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陽從早晨開始就不停地看電話機,時間仿佛跟她作對似的,走得特別慢。她第n次拿起聽筒,確定它沒有壞。


    下午兩點,電話終於響了,芷陽默數到三才接起來。


    “喂?芷陽。”淩雲誌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是我。”


    “對不起啊,我有點急事,所以下午不能——”


    “沒關係,反正我也在忙。”芷陽左手握著鉛筆,在圖紙上劃出一條條又粗又重的痕跡。


    “那麽你的東西收拾好了嗎!星期日搬怎麽樣?”


    “恐怕不行,我接了一件新的case,準備在星期一的會上討論,東西要慢慢收拾,下周吧,下周找個時間。”


    “也好。”他舍不得放下電話,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你忙你的吧,我掛了。”芷陽先提議。


    “芷陽,對不起啊。”第一次約會就失約,他們今後的路恐怕不會平坦。


    “工作要緊,拜拜。”她迅速掛斷電話,怕自己哽咽的聲音泄了底。其實朋友失約也沒什麽要緊,但芷陽就是感覺委屈,像被他甩了似的。她用力搖頭,抹了抹幹澀的眼睛,打開電腦調出紅平小區的建築規劃,迫使自己全心投入工作。


    淩雲誌趕在四點鍾之前到達新新大世界門前,紀小潔已久候多時,揚起嫵媚的笑容,大方地坐進車裏,“總經理就是總經理,開起車來也比那些大款有派。”


    “坐慣了名牌車,這輛奔馳恐怕載不動紀小姐的千金之軀。”淩雲誌口氣冷淡。


    “呦,淩總這是抬舉我還是諷刺我啊?”紀小潔俏臉湊近淩雲誌耳邊,側看他柔和又不失堅毅的輪廓,真是越看越順眼。


    淩雲誌突然發動引擎,害她的後腦結結實實地撞上椅背,嗔怨地瞪他一眼,她心中暗忖:“你越酷,我越有興趣。”


    上了大直街,淩雲誌才問:“去哪兒?”


    “今晚你做東,你到哪兒我就陪你到哪兒。”她故意說得暖昧。


    “我請你,當然你說。”


    “那就‘蒙特萊斯’吧。”


    “怎麽不說到‘新加坡大酒店’?”


    “心疼你的錢嘛!”紀小潔纖手搭上他的肩。


    淩雲誌不著痕跡地避開,這頓飯,是相互的誘惑和較量,兩個人各懷鬼胎,隻是不知道誰能征服誰。


    紀小潔親密地挽著淩雲誌的臂彎,小姐自然將他們領到情侶包廂。紀小潔暗自高興,淩雲誌也不好反對。紀小潔又自作主張地點了情侶套誓。一雙媚眼不停地放電,紅唇微啟,貝齒咬著吸管,在開胃酒杯中吐泡泡。淩雲誌蹙緊眉頭,拉長吸管,隻將底端輕觸杯壁。


    紀小潔將切好的牛排放到他盤中,“怎麽不吃也不喝?和我坐在一起真的令你這麽倒胃口。”


    他輕扯嘴角,擠出微笑,何止倒胃口,簡直想落荒而逃。


    她拿起紙巾,輕拭櫻唇,低胸禮服隨著這個動作晃動,從淩雲誌的角度看來,正好滿目春光。他端起酒杯,定在眼前,阻隔視線。她嬌笑,聲音柔媚:“怎麽?怕看?”


    他放下酒杯,沉聲道:“這是對女士的尊重。”


    “影射我不自重啊。”她身體前傾,鼻尖對著他的鼻尖,他的眉頭攢成一條直線,鼻端吸進她的香水味,濃鬱得令人窒息。


    “怎麽不說話?”她的氣息吹到他臉上。這個男人有意思,臉不紅心不跳,不動聲色,明顯地拒絕她又不發怒,他真正引起她的征服欲了。


    淩雲誌細品杯中酒,星眸澄澈地看她近在咫尺的睫毛。紀小潔是個地道的北方美女,高挑的個頭,凹凸有致的身材,大方又不失細致的五官,比櫥窗內的模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性情前衛開放,這對於在國外待了多年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麽,隻可惜美色的背後還有一隻黑手,她不過是紀青山的棋子,隻是這顆棋子更貼心,分享的利益更多而已。


