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生怕被路過的宮娥瞧見了,慌忙伸手去推他:“折枝隻有在萬壽節的時候,才會隨桑府家眷入宮赴宴。待宴席散去,便也一路輕車回府,怎會知道這些?”


    “玉樓錦妹妹可還記得?”謝鈺的薄唇順著她的耳珠往下,落在她纖細的頸上,輕輕咬過雪膚下淡青色的血脈,語聲低啞,似在竭力壓抑著心緒:“這座偏殿名為瑤光,位於宮中偏僻處。是著成玉樓錦的妃嬪曾經的居所。”


    “前朝已亡,妖妃之名卻仍舊留存於世。甚至有傳言,幾名宮娥在灑掃時看見前朝妖妃對鏡梳妝,故而此殿無人敢住,也無人會在夜中入內。也曾一度荒廢,還是臨近萬壽節時,才修葺一新。”


    折枝推不開謝鈺,雪腮漸紅——原是無人會來的廢殿,也難怪謝鈺如此的肆無忌憚。


    折枝這般想著,卻也漸漸覺出不對來,立時便抬眼看向他,輕輕咬唇道:“那哥哥方才是將折枝帶到了一座會鬧鬼的廢殿裏?”


    “鬼神之說,隻是有心之人放出的傳言罷了。”謝鈺自她的頸間抬首,那雙晦暗的漆眸便這般照進她的眸底,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妹妹如今可能告訴我。這樣一座偏僻廢殿,若不是妹妹出去引路,蕭霽如何會來?”


    “折枝怎麽知道——”折枝輕頓了一頓,錯愕抬眼:“哥哥怎會知道先生的名字?”


    謝鈺淡聲啟唇:“妹妹若想知道,便如實回答我。”


    “折枝方才已經回答過哥哥了。”折枝隻得又一字一句地認真與他解釋:“折枝很是貪生,既然知道外頭有刺客,又怎會出去亂走?確是先生無意之間誤入偏殿。那時候,折枝沒看清他的容貌,還曾把他當成刺客,想拿匕首自保——”


    她說著,便從袖袋裏取出那柄匕首來,遞給謝鈺,小聲道:“哥哥快藏好,懷器入宮,可是重罪。”


    謝鈺信手接過,視線隨意往上一落,便驟然頓住。


    小姑娘似是從未用過匕首,倉促之間並未闔好,還留著一縷雪亮的鋒刃在外,照亮了晦暗的夜色。


    這柄匕首,確實曾經出過鞘。


    折枝這回,似並未騙他。


    謝鈺沉默稍頃,將匕首歸鞘自坐楣上直起身來,終是低聲轉開了話茬:“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折枝這才發覺,自己與他說了許久的話,小腹中的疼痛亦漸漸消了下去。


    方想頷首,卻又想起了他方才答應過的話,便輕聲反問道:“哥哥還未回答折枝,為何會知道先生的名字?”


    “我查過他的底細。”


    謝鈺答得簡短,眸底暗色愈濃。


    當初他隻將蕭霽當做折枝幼年時的西席,查他的底細,亦查得太過粗略了些。


    如今看來,應當事無巨細地重新盤查一次,務必刨根追底,查個水落石出。


    -完-


    第82章


    ◎花期短暫,似雪上朝露,永遠見不得天光。◎


    “往後離他遠些。”


    謝鈺以這句話落尾, 便不再提方才之事,隻淡聲對折枝道:“妹妹若是好些了,便隨我回去。”


    折枝微蹙了蹙眉, 抬眼見一輪明月已懸至中天,終是扶著坐楣站起身來,一壁隨著謝鈺往廊下行去,一壁輕聲問道:“是先回神仙殿內, 還是徑直回桑府裏去?”


