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後小故事


    收到薑導的消息時,蔚羌人已經坐在了車裏。


    正如他所想,薑導將庾裕的台詞功底罵得狗血淋頭,一條條消息緊湊著發過來,手速驚人,似是為了突出心情有多麽糟糕。


    但罵完了該罵的份兒,薑導又話鋒一轉,說庾裕演技勉勉強強,外形眼神也湊合到了位,就是得找老師教很多新東西,隻要願意努力學就不是太大問題。


    “你又幫了我一回。”這是薑導最後的話。


    看來是定下來了,蔚羌合上手機,輕快一笑。


    沈聽瀾膝上放著筆記本,還在處理著沒有完成的工作內容,聽見短促的笑音後偏過頭來看向他,“心情不錯?”


    “是啊。”蔚羌說道:“劇組最難的角色總算有了進展,而且那小孩挺好,我想等機會問問他願不願意成為我工作室的第一個成員。”


    他得在去拍外景之前辦完手頭上的事情,第一件是招募員工去領養雪球的那間房做工,注入資金讓它成為一個領養代替購買的基地。第二件事得找個合適的房子,在外出期間聘工人改造出工作室的雛形。


    前者蔚羌覺得不用操心,但後者卻不知該從何下手了,“我不知道怎麽在網上聘人,能教教我嗎?”


    沈聽瀾又敲上幾個字,利落地合上了電腦,“可以,吃飯時和你細說。”


    “好啊。”蔚羌眼睛在副駕駛上一掃,“不是說沈小姐一起來嗎?”


    沈聽瀾模模糊糊地嗯一聲,解釋道:“她說和朋友有約了,在我們之前,所以下班後先走了。”


    他以為蔚羌會多問兩句和沈念筠相關的事,然而沒有。


    似乎隻是輕輕一帶,完成任務般地例行詢問,得到了回答後也就沒興趣追究後續。蔚羌點頭,眼裏盛著點半遮半掩的期待,“那我們今天去吃什麽?”


    隻是半周沒見麵而已,蔚羌卻覺得已經過去很久。


    他巴不得占用掉沈聽瀾每一日的閑暇時間,早中午三頓飯,周末和下班後的娛樂活動,再於夜深人靜時共同入眠。


    沈聽瀾翻出評價截圖,邊遞給他看邊道:“去孔巷一家新開的湘菜館,老板是地道的川省人。”


    蔚羌沒聲了,“哦。”


    他身體又回憶起了上次酣暢淋漓的感覺,渾身都在燒一般的熱辣,嘴唇失去知覺的麻木。


    沒辦法,一開始裝的逼,總得繼續裝下去。


    沈聽瀾始終記得他喜歡吃甜食,一桌子紅綠相間的菜間夾著一碟綴著櫻桃的巧克力撻,和上次一樣要了一份冰的酸梅汁,兩人溫吞地交談。


    聊起日常生活時,往往都是蔚羌在說,沈聽瀾傾聽。今天的主題一改,成了沈聽瀾的專場,他將自己的經驗一點點傾囊相授,侃侃而談的模樣讓蔚羌想到了大學時來學校做演講的那些專家。


    談到尾聲,蔚羌放下筷子,白皙的臉被鋪蓋了層紅潤,鼻尖更是被辣味嗆得抹了胭脂一般。他端起裝著酸梅汁的杯子,抬腕一敬,笑道:“受益匪淺。”


    別人是喝酒上臉,蔚羌是吃辣上臉。


    他幾乎整個人都染上了顏色,突起的喉結遮在淡粉的皮膚下,隨著說話像窗外被風不斷拂過的綠葉一樣輕輕浮動,紅潤的嘴唇張合不斷,舌尖在瑩白的齒間飛快略過,驚鴻一瞥似的又收回口腔深處。


    沈聽瀾與他碰杯,看過他隱著桃花的眼角,視線梭巡到了窗外,低聲道:“雨停了。”


    蔚羌手一頓,“那不是挺好?不用擔心會被淋濕了肩。”


    他將最後一口巧克力撻吞進肚子裏,兩人收好東西,看了眼包間號一同去了前台結賬。


    蔚羌按回沈聽瀾取出的手機,指腹堪堪擋在他的指尖上,“這次一定得我來。”


    他不能一直吃沈聽瀾的,哪怕再好的朋友也要有來有往,更何況他並未抱著朋友的心思。


    沈聽瀾看他一眼,也沒堅持,聽見支付成功的聲音響起後,才說道:“小李還沒吃完飯,他暫時過不來。”


    蔚羌毫不在意,“那我們走過去找他?”


