


    驚得眾人齊齊往後退開一步。


    “滾,都給朕滾出去!”殿內傳來景帝的怒斥。


    “都聽見了吧,還不快走!”重瑞見那列宮娥立著不動,皺著眉抬手便要趕人。


    為首的宮娥福身行了個宮禮,輕聲道:“玉壽宮主子聽說了陛下今日未用午膳的事,親手燉了清熱去火的黨參乳鴿湯過來。龍體為重,您多少勸聖上用些。”


    重瑞這才定睛看她,麵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原來是凝霜姑娘。”他看向凝霜手裏拿著的紫檀木食盒,轉了口風:“靜太妃的心意,怎可辜負。這樣吧,其他的你帶回去。這盅鴿子湯先留在這。等陛下消了氣,奴才會勸他用些的。”


    說罷,便使了個眼色,示意一旁候著的小宦官伸手去接。


    凝霜在靜太妃跟前當差,也是自幼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的。自然知道重瑞這句話不過是句托辭,便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那小宦官伸來的手。


    正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目光一掃,落在太極殿金匾上方的明鏡上。


    明鏡高懸,映照出百步之外的情形。


    玉階之前,銀頂官轎無聲停落,玉冠束發的男子在從人擁簇下徐徐步上階來。


    深藍色官袍上,雲雷紋颯颯翻湧,白鶴立於其上,昂首長唳。


    凝霜拾級而下,於謝鈺跟前福身,簡單說清了事情原委,又輕聲道:“如今陛下隻聽得進您的話,許多事還得勞煩大人。”


    謝鈺聽出言下未盡之意,卻並不欲多言。隻抬手令身後的長隨自凝霜手裏接過食盒,步履未停,言語間已行至玉階盡頭。


    而方才冷臉待人的重德與重瑞也已雙雙迎了過來,一人殷勤接過長隨手裏的食盒,一人忙令守門的金吾衛將殿門敞開,低聲道:“謝少師,您可算是入宮來了。陛下幾日不見您,正龍顏大怒呢。 ”


    長隨們被留在殿外,隻重瑞一人提著食盒,引謝鈺入內。


    兩人走過殿內鋪設的十二道錦繡山河屏風,大殿內的情形徐徐展開在眼前。


    金殿之中一片狼藉,而景帝趙朔跨坐在一張紫檀木長案上,急怒未定,心口繡著的五爪金龍猙獰起伏。


    而殿內服侍的從人們早已經在旁側跪作一圈,瑟瑟噤聲。


    謝鈺行至長案前,略等了一會。見趙朔隻是背身坐著,便溫聲道:“是誰又惹得陛下大怒了?”


    趙朔豁然轉過身來,麵上怒容未消:“怎麽?謝少師還知道入宮?朕還道是非要朕下令召你不可!”


    語聲雖高,卻尚有童音。即便是做出天子之怒的姿態,亦掩不住麵上稚氣。


    ——先帝疾病,駕崩的突然,當今天子趙朔柩前即位,如今也不過剛滿八歲。


    正是任性的年紀。


    謝鈺略微欠身,淡笑著解釋:“臣近日新得了隻嬌雀兒,還不大省心。”


    “這才來得少了些,還望陛下恕罪。”


    趙朔皺眉:“你說那隻扶風來的貢鳥?”


    他冷哼了一聲,不悅道:“朕賜你這鳥,不過養個樂子。不聽話便殺了,朕赦你無罪!廢那功夫做什麽?”


    謝鈺輕笑,不置可否。


    趙朔倒也不在其上過多糾纏,隻扭頭看向跟在其後的重瑞。


    目光落在重瑞手中提著的紅木食盒上,略微一頓,旋即便從長案上跳下,快步跑了過去,伸手就去掀盒蓋:“讓朕瞧瞧,你又給朕帶了什麽新鮮玩意。神神秘秘的,還放在食盒裏——”


    話說到一半,看見裏頭溫在白瓷梅花盅裏的黨參乳鴿湯,一雙眉毛立時皺起:“鴿子湯?你就拿這東西來糊弄朕?”


    “臣不擅廚藝。”謝鈺的語聲平淡:“這是靜太妃的心意。”


    ‘嘭’地一聲脆響,白瓷梅花盅被砸碎在太極殿的金磚上,濺開一地湯水淋漓。


    趙朔對這位年輕的庶母並無半點好感,立在一堆碎瓷旁冷笑道:“心意?我看她是想毒死朕!”


    殿內眾人噤若寒蟬,隻幾個品級最低的宦官跪爬過來,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了,又瑟瑟垂首跪回一旁。


    趙朔不再開口,隻陰著臉色坐在圈椅上,煩躁地擺弄著幾枚棋子,良久抬目看謝鈺一眼,見他兩手空空,臉色愈發沉了幾分:“少師當真什麽也沒帶來?”