    “為追捕刺客,金吾衛趕來之時, 已將宮門下鑰。所有賓客皆在宮中留宿,不得擅離半步。”謝鈺步下遊廊,帶往一道青石小徑上行去:“我帶妹妹去今夜的居所。”


    隨著他的步伐向前,明月漸漸隱至雲後,青石小徑上並未掌燈, 朦朧的月色落在石麵上, 光影微弱。


    折枝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遂抬手握住了謝鈺的袖緣, 跟著他的步子往小徑深處行去,略想一想, 又遲疑著輕聲問他:“聖上傷勢如何,會不會遷怒到哥哥?”


    “暗衛救駕及時, 並未釀成大禍。隻一些皮外傷, 已交由崔白包紮上藥。”夜色中,他的語聲略微一頓, 再開口時笑音清淡:“妹妹這是在擔憂我?”


    “畢竟今日是折枝驟然來了癸水, 才帶累哥哥一同離席的。若是哥哥因此出了什麽事——”


    她說話間略一分心, 繡花鞋踏在石縫裏, 頓時便是一個踉蹌。


    謝鈺握住了她的手臂,替她穩住了身形。


    折枝下意識地抬起眼來看向他。在夜色裏卻看不清謝鈺的神情,隻聽見那低醇的語聲裏笑意似夜色般深濃了幾分:“妹妹這是打算對我負責?”


    這句話從謝鈺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有些怪異。


    折枝輕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答是與不是都有些古怪,索性便輕輕側過臉去,輕聲轉開了話茬:“這裏離居所還有多遠?若是等夜深了,恐怕更為難行。”


    “桑府眾人安置於萱若殿,離此處不遠。”


    謝鈺重新抬步。長指順著她的衣袖垂落,將小姑娘纖細的手指攏進掌心裏。


    與她十指緊扣。


    夜風拂過他的鬢發,溫涼如水,已不似夏至前後那般滾燙得令人心生煩悶。


    兩人安靜地順著青石小徑走了一陣,漸漸行至盡頭。


    抬首便又能望見簷下懸著風燈的抄手遊廊。


    似有青衣宮娥挑燈等在廊上,遠遠看見兩人,便也快步迎上前來,笑著問道:“兩位可是今日宿在萱若殿裏的貴人——”


    折枝見有人來,雪腮微紅,慌忙將素手從他的掌心裏抽回,斂進袖間,這才輕聲答那宮娥的話:“我們是隨著桑大人一同入宮的。勞煩姑姑帶路了。”


    “這位貴人客氣了。”


    那名青衣宮娥笑了一笑,對折枝福身道:“這位貴人請隨我來。”


    這句話是單獨對折枝說的。


    折枝也知曉,男眷與女眷自然不能宿在一處,便對謝鈺彎眉笑了笑,說了一句‘那折枝便先過去了。’遂轉身與那宮娥一同離去。


    另一位宮娥也隨之上前,對謝鈺說了一樣的話。


    謝鈺卻隻淡聲拒絕:“不必,我認得去東側殿的路。”


    說罷,便抬步踏上遊廊。


    遊廊上燈火通明,四麵懸著的菡萏風燈烈烈燃燒著,給這夏末時的夜晚平添上幾分熱意。


    謝鈺緩緩收攏了長指。


    掌心微溫,似還遺留著小姑娘指尖溫軟的觸感。


    隨夜風而漸漸彌散,微至不覺。


    *


    西側殿裏,折枝已洗漱罷,換上了宮娥們送來的寢衣,獨自往榻上躺下。


    殿內寬敞,一應陳設華貴。榻上的錦被與軟枕用的都是上好的雲緞,又熏染了淡雅寧和的沉香。


    折枝起初的時候,還有些陌生之感,但漸漸便也習慣,遂吹熄了春凳上放著的紅燭,輕輕闔眼等著睡去。


    不知何時,窗外似落起了小雨,綿密的雨絲打在半透明的竹篾紙上,瀟瀟作響。


    折枝正是意識有些朦朧的時候,聽見雨聲,便也輕輕揉眼自榻上坐起身來,想著去瞧一眼長窗可關好。


    若是斜雨打進了窗楣,澆壞了宮中名貴的物件,便是麻煩。


    可足尖還未趿到放在腳踏上的繡鞋,垂落的紅帳便被人輕輕撩起。


    折枝一愣,睡意一時去了大半,張口便要驚呼。


    有微寒長指抵在她的唇上,謝鈺低醇的語聲低低響在耳畔,帶著幾縷微不可聞的笑音:“東側殿裏的床榻有些老舊。我過來妹妹這將就一夜。”


    折枝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他的眉眼,啟唇咬上他抵在自己唇間長指,緋紅著蓮臉小聲道:“哥哥就不能去其他空殿裏將就?”


