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掀起最後一重的時候,卻驟然看見小姑娘一身素白色的寢衣立在春凳前,闔著一雙杏花眸,雙手合十,模樣虔誠,也不知是在做些什麽。


    謝鈺麵上的冷色漸漸散去,也並未出聲,隻是略微抬眉,淡看著跟前的小姑娘,等著她的下文。


    稍頃後,小姑娘似乎想到自己的祝詞,這才站直了身子,頗為認真道。


    “願哥哥此次平安歸來後,能改掉自己喜怒無常的性子。待折枝如其餘兄長待妹妹那般,溫柔體貼,胸襟寬廣,對妹妹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她說著不知是自己也覺得離譜,抑或是被自己想到的什麽場景給取悅到,兀自垂首輕聲笑了一陣,這才繼續道:“若是信女心願達成,願為菩薩重塑金身,茹素十日以表誠心。”


    說罷,又合攏掌心,往他的方向虔誠地拜了兩拜。


    -完-


    第43章


    ◎“妹妹若是過來吹枕頭風,我便將方才聽過的話,盡數忘了。”◎


    “妹妹拜得不夠誠心, 香火不供,頭也不磕。心願怕是難以達成。”


    夜風將謝鈺的語聲渡至耳畔。


    折枝心口驟然一跳,慌忙睜開眼來, 往聲來之處望去。


    卻見謝鈺一身燕居時的星白色縐紗袍,持一柄羊角風燈立在她身前不遠處,正淡淡垂目望著她。


    兩人的視線交匯,謝鈺薄唇輕抬, 以未持燈的手輕抬起她的下頜,端詳著她麵上的神情:“妹妹怎麽慌成這樣, 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嗎?”


    折枝被他看得心底裏愈發慌亂,一時間也不知他聽見了多少,但見他神容淡淡,並無惱意。便猜測隻是聽見了最後還願那句,忙斂了斂麵上神情, 彎眉對他輕輕笑道:“折枝隻是訝異哥哥怎麽突然回來了?這都沒個準備。”


    她說著接過謝鈺手裏的風燈吹滅了放在春凳上, 又伸手輕握了謝鈺的袖口, 帶著他往拔步牙床上去:“哥哥數日不曾回來, 想必是宮中事忙。如今漏夜歸來,大抵也乏累了, 便早些歇息吧。”


    謝鈺不置可否,隻是隨著折枝行至床畔, 往榻上坐落, 任由小姑娘立在他身側,動作有些生疏地替他解開玉冠, 將墨發散落。


    小姑娘纖細的手指輕輕往他發間拂過, 又落在他的領口上, 一枚又一枚耐心地將玉扣解開, 稍頃終於將那件星白色的縐紗袍褪下,放在另一張空置的春凳上。


    冰鑒裏盛著的冰塊大抵是在炎熱的夏夜裏化去了大半,半鏤空的銅鶴身上,已鮮有白氣氤氳。


    夜裏的暑氣反侵,往兩人之間帶來些許燙熱。


    謝鈺將身倚在床柱上,等著她的下文。


    折枝卻隻是探出頭去,‘呼’地一聲將那紅燭吹滅,又摸黑爬上榻來,拿錦被裹在身上,背身往最裏側睡下。


    “哥哥早些歇息,折枝也先睡了。”


    折枝說罷,便背對著謝鈺悄悄伸手捂了捂自己因赧然慌亂而有些發燙的臉頰,將原本想說的話盡數壓下,隻想著等天明後,此事揭過之後再說。


    以免謝鈺倏然想起什麽不對來。


    許是天不遂人願,折枝方闔眼,卻聽謝鈺的語聲淡淡響在上首:“妹妹方才許的什麽願望?”


    折枝團在錦被裏的身子略微一僵,稍頃也隻得轉過身來,於黑暗中抬眸望向謝鈺,輕彎了彎杏花眸道:“是祈願哥哥能平安歸來。”


    “是嗎?”謝鈺低笑了一聲,長指輕拂過她柔白的小臉,又落在那瑩潤的朱唇上,輕輕碾轉:“我聽到的,怎麽與妹妹說得不同?”