    紀小潔眨眨對望得有些酸澀的眼睛,嬌笑道:“我們跳舞吧。”


    她拈花指打了個響,服務小姐便進來放cd,昏暗的包廂瞬時充滿輕柔浪漫的音樂。淩雲誌很有風度地曲身邀舞,兩人在室內空間緩緩舞動。他大手扶著紀小潔柔若無骨的纖腰,她穿的是蘇絲禮服,觸感柔軟滑膩,透著體溫,誘惑無窮。淩雲誌突然想起他與芷陽第一次跳舞的情形,那時她小巧輕盈,隨著節奏翩然而舞,一點沒有新手的生澀;上次在噴泉旁共舞,她的舞技進步不少,氣氛卻有點別扭;下一次,一定要讓她溫柔浪漫地與他共舞。他不由露出微笑。


    “想什麽這麽好笑?”紀小潔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淩雲誌這才驚覺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她整個上半身掛在他身上,搭在他肩頭的手改摟他的脖子,媚眼在他鼻尖前方忽閃忽閃。


    他斂去微笑,眉頭開始打結,手掌稍用力,拉開一小段距離。紀小潔不依地輕哼一聲,又靠過來貼上他,還故意扭來扭去。淩雲誌苦笑不已,這算什麽?挑逗嗎?她以為男人都是沒有理性隻有感性的動物嗎?他不再做徒勞的動作,隻是偏過頭,盯著cd屏幕上的畫麵,一群泳裝少女正在展示她們不怎麽樣的身材。紀小潔將頭輕靠在他肩上,在他頸邊吐氣,心中竊笑。她不信他能挨多久,這種人既然沒有拒絕邀請她吃飯,就不會拒絕邀請她上床,她想知道年輕有為、道貌岸然的淩雲誌與大佐那糟老頭有何不同。


    音樂聲更加旖旎輕柔了,室內的空氣有點燥熱,紀小潔抬首,迷蒙的雙眼挑逗著他,輕啟朱唇,吐氣如蘭,狐媚的聲音輕喃:“吻我。”


    淩雲誌星眸悚然瞪大,老天爺,這位大小姐未免對自己的魅力太有信心了吧。見他沒反應,紀小潔進一步采取主動,踮起腳尖湊上前,淩雲誌反射地後退,害她一個重心不穩,踉蹌地撞進他懷裏,櫻唇錯過目標,印在他脖子和襯衫領口上。


    淩雲誌不客氣地推開她,“對不起,我去洗手間。”大踏步走出包廂,留下紀小潔站在原地頓足。


    將擦拭過的紙巾丟進紙簍,淩雲誌厭惡地盯著襯衫上殘留的一片淡紅。這個紀小潔,得寸進尺,要不是需要利用她牽製日本人,打開紀青山的缺口,他絕不會縱容她這般猖狂。輕歎一聲將領帶整理好,穿衣鏡中突然映出一張嘲弄的臉。


    淩雲誌迅速回頭,脫口叫出:“鍾岩。”


    鍾岩抱肩倚在洗手間的門上,輕哼一聲,“你走到哪裏都有女人緣。”


    淩雲誌剛剛的熱切被澆熄了,淡淡地反問:“公幹?”


    “是,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鍾岩走過來,低頭洗手。


    “我也沒想到。”淩雲誌也擰開水籠頭,兩個男人在穿衣鏡中相互打量。時間令彼此顯得更加成熟和內斂,昔日談笑風聲、嬉笑打鬧的兄弟,今日見麵卻箭拔弩張。


    淩雲誌沉思良久,開口道:“過得還好吧?”


    “比你差多了。”鍾岩側過身正視他,“聽說你一直平步青雲。”


    “誇大了。”他沉吟,終於又問:“欽蘭還好吧?”


    “你該比我清楚。”鍾岩口氣不善。


    “我不清楚,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何必在我麵前裝呢?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不會阻礙你們的。還是你這個花花公子又喜新厭舊,勾搭上別的女人了?”


