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家當即苦了臉,“這……侯爺不,是老侯爺壓著,不讓小的告訴您啊!”


    “你隻管說。”


    徐子淵眉頭緊鎖,方才永寧侯話裏透出的意思,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以他的脾氣,要說也是說能多活幾年,現在張嘴就是多活幾個月,怕是傷勢並不大好。


    徐管家心裏也是想告訴徐子淵的,不說別的,好歹能緩和一下父子關係,也叫侯爺不留下那麽多遺憾。


    是以徐管家不過遲疑了片刻,便果斷將永寧侯賣了個幹淨,長歎口氣,麵色悲戚,“孫院判說,侯爺最多可能也就半年了。”


    徐子淵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握緊,神情愈發冷冽,“可還有其他辦法?”


    “沒了。”徐管家想著和永寧侯這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忍不住老淚縱橫,“侯爺性子倔,非要我們瞞著您。孫院判和張太醫也被他威逼利誘,不許跟您說實話。世子,別看侯爺平日對您惡言惡語,其實他心裏是惦記您的!”


    悲傷之下,徐管家又用上了慣常對徐子淵的稱呼。


    徐子淵也不在意這些小事,靜靜聽著徐管家說著永寧侯私底下對他有關心。


    另一頭,徐子淵被永寧侯請走,柳韶光頗覺無聊,帶著秋月慢悠悠地在別院裏溜達,卻不知不覺地朝著永寧侯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還未到永寧侯的院子,柳韶光遠遠瞧見了徐子淵清雋的身影,再定睛一看,背對著她站在徐子淵麵前正在和他說些什麽的人,應該是徐管家。柳韶光忍不住揚了揚眉,正好對上徐子淵看過來的目光。


    二人視線相對,眼中都下意識地流淌出一絲笑意,徐子淵冷冽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柳韶光也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待柳韶光走到徐管家身後,就聽到他略有些激動的嗓音,“當初您和大少爺一同落水,最傷心的人是侯爺。他明明在你們兩個人身邊安排了那麽多的護衛,那些護衛,還都是老奴一個一個仔仔細細挑選出來的,可是意外還是說來就來。天意難違,侯爺也十分痛心啊!後來,侯爺雖然待您頗為冷淡,但您不知道的是,從那以後,您身邊,十二個時辰都有暗衛不眨眼地保護著您啊!”


    “就算侯爺做了那麽多事,他對夫君的冷待就不存在了嗎?”


    柳韶光聽了一會兒,實在沒忍住,張嘴就把徐管家的話給堵了回去。


    徐管家冷不丁被柳韶光嚇一跳,扭頭一看,對上的就是柳韶光冰冷又怒意洶洶的雙眼。


    柳韶光很是氣憤,一個兩個的,盡逮著嘴笨老實人欺負是吧?


    “你現在說侯爺暗地裏有多關心夫君,當年的夫君知道嗎?他還那麽小,就要承擔來自親生父母的怨恨,背負著害死長兄的罪名,他當時才多大?這麽對待一個小孩子,現在卻跟他說,還是有人關心你的,隻是是在暗中關心,沒讓你知道而已。怎麽,暗中的關心,就能讓當年的傷害不存在嗎?除非時光倒流,否則,小時候的徐子淵經曆的那些痛苦,誰都沒資格抹滅,現在的徐子淵也不行!”


    徐管家都被柳韶光這一番話給說傻了,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反駁,隻能躊躇道:“這…這…侯爺到底是世子的親生父親,總歸是盼著世子好的。”


    說罷,徐管家的眼神在徐子淵和柳韶光身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在徐子淵身上,認真地看著徐子淵的眼睛,“世子如願以償娶到心愛之人,侯爺嘴上不說,心裏其實特別高興。你們大婚那天,侯爺等你們拜完堂後,回了院子高興地喝了兩盅酒。”


    徐子淵上前牽住柳韶光,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撫。柳韶光卻還是不大高興的樣子,“是啊,可高興了,第二天喝媳婦茶的時候還在婆母麵前拱火呢。”