    “夜色已深,還落著雨。妹妹這時攆人,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謝鈺語聲慵然,抬手解開了領口的玉扣,將外袍放在不遠處的春凳上,微微垂眼看著折枝,似在讓她睡到裏側去。


    折枝卻不動彈,隻是伸手推他:“折枝還有癸水在身上。”


    謝鈺握住了她皓白的手腕,順勢將人抱起放到裏側,蓋上了錦被,隻露出一張緋紅的蓮臉。


    “妹妹來了癸水,與我過來將就一夜,似並無甚相左之處。”謝鈺俯身,輕咬了咬她瀲灩的紅唇,低笑出聲:“抑或是妹妹想到什麽旁上的去了?”


    折枝本就緋紅的雪腮愈發熱燙了幾分,隻小聲辯解道:“折枝隻是怕旁人瞧見,不好解釋。”


    謝鈺長指微屈,指尖抵在掌心上,似又回憶起方才廊上那漸漸散去的溫熱觸感,長眉微微蹙起,終是側過臉去,淡聲答道。


    “天明前,我自會離去。不會讓旁人看見。”


    折枝輕抿了抿唇,見攆不走他,這才勉強往旁側挪了挪身子,給他空出小半張錦榻來,輕聲道:“那哥哥可要記得。”


    謝鈺遂往外側躺下,隔著夜色見小姑娘團在錦被裏闔眼,沒有再挪回來的意思,這才伸手握住了她的皓腕,低聲道:“過來。”


    折枝來著癸水,身上疲倦,不想折騰什麽。便隻闔著杏花眸不做聲,裝作自己已經睡去。


    謝鈺似是等了一陣,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這才主動湊近了些,輕咬了咬她的耳垂,低聲道:“妹妹方才還說要對我負責,這便忘了?”


    折枝麵上一熱,慌忙睜開杏花眸看向他,連聲否認:“折枝何時說過?”


    謝鈺卻並不深究,隻低笑出聲:“妹妹還醒著?”


    折枝自知失言,慌忙拿手掩口,卻已是晚了。


    隻得輕抿了抿唇,終於還是緩緩挪身過來,將自己倚在他懷裏,闔眼小聲道:“哥哥也快睡吧。明日金吾衛盤查後,還要回府呢。”


    這幾日盛京城裏米價飛漲,她還要去尋個日子,將自己手裏囤著的米糧販出去。


    那時候,應當也夠還清謝鈺的銀子了。


    她這般想著,唇畔輕輕漾起笑來,又往謝鈺身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倦倦睡去。


    謝鈺替她壓住了錦被,抬手擁緊了她。


    小姑娘身上也如指尖一般細膩溫熱,帶著淡淡的清甜香氣,似是什麽綻放到極處的花卉。


    謝鈺垂首,將下頜抵在她肩窩上,任小姑娘柔軟的烏發輕輕拂過他的側臉,帶來微癢的觸感。


    他闔眼,細細分辨了一陣。


    不似牡丹華豔,也不似玫瑰濃麗,更不似梅花清冷——


    是夜來香。


    一種天黑時綻放,日出時凋零的花卉。


    花期短暫,似雪上朝露,永遠見不得天光。


    便像是小姑娘在人前悄悄收回袖間的那雙素手,像是掌心裏漸漸散去的溫熱。


    謝鈺皺眉,沉默良久,終是在她耳畔低低喚了一聲。


    “穗穗。”


    殿內寂靜,唯有雨聲打在竹篾紙上細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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