    “我聽見妹妹說我性子惡劣,胸襟狹隘,不夠溫存。”他輕笑了笑:“原來妹妹是這樣看我。”


    他的語聲溫柔,落在她唇上的長指略微用了幾分力道。那寒涼之感便順著他的指尖一寸寸地渡到折枝身上,漸漸連脊背上都生出一層寒意。


    折枝再也睡不住,慌忙從榻上坐起身來,一疊聲地與他解釋:“方才是折枝信口胡謅的,哥哥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她說著,似又想到了什麽,忙往軟枕底下摸索了一陣,很快便尋出一件物什來,拉過他的手埋進掌心裏,軟聲道:“這是哥哥令折枝繡的琴穗,折枝日前才繡好的。哥哥看看,可還滿意。”


    房內靜默了稍頃,繼而謝鈺抬手,重新點亮了春凳上的紅燭。


    暖橘色的光線盈在榻上,折枝惴惴握緊了自己寢衣的袖緣,隻抬眼看著謝鈺的神情。


    謝鈺麵上神容淡淡,並不看她,隻垂眼看向手中那枚琴穗。


    重緋色的底上以銀線細細勾勒出清淡的卷雲紋,下端同色流蘇整齊垂落。


    ……看著有些單調,不似給旁人繡得用心。


    折枝看著他麵上的神情又淡了幾分,忙輕輕喚了聲哥哥,又抬起指尖,輕拂過他掌心垂落的流蘇。


    重緋色的流蘇纏繞過她柔白的指尖,漸漸流轉出由深至淺色澤不一的緋色,如一朵菡萏自掌心盛放。


    似是用了無數色澤相近的緋色絲線層層羅列而成。


    謝鈺信手撥弄著柔順的流蘇,眸色淡淡。


    良久,他終於抬手將琴穗放至枕畔,身子往後倚在雕花床柱上,長指輕抬起她的下頜:“妹妹的癸水,可來完了?”


    折枝一愣,雪腮上隨之染上一層緋色,惴惴望了他稍頃,似是明白瞞不過去,隻是輕輕點頭,蚊呐般道:“來完了。”


    謝鈺薄唇輕抬:“妹妹若是過來吹枕頭風,我便將方才聽過的話,盡數忘了。”


    語聲繾綣,卻並無商量的餘地。


    折枝麵色緋紅,卻還是不得不將指尖放在自己寢衣的玉扣上,一枚又一枚,緩緩解開。


    輕薄的月白色絲綢漸漸褪落至臂彎。


    小姑娘凝脂似的肌膚沉在這暖橘色的燭火中,瑩白溫潤的像一方上好的軟玉。


    謝鈺眸色微深,卻仍舊是慵然倚身在那床柱上,似連指尖也懶怠於抬起。


    折枝隻得挪身上前,將指尖輕輕搭在他的領口,一壁抬首輕輕吻過他的薄唇,一壁緩緩替他將中衣褪去。


    直至彼此的衣衫落下,堆雪似地交疊在錦被上,謝鈺卻仍舊隻是淡看著她,雖已動情,卻並沒有抬手擁她入懷,共赴秋山的意思。


    折枝這才有些慌了神,低低喚了一聲:“哥哥。”


    謝鈺的目光落於她纖細的腰肢上,薄唇輕抬:“既是妹妹過來吹風,自沒有讓我勞累的道理。”


    話音落下,折枝麵上愈發燙得如染雲霞,遲疑了小半晌,方輕咬了咬唇,將身子愈發貼近了些,又環著他的頸,借著力道,輕輕抬起身來。


    春凳上的紅燭仍在烈烈燃燒著,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燙意。似是要令折枝那通紅的雪腮也一並燃燒起來。


    她緋紅著臉僵持了片刻,終於輕闔了闔眼,像是落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咬唇將身子沉落。


    旋即,低低的抽氣聲響在錦榻間,折枝一動也不敢動,低垂著的那雙杏花眸裏的水霧凝結成珠,與額間墜下的香汗一同接連墜在謝鈺冷白的胸膛上。


    謝鈺皺眉握緊了她纖細的腰肢,語聲低啞:“妹妹這是想吹風,還是想殺人?”


    折枝答不上話來,隻小聲啜泣著,緊緊環住了謝鈺的頸。


    謝鈺忍了稍頃,見小姑娘隻是疼傻了一般不知該如何是好,雙眉皺得愈緊,卻終於還是抬手,將她低垂著的小臉抬起了些,吻上她被咬過後愈發紅潤的雙唇。


    疼痛漸漸退去,情愫如潮,卷過彼此。


    銅鶴中盛著的碎冰漸漸在燭火映照下化盡,而那支紅燭上的火光卻仍舊旺盛地燃燒著,像是小姑娘受不住撩撥時那細弱的嗚咽聲般輕微起伏著,於夜色中綿延輾轉,久久不曾熄滅。


    *


    夜盡天明,天光透過層層垂落的鮫綃幔帳,落在折枝染著幾分胭脂色的雙頰上,略有幾分燙熱。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輕一顫,繼而緩緩睜開眼來,直起身往旁側望去。