    要不是永寧侯拱火,吳氏也不至於當場就鬧起來,給了徐子淵好大一個沒臉。


    徐子淵嘴角翹起的弧度越來越大,徐管家本來心裏還著急呢,見徐子淵這幅心情明顯大好的模樣,神情便是一頓,忽而就沒了繼續為永寧侯辯解的心思。


    世子夫妻同心,想來侯爺知道了,心裏隻有歡喜的。


    不過徐管家畢竟伺候了永寧侯幾十年,大半輩子主仆,還是不忍永寧侯帶著這麽多誤會離開,踟躕良久,最終眼一閉心一橫,咬牙對徐子淵說:“若是您不信,就在別院多住幾天,總會有知道真相的那天的。”


    柳韶光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徐子淵卻忽而暗中捏了捏她的掌心。柳韶光神情一頓,心下雖然疑惑,到了嘴邊的諷刺還是轉成了,“那我和夫君就好好等著。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夫君心裏也有個安慰,好歹那些年他也並不是爹不疼娘的小可憐。”


    徐管家長鬆口氣,彎腰笑道:“那是自然,侯爺心中,對世子可是極為重視的。”


    柳韶光心說那可真是太重視了,重視得整個京城都知道徐子淵不受父母待見,放眼全京城,這都是獨一份的遭遇。


    徐子淵的神情無悲無喜,他早就過了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或者說,他也確實是吳氏口中的小怪物,小時候旁人對他的不喜,他都沒放在心上,沒有什麽能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便是被徐子敬推下水的那一刻,徐子淵心中都沒有什麽害怕的情緒,相反還能保持冷靜,撲騰著雙臂,眼神還在不斷掃著周圍有沒有可以抱著的工具。對於一個孩子而言,確實非常不可思議。


    說句白眼狼的話,對現在的徐子淵而言,柳韶光的分量絕對是第一重的。


    就像柳韶光說的,有的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的。當年沒有得到的東西,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再說有不有,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徐管家憂心忡忡地退下了。倒是永寧侯見徐子淵還賴在別院不走,又是一陣嫌棄,使喚著徐子淵幹這幹那,又是添飯又是夾菜的,折騰得徐子淵沒吃幾口飯,他倒是吃了滿滿三大碗。


    柳韶光:……


    這真的是徐管家嘴裏那個愛護徐子淵卻口難開的永寧侯?


    這不使喚人還挺熟練的嘛。


    徐管家看得直歎氣,又暗暗決定:一定要讓世子把心中的芥蒂給去了!


    或許是上天也聽到了徐管家的心聲,四天後,在永寧侯越來越喜歡挑徐子淵刺的時候,這天夜裏,徐管家忽然前來找徐子淵和柳韶光,示意他們跟著他走,神神秘秘的模樣,仿佛是要去挖寶藏一般。


    柳韶光當即挑眉,正想開口揶揄徐管家幾句,卻被徐子淵用眼神製止了。柳韶光頓時默契地閉上了嘴,同徐子淵並肩而行,跟在徐管家身後。


    要不怎麽說徐子淵厲害呢,這個天色,他竟然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能提醒徐管家一句,“左邊走兩步半。”


    柳韶光驚訝地抬頭,徐子淵這是知道徐管家要把他們帶去哪裏?


    徐管家一門心思帶路,一時間倒忽視了這個問題。等到他找到假山中的機關,用力一按,印象中的暗道便呈現在他眼前。


    柳韶光驚訝得瞳孔都放大了,別院裏竟然還有暗道?她上輩子怎麽不知道?


    再結合徐子淵方才篤定的話語,柳韶光幾乎可以肯定,上輩子徐子淵絕對進過這個暗道。


    柳韶光滿心都是好奇,徐管家卻不再領路,示意他們進暗道,自己則步履匆匆,“老奴該去照顧侯爺了。”


    柳韶光抬頭看了一眼徐子淵,徐子淵嘴角微微上揚,半摟著柳韶光,小心翼翼地護著她進了暗道。


    這條暗道並不算長,正好通向永寧侯的院子,柳韶光能清晰地聽到上頭永寧侯咳嗽的聲音。徐子淵更厲害,護著柳韶光再按下右上角的那塊凸出來的死石塊,就叫一個約摸能容納兩個人小圓洞通道出現在他們麵前,二人順著通往上走,眼前一片亮光時,已然出現在永寧侯隔壁的廂房中,正好可以透過薄薄的窗紗看到屋內永寧侯的情景。


    不知等了多久,柳韶光忽而聽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頓時來了精神,抬眼努力透過窗紗往裏看去,就見一人戴著鬥篷,步履從容,即便看不清楚臉,渾身的氣勢都叫人心生畏懼,一雙涼薄的眼淡淡掃過永寧侯,清涼的嗓音不知是冷漠還是歎惋,“你又何必?”