    沈聽瀾輕抿著唇,“嗯。”


    透明的雨傘派不上用場,成了手中的裝飾品。


    蔚羌眼簾稍垂,注意著地上的小水坑,和沈聽瀾小聲說著話。他想,要是雨沒停就好了,他可以撐起一片透明的天,和沈聽瀾一起站在下方,慢慢地、更靠近地雨中漫步。


    沈聽瀾帶著他穿過路燈昏黃的巷子,走過一條斑馬線,不知不覺就到了一街相隔燈火輝煌的休閑廣場。


    雨一停歇,周圍的住戶便出來散心活動,派發傳單的布偶人往他手裏遞了麵館宣傳頁,幾個家長帶出來的小女孩踩著滑板車咯咯笑著穿梭,明黃的燈照在潮濕的陸地上,踏上去時仿佛走在金色的地毯間。


    蔚羌抬起頭來,眼睛被光浸得透亮,“小李在這裏吃飯?我記得地下超市裏有一家很好吃的幹鍋店。”


    沈聽瀾沒有來過所謂的地下超市,他默認了蔚羌的話一般,和他上了擁擠的電梯,又在六層停下。


    展示著電影海報的易拉寶放滿了走廊兩側,兩兩相隔間擺著一盆生機盎然的綠蘿。


    “要爆米花嗎?”


    蔚羌懵懵間,聽見沈聽瀾在問他。


    他來不及反應,聲音似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啊……好。”


    其實他很飽,胃裏還在消化著那些他不太習慣的辣味,但他仍是想接沈聽瀾遞來的可樂和爆米花。


    這個時間段影廳裏放映的片子並不多,一部恐怖片,一部文藝片,還有一部戰爭片。


    沈聽瀾拿著兩張通票,問他想看什麽。蔚羌猶豫了一瞬,選擇了那部上映了許久的文藝片。


    大晚上的,看點平靜的有助於睡眠。


    結果這文藝片還是個虐心走向,看到一半止不住眼圈紅了,心裏一圈一圈地蕩著波瀾。


    爆米花被他泄憤一樣地往嘴裏塞,好像這樣才能製止住丟人現眼的行徑。


    屏幕裏兩個人並未拉拉扯扯,在燭燈下沉默無言,鏡頭拉近時隻能聽見呼吸聲。


    蔚羌吸了口可樂,歪過頭和沈聽瀾嘟囔:“拍得好真。”


    一片漆黑中,沈聽瀾準確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說什麽?”


    音響裏清晰的翻書聲正巧打碎了持久的寧靜,他沒聽清。


    “我說……”蔚羌湊近了些,卻不料沈聽瀾同時也配合地往他這邊靠來。


    毫無征兆下,唇突然撞上了柔軟的耳垂,蔚羌先是一愣,連忙錯開方向,飛快地將話重複了一遍,“我說這個電影拍得挺真的。”


    “的確。”沈聽瀾態度自然,仿佛並未在意那意外的觸碰,把話聽清後就重新坐正了。


    蔚羌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有些熱。他不自覺地攪弄起手指,餘光裏,沈聽瀾撚了撚唇。


    晚上看電影的人並不多,偌大的電影廳鬆鬆垮垮坐了不到十人,大熒幕黑下來,片尾曲的小提琴音悠揚盤旋時,前排坐著的一個女孩子哭得稀裏嘩啦,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今天的雨勢都沒她這麽凶猛。


    蔚羌攥著被焦糖沾得發黏的手指,說要去一趟洗手間。


    沈聽瀾跟在他身後,將杯子丟進垃圾桶中。


    從壓抑黑暗的環境裏出來,蔚羌把那些難過又拋到一邊去了。他向來不怎麽記愁,冷水一衝臉上盡是輕鬆,頭腦清醒了,這才後知後覺到竟然真的和沈聽瀾一起來看了場電影。


    隻一分鍾功夫,沈聽瀾的身影就從門口消失了。蔚羌左右去尋,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沈聽瀾嘴裏叼著一根煙,頂燈的照耀下煙尾那點火點並不顯眼,蔚羌卻看清了它因吞吐而綻放的一瞬紅光,結合著窗外暗淡的夜色,像還未眠的動物窸窣著爬出洞穴露出的眼睛。


    聽見身後放緩的腳步聲,沈聽瀾掐了煙轉過頭來,尚未吐出的白霧隨著氣流的推動流出,半遮後又露出那張淡漠英俊的臉。


    蔚羌聞了聞未散去的煙味,“是不是累了?”