    見錦榻上並無謝鈺的身影,便連那枚琴穗也被帶走。折枝生怕他又是一去幾日不會,遂慌忙自榻上趿鞋起身。


    錦被隨之從身上滑落,流瀉出一方瑩白雪色,綴紅梅點點。


    折枝卻無暇他顧,隻是匆匆拿過放在春凳上的幹淨衣衫穿在身上,便一路撩起垂落的幔帳,快步往門上行去。


    方撩起兩三道幔帳,卻見謝鈺依舊是衣冠整齊地坐在臨窗的長案前,正持筆批複著奏章。


    兩人對上視線,謝鈺的指尖輕叩著朱筆,薄唇輕抬:“難得妹妹有如此早起的時候。想來還是昨夜裏太過輕省了。”


    折枝被他說得麵上一燙,但見他未著官袍,杏花眸卻是微微一亮,隻快步走上前去,攥著謝鈺的袖口要他起身:“哥哥過來。”


    謝鈺抬起那雙窄長鳳眼看住了她,唇畔的笑意微頓,似在猜測她又想做些什麽。


    稍頃,便也擱筆起身。


    折枝攥著他的袖口,帶著他走過重重幔帳,一直走到那張拔步牙床前方才停步。


    “妹妹想做什麽?”謝鈺抬指輕輕於小姑娘芍藥花般妍麗的朱唇上碾轉,似在回味著昨日裏未盡的纏綿。


    折枝卻不做聲,隻是拉著他往錦榻上坐下,又抬手往後推他,讓他躺在玉枕上。自己也很快褪了鞋襪,貓兒似地伏在他的胸膛上。


    繼而,又環著他的頸將自己的身子往上挪了挪,小口小口地輕輕往他耳畔吹氣。


    謝鈺伸手,握住了小姑娘纖細的腰肢,語聲微低:“怎麽,是我昨日沒伺候好妹妹?”


    “哥哥在說什麽?”折枝本就染著胭脂色的雪腮上又是微微一紅,卻也不掙紮,便這樣乖順地任由他抱著,隻抬起一雙杏花眸望向他,小聲解釋:“折枝隻是在吹枕頭風。”


    謝鈺抬眉,稍頃低下頭去,輕輕笑了一陣,方低聲道:“妹妹吹得不錯。”


    折枝聽他誇讚,那雙清澈的杏花眸裏愈發染了一層笑意,又往他唇上蜻蜓點水般輕啄了一口,這才軟聲道:“那折枝是不是可以提條件了?”


    說罷,折枝生怕他反悔似的,忙又小聲補充道:“哥哥上次說過的,隻要折枝吹枕頭風,便能改變哥哥的想法。哥哥是男子,要講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能反悔。”


    “妹妹想要什麽?”謝鈺薄唇輕抬,換了個姿勢,讓小姑娘躺得舒服些。


    折枝見他似是答應了,便彎了彎杏花眸,也輕笑著啟唇道:“折枝是想回沉香院裏去了。”


    話音未落,謝鈺麵上的笑意漸漸自唇角淡去,眸底似有冰淩漸起。


    他淡淡抬眼看住了折枝,冰涼的長指輕輕摩挲著她的下頜:“妹妹這麽急著回去,是有想見,且非見不可的人嗎?”


    折枝遲疑一下,輕聲道:“半夏與紫珠許久不見我,也該著急了。”


    “就為了兩個丫鬟?”謝鈺輕抬唇角,眸底卻仍是一片寒涼,並無半分笑意:“你若是想見她們,我今日便可將人送至別業。”


    “還有……”折枝微頓了一頓,麵上的笑意也漸漸如霧散去,一雙鴉青羽睫輕輕垂落,語聲漸低,透出幾分哀戚:“母親。”


    “母親?”謝鈺低聲重複了一次,抬眼看向她。


    折枝沉默著自他的身上下來,輕輕理好了有些散亂的衣襟,往一旁的春凳上坐了。


    她將雙手疊放在膝上,低垂著臉,語聲低低的:“再過幾日,便是母親的忌日。”


    “她的墳塋立在清台縣桑家的祖墳裏。但京郊的曇華寺中卻供有她的靈位。往年母親的忌日裏,我都會去曇華寺中進香。即便如今——”她頓了頓,怕引起謝鈺的傷心事,便將想說的話輕輕咽下,隻低聲道:“無論如何,母親也曾教養過我。今年,我也想去她的靈位前進香拜祭。”


    謝鈺淡淡頷首,遂自榻上起身,獨自往門上行去。


    “明日,我會令人送你回去。”他的語聲淡漠,聽不出喜怒。


    方行出數步,卻聽身後腳步聲輕微一響,繼而袖緣被人輕輕拉住。


    小姑娘從後麵環抱著他,將小臉貼在他的衣袍上,語聲輕輕的:“哥哥,你與我一同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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