    第55章 、055


    ◎驚駭往事◎


    柳韶光一聽到這個聲音便瞪大了眼,險些發出一聲驚呼,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驚駭地看著徐子淵,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徐子淵似乎不太意外的樣子,握著柳韶光的手緊了緊,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發出任何動靜。


    柳韶光輕輕點頭,徐子淵見她麵上滿是震驚之色,便鬆開了她的手,緩緩將她攬進懷裏,貼近她的耳朵,用氣聲道:“別出聲,我早有猜測,隻是今日證實了罷了。”


    柳韶光心中又是震驚又是激動,萬萬沒想到太後和永寧侯竟然會有交情。


    當朝太後夜裏來找永寧侯,這要是傳了出去,多麽駭人聽聞!


    驚駭的同時,柳韶光又覺得有些刺激,屏住呼吸,眼都不眨地盯著窗紗外,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場麵。


    永寧侯見了太後,也毫不意外,稍稍翻了翻身便是一頓咳嗽,好半晌擺手告罪,“太後娘娘,恕臣失禮,不能向娘娘行禮了。”


    “無妨,哀家也不在意這個。”太後眉眼淡淡,徑自找了個位置坐下,眼神往永寧侯身上掃過,在他的傷口處停頓了一瞬,而後垂下眼,片刻後才輕聲道:“我之前便允諾過,會保你平安,你又何苦如此?”


    柳韶光聽到此處,身子又是一震,腦海裏就跟炸了個響雷似的,霍地抬頭再次看向徐子淵,太後這話裏透出來的意思可太耐人尋味了。保住永寧侯的命,什麽樣的事,才能讓太後做保,保住永寧侯的命?而永寧侯顯然沒聽太後的。


    同時,也證實了柳韶光先前的猜測。永寧侯的重傷,果然是他有意而為。


    柳韶光的腦子已經開始混亂,卻還是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心卻砰砰跳得飛快。


    牽扯到太後,能讓永寧侯拿命隱瞞的事,必定是能捅破天的大事。


    柳韶光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該不該聽,若是被太後發現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讓太後給殺人滅口。


    柳韶光緊緊咬住牙關,放緩了呼吸,連胸口憋得有些難受都忽略了,伸手環住徐子淵的腰,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熟悉的溫暖,柳韶光原本有些發慌的心登時就平靜了下來,莫名覺得心安,靠在徐子淵懷裏,屏息凝神聽著永寧侯接下來的答複。


    永寧侯又是好一陣咳嗽,而後麵上浮現出太後熟悉的爽朗笑容,坦然地看著太後,滿眼都是對生死的不在乎,“我若是不死,陛下不會放心永寧侯府。”


    “陛下待子淵極好。”


    “所以我更加不能戳陛下眼珠子,免得連累那兔崽子也遭陛下猜忌。”


    柳韶光越聽,眉頭鎖得越緊,什麽叫做怕景元帝猜忌徐子淵?永寧侯到底幹了什麽讓景元帝忌諱的事,竟然連太後都壓不住?


    徐子淵的眼中也浮現出訝異之色,呼吸也放緩了些許,摟著柳韶光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度,緊緊盯著窗紗,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在他懷裏的柳韶光幾乎是瞬間感受到了徐子淵身子的緊繃,下意識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地從上往下撫著他的背脊。


    外麵。太後又是輕輕一歎,“是我對不住你,不該將你牽扯進來。”


    “太後言重了。”永寧侯又是一揮手,眼中終於流露出幾分恨意,“我更該謝謝太後,給了我一個報喪子之仇的機會。”


    驚雷一個接一個,柳韶光整個人都麻木了,幾乎不敢往深了想。


    喪子之仇,以永寧侯的地位,還要太後給他報仇的機會,報完了仇,還擔心被景元帝忌諱。


    天老爺,柳韶光這會兒寧願自己的腦子別那麽靈光,這一推測出來的真相,簡直嚇死人。


    徐子淵也難掩意外,眼中慢慢泛上沉思之色,喪子之仇?當年徐子敬的死,並不是意外?