    他洗了手卻沒吹幹,急著出來見人,指縫間的水漬沾在了衣料上,留下一個模糊不清的手掌印。


    沈聽瀾看了眼那片濕痕,替他抽了兩張紙巾,“沒有,電影還好看嗎?”


    “有一些沒看懂的地方,但大致感覺還不錯。”蔚羌笑著接過來,“沈先生覺得呢?”


    沈聽瀾笑了一下,眼睛裏沒有任何懶怠,“我覺得有助於催眠。”


    蔚羌被他逗樂了,眉眼舒展著打趣道:“所以抽煙是為了提神?”


    “對。”沈聽瀾幹脆地承認了,從口袋裏掏出備用鑰匙晃了晃,“小李回去了,所以今晚我來當司機。”


    蔚羌眨眨眼,向他伸手要鑰匙,“我也能開的。”


    沈聽瀾嘴角一揚,“不用。”


    兩人去了停車場找到車,蔚羌一上車就非常自覺地係安全帶,十分有乘車安全意識。沈聽瀾打開車載音樂,選了首輕快的鋼琴曲,發動車子緩緩離開了廣場。


    夜晚的確有些涼了,蔚羌攏了攏胸前的外套,沈聽瀾便按著一旁的按鈕關上了窗。


    兩人享受著閑暇時的輕鬆愉快,蔚羌喜歡這種氛圍,他在夜晚車內昏暗環境的遮掩下,微微側頭去看認真開車的人。


    車燈快速劃過,一瞬將那雙黑眼睛襯得明亮璨人,專注得近乎透出一股深情。


    蔚羌笑著扭回頭,心說真是傻了,怎麽從對方看路的目光裏品出深情來了。


    車停靠在小區樓下,他向沈聽瀾告別,說了百說不膩的下次見,隨後抬腳踩在潮氣十足的地上,一步分兩步地朝樓道裏去。


    離門廳還剩下五六米的距離時,身後傳來“嘭”的關門聲,沈聽瀾熄了火,隨他一同下了車。


    蟬聲幾乎聽不見了,蔚羌站在柔和的燈下,神情雀躍又溫柔,“謝謝送我回來,也謝謝請我看電影。”


    沈聽瀾點頭,頓了兩秒,又點頭,像把他的兩句感謝分開來做了回應。然後微微皺著眉,似是在為沒有完成某件計劃中的事而煩惱,“今天下了雨。”


    蔚羌不明所以,“什麽?”


    沈聽瀾手指貼著西褲,有些拘謹。他看著站在亮處的青年,把話說完整了,“那家甜品店關得很早,今天沒有買蛋糕。”


    蔚羌唇動了動。


    他直勾勾地看著沈聽瀾,帶著點看藝術品的審視,隔了那麽一會兒,問了一個其實很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沈先生,為什麽要給我買蛋糕?”


    沈聽瀾想了想,每一處的停頓都像在欲言又止,“因為你請我吃了晚餐。”


    蔚羌笑了,覺得這個回答再正常不過,就像是課後習題上的標準答案,明明沒什麽毛病,卻又讓執筆的人不算滿意。他無奈道:“那這麽說來,我還欠你好幾個蛋糕了?”


    沈聽瀾錯開了話題,隻催了他一聲:“快上去吧,風有些冷。”


    蔚羌又靜靜地站了幾秒,忽然斂了笑認真問:“那隻給我買行不行?”


    沈聽瀾頓住,“什麽?”


    “啊……沒什麽。”


    這句話像是一時衝動,聲音不大,全都化在了風中,沈聽瀾應該是聽不見的。


    蔚羌有些懊惱,道了晚安後飛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沈聽瀾靠著車又點了根煙,用手擋住吹來的風。


    幾分鍾後,他望著的那扇窗亮起了燈,一個模糊的影子若隱若現。


    他猜得到蔚羌在做什麽,他知道客廳裏有一隻等他回家的小白貓,也知道蔚羌回去後定是要陪它鬧一鬧。


    他仍舊沒有抽完這根煙,隻吸了兩口便將其掐掉,坐回車上離開了綠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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