    “分手?”淩雲誌驚道,“怎麽會這樣!鍾岩,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我雖然關心欽蘭,但那隻是朋友之間的關心,不是愛情。你們究竟為什麽要分手?”


    “你關心她,那就自己去問她啊!她正脆弱空虛,需要安慰,你去剛好可以填補一顆孤獨的心。”


    鍾岩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欽蘭親口告訴我,她看不起我,隻可惜她看得起的人卻分不出一分柔情來安慰她。”


    “鍾岩,鍾岩……”淩雲誌叫他也不回頭。


    看著淩雲誌一臉陰沉,紀小潔識相地不再多言,乖乖地任他送回家。


    淩雲誌吐出一串煙圈,單手握方向盤,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想過會遇到鍾岩,卻沒料到他比一年前更固執。


    當初畢業時,他一心隻想到國外發展,對於鍾岩和欽蘭能分在一起,心裏頗為羨慕,後來聽說兩人在談戀愛,高興之餘又未免有點遺憾。在學校時,他與欽蘭互有好感,大家起哄得多了,自然有些異樣,隻是誰也沒有點破。芷陽的出現曾使他有過迷惑,隻是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選部長的時候,他既希望她能上,充分展現她的實力,又希望她不上,學習忍耐和內斂,猶豫之間便導致了那樣的結局。事後,他居然不敢道歉,他怕再去找她,有些控製不了的事情就會發生了,雖然與欽蘭沒有什麽約定,但想到芷陽,他心裏就會湧現對欽蘭的愧疚感。


    時間衝淡了對兩個女孩模糊的情感,與芷陽斷了聯係,與欽蘭也可以泰然處之,經常與她和鍾岩兩人通電話。兩年以後,欽蘭和鍾岩之間出了矛盾,經常吵架,每次欽蘭都向他傾述,他總是盡心盡力地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一年前,他到s市公出,順便去看兩人。適逢鍾岩出差,他和欽蘭談過,才知道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壞。鍾岩脾氣硬,對人體貼卻不會表達,而且有嚴重的大男子主義觀念;欽蘭學不會溫柔,凡事都不低頭,最重要的是鍾岩的事業不如欽蘭發展的好,成為他們之間的症結。他來之前,兩人剛剛吵過。


    淩雲誌到來,欽蘭非常高興,特別抽出時間陪他到海邊遊玩,回來已經快午夜了。路上居然遇到鍾岩,喝得醉醺醺的,還摟著一個街頭女郎。


    欽蘭衝到他麵前大喊:“鍾岩。”


    鍾岩打了個酒嗝,微眯著眼看她,傻笑,“嘿,回來了,玩得可好?”


    欽蘭顫抖地指著那女郎,“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可以和這種女人混在一起?”


    “嘿嘿,隻許你會舊情人,就不許我找女人?”他搖搖晃晃地走向淩雲誌,抓住他肩膀道:“好兄弟,幾年不見,你的魅力有增無減。”


    “鍾岩,你醉了。”淩雲誌扶穩他,掏了張鈔票給那女郎,“你可以走了。”女郎得了錢,便喜滋滋地走了。


    鍾岩又笑道:“你很在行啊。”


    欽蘭氣得渾身發抖,淩雲誌安撫她,“你先上車,我和他談訣。”


    未等欽蘭應答,鍾岩便揮開淩雲誌,嚷嚷:“你們去,你們去,我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我很識相。”說罷就搖晃著要離開。


    欽蘭喝住他:“鍾岩,話說清楚再走,什麽談情說愛?什麽舊情人?”


    “我不說,我不說,”他指著淩雲誌,“我要給我的好兄弟留點麵子。”


    “鍾岩,你誤會了。”淩雲誌想解釋。


    “我沒誤會,”他轉到欽蘭麵前,“你不是整天拿我跟他比,心裏口裏都是他,如今他人來了,我成全你們,我退出。”他又朝淩雲誌喊,“我把她讓給你,你給我好好珍惜她。”


    “鍾岩,”欽蘭放軟語氣,知道他又鑽牛角尖了,“你不要不講道理,總要先聽我們解釋。”