    謝鈺隨之上前,目光垂落在棋盤上,信手撚起一枚白玉子:“陛下還想下棋嗎?”


    “三子棋,我早已玩的膩了。”趙朔不耐:“起初你拿來的時候倒還算新鮮。待幾日後,便連朕身邊的宦官都知道怎樣玩可得平局。”


    他隨手將棋子落在盤上:“隻要這般、這般、這般,無論對手如何落子,都是平局!有什麽意思!”


    謝鈺的指尖輕擊著掌中的白玉子,緩緩開口:“確實是過於簡單了些。那麽,今日臣便為陛下重繪一張棋盤,再添上幾枚棋子。”


    “換湯不換藥!”趙朔不悅,冷哼著扭過臉去。


    謝鈺並不多言,隻是遣一旁伺候的宦官拿了筆墨,便鋪開宣紙,徑自落筆。


    原本的雙方各三子添為各九子,棋盤也不似原來那般簡單成井字隔開,反倒如滿天星鬥,繁雜羅列。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謝鈺擱筆,見趙朔不知何時已扭過臉來,正擰眉看著剛繪好的棋盤,便淡聲道:“陛下可要與臣玩上一局?”


    趙朔勉強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又耐著性子聽謝鈺說完了規則,這才執黑子當先。


    起初時,謝鈺總是留有餘地,令他險勝。


    待趙朔品出其中意趣後,這才漸漸著力。


    起先趙朔十局勝九,漸漸轉至隻能勝三。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滿盤皆輸。


    趙朔正是爭勝的年紀,又身為天子,自不肯服輸。又一連玩了十數把,這才終於險勝一把,立時昂首道:“都說少師算無遺策,終究還是百密一疏。”


    “陛下聰慧,臣自愧弗如。”謝鈺輕讚了一聲,起身換了一直伺候在旁的重瑞與趙朔對局,自己則立在一旁靜觀。


    趙朔也知曉自己與謝鈺玩棋輸多贏少,沒什麽趣味,如今正是見好就收的時候,便沒阻攔,當即便與重瑞新起了一局。


    謝鈺看著趙朔連贏兩局,在第三局正焦灼的時候,開口與趙朔辭行:“臣還有人犯要審,便先行告退了。”


    謝鈺是天子少師,為君王輔弼之官,而審人犯,卻是大理寺卿的分內之職,原本是八竿子都扯不到一塊去的兩件事。


    但此言一出,滿殿的從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無一句異議。


    也並無半分訝異之態,似是司空見慣了一般。


    趙朔正玩至興頭上,頭也不抬,隻隨口應了一聲,算是答允。


    一旁伺候的宦官躬身過來,為謝鈺引路。


    兩人行至山河屏風前時,趙朔也贏下了手裏這局,這才回過神來道:“你且等等。”


    說罷,隻一抬手,重瑞便輕車熟路地將一旁擱置在龍案上的奏章理好,裝在經笥裏親自遞到了謝鈺手上:“有勞少師了。”


    謝鈺頷首,接過經笥:“臣代為批閱後,泠崖會入宮轉呈陛下。”


    “知道了。”趙朔一壁吩咐從人去打新的棋盤,一壁隨口答應了一聲,並不在意。


    謝鈺亦不再多言,抬步出了太極殿。


    殿外日頭高起,春光瀲灩。


    謝鈺立在太極殿的飛簷下,微眯了眯眼,對領路的小宦官淡聲吩咐:“去一趟詔獄。”


    *


    詔獄建在地下,四壁以巨石砌成,石縫中又以鐵漿澆築,密不透風。


    愈往裏走,便愈是晦暗。


    兩側牢房中的哀嚎慘呼連綿不絕,一如人間煉獄。


    謝鈺提一盞菡萏宮燈,行至最深處一間囚室前。


    守門的獄卒躬身行禮,為他打開囚室大門。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酸腐味撲麵而來,刑架上綁著的囚犯渾身血肉模糊,一頭亂發披散下來,看不清容貌。


    兩名獄卒收拾出一塊勉強可以落足的地方,放上長案與一張官帽椅,好方便謝鈺審訊。


    謝鈺於椅上坐落,淡聲道:“陳大人,久違了。”


    刑架上的囚犯渾身一震,豁然抬首,目眥盡裂地望向謝鈺。若不是一根舌頭齊跟斷去,恐怕已是各種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囚犯怒視謝鈺片刻,豁然雙唇一張,狠狠吐出一口血沫,往謝鈺臉上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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