    柳韶光摟著徐子淵腰的手越來越用力,太後和永寧侯這短短幾句話透露出來的消息簡直驚悚連連,柳韶光已經被刺激得連氣都不敢喘了,又往徐子淵懷裏藏了藏,遮住自己跳得太過厲害而太響的心跳聲。


    徐子淵緊緊抱著柳韶光,二人在晦暗的角落緊緊相擁,仿若兩隻受傷的小獸一般相互取暖,偶爾有月光透過窗紗灑進來,在二人身上落下明明滅滅的光點,讓二人身上慢慢透出一絲暖意來。


    太後把玩著茶杯的手一頓,忽而抬頭看向永寧侯,素來涼薄的眼中慢慢浮現出一絲暖意,又極快地消失不見,隻是輕聲道:“徐驍,是我對不住你。當初我便是算準了你的性子,才叫你和我聯手,做了那麽大逆不道的事。”


    柳韶光的眼神更加無奈了,閉了閉眼,嘴邊溢出一句無聲的歎息。


    大逆不道……能讓當朝太後判定為“大逆不道”的事,還能有什麽?


    怪不得永寧侯三番兩次想辦法重傷,他要真參與了進去,景元帝也知道……天老爺……


    柳韶光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牙關緊咬,麵露糾結,既想聽一聽這些秘聞,身子又因為聽了這些秘聞而微微顫抖。


    徐子淵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右手輕輕拍著柳韶光的後背,望向窗紗外的眼神卻是一片幽深。


    永寧侯聽了太後的話,又是爽朗一笑,一邊咳嗽一邊道:“咳……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我這人性子就是這樣,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先帝若是像當年登基時那樣英明,我也未必能下定決心為我兒報仇。可是他後期那般昏聵無道,文武百官叫苦連天,百姓們怨聲載道,又有胡人虎視眈眈,再讓他禍害下去,怕是社稷不穩!”


    “咳咳咳……”永寧侯說到激動之處,又是一通猛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閉了閉眼,麵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痛色,“那是我的兒子,我膝下就這兩個兒子,先帝是想絕我的後啊!”


    即便當初已經要了徐子敬的命,先帝也並沒有放過徐子淵。抓不到永寧侯府的把柄,便又想出一計,讓徐子淵去給當初的七皇子,如今的景元帝做伴讀。


    而當初,太後和景元帝,並不受寵。


    換句話說,太後和景元帝,都是先帝放棄的那一方,是先帝用來鏟除永寧侯府的工具。


    若不是先帝步步緊逼,永寧侯也不會和太後聯手,送了先帝最後一程。


    早在幹這事兒的時候,永寧侯就已經做好了去見閻王的準備了,如今也很淡然,“太後您也不必勸我,沒有哪一個皇帝會允許臣子弑君,早在當初同意您的要求後,我就沒想著自己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太後一時語塞,她也是個冷靜理智的人,不會說些“陛下不會在意”之類的話來安慰永寧侯。兩人都不是什麽天真善良之輩,這些話對他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永寧侯和太後聯手送了先帝歸西,在景元帝登基之事上也出了大力。景元帝雖是受益方,但帝王多疑是常事,他日景元帝再見了永寧侯,腦海中想的到底是這是助朕登基的功臣,還是膽敢弑君的亂臣賊子?


    永寧侯不想拿整個侯府去賭。


    好在景元帝和徐子淵還有當年的情分在,又有太後從中轉圜,隻要他一死,景元帝心中沒了芥蒂,徐子淵也就不會被他連累。


    太後心知自己也勸不住永寧侯,沉默了許久,唇邊溢出一聲歎息,“你好好保重身子,至少現在,皇兒還是關心你的。”


    “所以我就更該別活長了。”


    太後失語,轉移話題,試圖用徐子淵拉回永寧侯的決定,“你這些年一直漠視子淵,事到如今,還要對他冷漠相待嗎?那孩子麵上雖然冷情,其實很是心軟。這些年,你也好,吳氏也好,都不曾對他有半分溫情。現在他成親了,還帶著妻子來陪你,可見那孩子心裏是孝順的。你已經重傷,我不多勸,隻是這最後的時日,好歹留點父子溫情,也不叫你自己留有遺憾。”


    永寧侯一怔,心下有片刻意動,而後又轉為冷靜,淡淡道:“何必呢?就算有千萬種不得已,當年我對不住他,也是事實,有何苦在最後還叫他揪心?這樣也好,他日我這個對他素來不好的爹走了,也沒什麽可傷心的。至於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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