    “是,我是不講道理,我從來就不講道理。他不在時,我就已經沒有人家事業有成,溫柔體貼;現在人家來了,我更一無是處了。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喃喃自語:“鍾岩啊鍾岩,你做人真夠失敗,一個是女朋友,一個是鐵哥們,你算什麽?你算什麽?哈,哈哈,哈哈哈……”


    他邊笑邊踉踉蹌蹌地跑走。


    “鍾岩。”欽蘭喊。


    淩雲誌拉住她,“你現在說什麽他也不會聽的,等明天他清醒了,再好好和他談吧。”


    霓虹燈閃爍的夜空中,飄蕩著鍾岩鬼哭狼嚎般的歌聲:“你和他之間,是否已經有了真感情,別隱瞞,對我說,別怕我傷心……”


    欽蘭失神地望著鍾岩頹喪的背影,兩行清淚緩緩滑落。淩雲誌默然,命運安排兩個人的結合,也安排兩個人的矛盾,他們真的合適嗎?


    第二天開始,鍾岩刻意躲避兩人,躲得欽蘭也急了,索性不再找他。淩雲誌找不著這個,勸不動那個,左右為難。


    事有湊巧,那天他談完公事和秘書一起走出酒店,在門口碰到鍾岩。鍾岩二話不說,紅著眼衝上來就給他一拳,口中直罵:“你這個風流鬼,才沒幾天就開始打野食,你對得起欽蘭嗎?”


    “鍾岩,”淩雲誌一邊躲著他的攻擊,一邊喊:“你住手。”


    “住手?你還有臉讓我住手?我今天要好好教訓你。”鍾岩比淩雲誌矮不到兩公分,體格卻比他結實得多,而且狠心下得重手,淩雲誌躲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幾拳。打得急了,淩雲誌火氣也上來,這鍾岩年紀越大越不講理,今天不打醒他,欽蘭以後不知還要受多少委屈。兩個人就在酒店門前大打出手,嚇得秘書尖聲喊人,直到酒店的保安出來才拉開兩人。


    鍾岩狠狠瞪著淩雲誌和她的秘書,“我本以為你和欽蘭兩情相悅,才把她讓給你,沒想到你是個花花公子,雖然我不夠好,但也容不得你委屈她。”


    淩雲誌暗中叫苦,什麽時候他成了花花公子了?“鍾岩,”他試著平心靜氣地跟他解釋,“你誤會我們了。”


    “我誤會?”鍾岩冷哼,“也許你對欽蘭無情,但她絕對對你有意。她每次都拿你和我對比,你多優秀,事業有成,為人又好,對女孩子夠溫柔體貼。每次吵架,都是我低頭道歉。這次我下了火車就巴巴地買了玫瑰花來跟她道歉,結果呢?”他手指著淩雲誌,“我看到他和你有說有笑地從家裏走出來,共遊誨灘。你問問她,什麽時候在我麵前笑得那麽燦爛過,什麽時候請假陪過我?”


    淩雲誌歎氣,“我們把欽蘭找出來,這些話你應該親口對她說,聽她怎麽講,而不該由你主觀臆測,就定了她的罪。”


    “我何必自取其辱?今天我要你一句保證,保證你會全心全意對待欽蘭。”


    “你錯了,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我乘明天早晨的飛機離開s市,從今以後,除非有必要,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們兩個人的生活中。”他走到鍾岩對麵,鄭重地道:“別再鑽牛角尖了,我希望你們下次聯係我,是通知我參加你們的婚禮。”


    那時他以為,沒有了他的介入,他們兩人就可以盡釋前嫌,相親相愛,不想最後仍然走上分手的結局。鍾岩仍然視他為情敵。欽蘭為什麽要說看不起鍾岩的話?也許,該和欽蘭談談了,分手絕不會是單方麵的原因。好久沒見,她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光華四射、耀眼迷人呢?


    他撚熄煙頭,驀然發覺車居然停在芷陽公寓的樓下。她的窗子還開著,窗簾上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回穿梭忙碌,一會兒又蹲下身去,好像在搬什麽。


    忙了整晚,芷陽在窗邊停下,揩把汗喝口水,捶捶腰背,掀開窗簾讓夜風吹散滿室的悶熱,吹拂燥熱的麵頰。她揉著小臂的肌肉,深深地呼吸夜晚的清涼。都市的夜空都是灰暗的,星光和月亮穿透汙濁的空氣,散落無力的暈黃。這一帶的住宅區看不到霓虹,路燈僅餘幾盞,偶爾路過的車燈吝嗇地給予這昏暗一瞬光芒。再過幾天就要離開這住了四年的蝸居了,回轉身細細打量,窄小的空間被床底下和吊鋪上的東西堆滿,地方雖然簡陋,但畢竟住了四年,說離開還真有點舍不得。想想即將搬入的新房子與這些老舊的家俱是多麽不協調,她怕會不適應那天外飛來的奢侈。


    這就是人!沒有的時候拚命想要,得到的時候又不知如何是好。她苦笑著摘掉發卡,攏了攏滿頭青絲,都是汗酸味和灰塵,明天再洗吧。她打了個嗬欠,轉身關窗戶,動作霍然停住。樓下,昏黃的街燈和昏黃的月光交織,淩雲誌倚著車門,肩上搭著西裝,仰望著她。他頎長的身軀在地上拽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與車影一起融在夜色之中。


    她傻傻地與他四目相對,胸中湧上一股莫名的感動,今天下午的失落霎時被填滿了。多少個夜晚,她曾夢想有一位白馬王子,開著凱迪拉克,捧著九十九朵玫瑰,默默地守候在她窗前。而今,少女的夢與他的影像重合,雖然沒有凱迪拉克,雖然沒有玫瑰花,但是有他……


    哦!芷陽輕歎,又在做夢了,你已經是二十七歲的女人了,早過了少女懷春的時代。她平複了波濤澎湃的情緒,朝他揮了揮手,跑下樓去。


    淩雲誌靜靜地等待著,他不由自主地來到這兒,不由自主地下車,不由自主地看她映在窗簾上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等待她的出現。她從門洞中走出來,穿著襯衫和牛仔褲,輕盈得如夜幕中的精靈。


    她緩緩走近他,輕聲問:”你怎麽來了?為什麽不上去?”


    淩雲誌微笑著搖頭,聲音低沉:“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來,車開著開著,就到這裏了。”


    她一陣悸動,這表示什麽?他在暗示什麽?昏黃的光線將她的輪廓籠罩得更加柔和,那溫柔中透著輕靈的氣質令他眩暈,披散的秀發有些微亂。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做了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輕輕地理順她鬢邊的亂發。如果有勇氣,他應該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多年以來,從相遇、相識、相處、分開到再相遇,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情感歸依,他在精心地小心翼翼地經營這分感情,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雖然她變了許多,但內在依然敏銳,依然倔強,他怕抓不住這個易感的女孩。他內心並不如外表那樣自信,同樣害怕被拒絕。


    芷陽被這親昵的舉動震懾,霎時陷人迷離的氣氛中,他溫和深邃的眼神致命地吸引著她,使她幾乎卷進他柔情的漩渦。她逃避又羞怯地垂下視線,突然發現他領口上那一片玫瑰紅,嗅覺隨即敏感地察覺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是紀小潔慣用的poison。


    他發覺她的神色猛然一凜,秀發隨著她的後退從指縫間滑落,順著視線,他看到“罪證”。


    mygod!淩雲誌欲哭無淚,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笨的人,居然帶著另一個女人的口紅印去找自己心愛的女人。


    “芷陽,”他緊張地輕喚。


    她冷冷淡淡地回他,“什麽事?”


    “呃——”該如何解釋?說他請紀小潔吃飯,可怎麽把口紅吃到衣領上了?


    “很晚了,如果沒事,我要回去睡了。”芷陽隻想快快離開,她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地溜上那片紅漬,越看越刺眼。


    “芷陽,”他情急地拉住她的手,無奈地哀歎:“是紀小潔,我今天晚上請她吃飯,她有一些——”他斟酌片刻,“不太禮貌的舉動,我躲不及,所以……唉!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冷靜沉著的大腦亂成一團。


    芷陽牽起一抹嘲棄的笑,靜靜地抽回自己的手道:“淩總,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芷陽,”他攔住她,“你要相信我,我這麽做有我的原因。”


    “不用說這些了,你總有你的理由,我相不相信都無所謂。淩總,我看你該回去休息了,不要站在這兒淨說一些無聊的話。”芷陽繞過他,奔向樓梯。


    七年前的情景又重演,她仍然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當然也無法理解他的心情。當年是因一時猶豫,今天是因韋吉康的囑托,無論因為什麽,他都不願意傷害到芷陽。友誼也好,愛情也罷,他都萬分珍惜,小心嗬護。可是,他不能因為她而不去做他該做的事。他抽出一支煙,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和無助。


    芷陽背抵著門,感受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幾乎是一路跑上來的,那強烈的醋意驚得她發慌。原來今天他失約就是因為紀小潔。她嫉妒,嫉妒紀小潔的大膽,嫉妒她的妖媚,嫉妒她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勇氣。她也知道為了聯合大廈的事情淩雲誌有求於紀小潔,欠她的這分人情他一定得還。但她還是不免痛恨淩雲誌的圓滑,痛恨他的忍耐,痛恨他姑息養奸,甚至不惜違背自己的心意做事。社會曆練雖然磨平了她的棱角,但還不至於像他那樣虛偽,沒骨氣。而他這種人恰巧就成為社會的寵兒,深得上司賞識。她不得不承認,他有時相當有魄力,堅決起來冷酷無情。好矛盾,他整個人好矛盾,她對他的感情也好矛盾。如果不是因為在乎,她也不會衝動地跑掉,她有好多年沒有這樣任性了。正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她才放縱自己任性。


    她悄悄挪到窗口,掀起窗簾的一角,他仍然站在街燈下吞雲吐霧,身影寂靜蕭索,湧上一層深沉的落寞。他的孤寂在她心底掀起強烈的內疚,仿佛她帶給他無盡的煩惱和憂鬱。她一咬牙,拉滅燈,爬上床用枕頭蒙住頭,腦誨中反反複複都是他的孤寂、他的落寞、他的無奈、他的憂鬱……她煩躁地起身,討厭的他仍在,一支煙接著一支煙,月亮都已躲進雲中酣眠,星星也困倦地眨著眼睛,隻有他,仍固執地徘徊在街燈下,與一明一暗的星火為伴。


    七年前,她錯過一次,因為衝動和任性,因為愛戀的脆弱;七年後,她不想因為同樣的原因再錯一次。緩緩推開家門,腳步猶猶豫豫,當她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視線中時,她看到他眼中的驚喜和釋然。


    他急忙踩熄煙蒂,帶著感動迎上她,壓抑著心中的顫抖問:“你不生氣了?”


    她嘴硬地辯駁:“我本來就沒生氣呀。”


    他帶著寵溺的笑容輕輕執起她的手,“我答應你,今後盡量少和紀小潔接觸。”


    “不關我的事。”芷陽抿緊嘴,欲抽回手,被他握得死緊。


    他雙眸晶瑩含笑地望著她,“那你下來做什麽?”


    “我賞月不行嗎?”她隨便找了個借口。


    他裝模作樣地望向天空,大聲道:“是啊,是啊,好漂亮的烏雲遮月,我來陪你一起欣賞吧。”


    “你!”芷陽瞪他,薄嗔帶怒,如怨如訴。


    他扶正她的視線,聲音低低柔柔,“芷陽,很多話我不說,怕會弄巧成拙,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她也正視他,“我的感覺不是很靈,也不是很準,無法做到與你心意相通。連你是不是……我也無法確定。”她無法將“喜歡我”這三個字說出口。


    “芷陽,”他深情地喚她,“無論我做什麽,都不願意傷害你,因為,我喜歡你。”


    他的表白說突然也不突然,但足以令芷陽驚喜錯愕。他長臂一伸將她擁在懷中,靠近她耳邊輕聲道:“我的淩雲壯誌甘心拜倒於一株小小的芷幽草下。”他的懷抱溫暖寬闊,一嚐七年前未竟的夙願。她柔順地依在他懷裏,感謝上蒼賜與的緣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與初戀情人再續前緣。這分緣,要用心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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