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擁有力量的你,不已經和那個權貴一樣了嗎?”


    方圓腳下的步子停下了,他站在原地,瞳孔微微顫動著。


    薑葉看著他,語氣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鮫人的詛咒,已經將你變成了一個怪物……”


    一個不知憐憫,不懂善惡的怪物。


    方圓伸手按住自己的臉,他周身氣息頗為不平靜,可以看出他劇烈翻湧的情緒……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屠龍少年終成龍,這可真讓人諷刺。


    恐怕連鄒道長自己,都已經遺忘了當初那個在雨夜中嚎啕大哭的無力的自己……體會過能夠主宰別人的那種力量之後,就很難再保持本心了。


    “要到了嗎?”薑葉語氣隨意的問,仿佛剛才說出那樣鋒利的話的人不是自己。


    方圓回過神來,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快到了。”


    沒有人再提起剛才的那個話題,大家隻是沉默的往下走。


    薑葉他們也不知道他們走了有多遠,隻感覺他們一直在往下走,越往下,陰冷的氣息便不斷往人骨頭縫裏鑽,便是薛凱他們,都有些承受不住,不得不各想辦法,一個個拿著符往身上貼。


    相較之下,薑葉和劉玥就顯得格外輕鬆,薑葉就不說了,她本身便厲害,大家都知道她的本事,令大家驚訝的是劉玥,她看上去纖細柔弱的樣子,一路走下來,竟是連表情都沒變過。


    劉玥輕輕一笑,道:“我是我們小姐的婢女,當然要有點本事了,不然怎麽在小姐身邊呆下去?”


    聞言,眾人看著薑葉的表情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帶著幾分震撼——原來在薑小姐身邊做婢女,也已經內卷這麽嚴重了嗎?


    對劉玥身份微微有些猜測的薛凱:“……”


    這種潮濕陰氣濃鬱的地方,對於人類來說的確是個大麻煩,可是對於鬼來說,那簡直猶如聖地好吧?她能不輕鬆嗎?


    劉玥的確很輕鬆,她無聲無息的,心情很好的吸收四周的陰氣,感覺自己的實力又上了一層樓。


    在她隨身帶著的小包裏,裏邊塞在紙人裏的鬼們,也在瘋狂的吸收四周的陰氣。這樣的好地方,他們絕對不可能放棄這個快速增長實力的機會。


    終於,在一群鬼忙著吸收陰氣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底,看見了不遠處狹窄的洞口。


    “……你們聽到什麽聲音沒?”有人開口問。


    薛凱側耳聽了一下,驚訝道:“有水聲!”


    嘩啦啦……那像是河水不斷流淌的聲音。


    蒙遲意驚愣道:“難道是地底的暗河?”


    這個問題並沒有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因為他們已經從這條長長的洞穴中走出去,眼前豁然開朗,自然便看見了洞外的情形。


    穿過洞口的時候,薑葉的腳步頓了頓,眼中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旋即,才表情正常的走出去。


    頭頂的洞頂很高,上邊有尖利的石柱垂下來,有冰冷漆黑的液體從上邊滑落下來,滴落在底下,落在地上就變成了一團漆黑的氣體——這些液體,是已經成了實質的陰氣。


    而下邊,從遠處有一條寬闊的河流流淌過來,河水的顏色極為特別,它是血黃色的,帶著一種陰冷而不詳的感覺,河水水勢急而洶湧,聲勢浩大的從他們麵前流過,又繼續往下流淌,然後在往下的某一處就突然消失。


    是的,是突然消失,流淌撞在石壁上,便消失了,不是被石壁擋住了,因為河水還在一直往下流。隻是從那裏消失,不知道流淌到了什麽地方去。


    在這樣陰暗潮濕的地底,這麽一條顏色血黃而壯觀的河流,帶給人的感覺是極為震撼的,薛凱他們站在那裏,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怔愣在原地。


    “……這,是什麽?”蒙遲意喃喃,表情帶著不可置信。


    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一條奇怪的河?


    而薑葉,看著這條河流,卻肯定了心裏的猜測,眼中神色控製不住的沉了沉。


    “這,大概是地府的忘川河,也就是奈河……”她說。


    黃泉與地府之間有一條血黃的河流相隔,這條河流便被人們稱為“忘川河”,也是奈河。眾人所知道的“奈何橋”,便是出現在這條河流上的,死去人的魂魄走過奈何,喝了奈何橋上的孟婆湯,才能真正的走進地府,被鬼差前往輪回。


    而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條血黃色的河流,正是忘川河。


    第131章


    血黃色的河流滾滾往下流淌,然後在往下的某一處,就如它突然出現那般,突然又消失,隻剩下漆黑的石壁在那裏。


    河水攜裹著濃烈而強大的陰氣,陰氣濃鬱成了實質,在四周形成了粘稠潮濕的水霧,這些水霧撲打在人的身上,便如蛆附骨,直直的往人骨頭縫裏鑽,讓人感覺到一股蝕骨的冰冷,忍不住哆嗦起來。


    很冷,是冰凍到了魂魄的冷,那股寒意,讓人覺得似乎魂魄連著肉體都要被凍僵在這裏了。


    薛凱他們身上帶著護身的符文,都仍然有些吃不消,就足以想象得到這些陰氣有多強大。


    這就是奈河,是橫亙於黃泉與地府之間的奈河,也被人稱為忘川河。


    “……為什麽,為什麽忘川河會出現在這?”蒙遲意有些驚訝的問。


    薑葉聲音冰冷的道:“因為人類世界和地府之間的界壁破裂,所以地府的忘川河便有一截流到了這裏,人類世界和地府在這裏產生了交界。”


    這證明了,界壁的破損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已經嚴重到地府的一角,都延伸到了人類世界,換句話說,這兩個世界已經正在逐漸融合。


    薑葉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拍了兩下額頭,歎道:“果然……”


    果然,剛才從洞穴裏走進來的那一瞬間,她所感覺到的,的確不是錯覺,他們一群人可以說是已經半步踏進了地府之中……這裏是兩個世界的交界,可以說是人類的世界,但是也可以說是地府的世界。


    所以……


    “你們小心一些,可別跌倒奈河裏去了。”薑葉提醒道。


    她目光平靜的落在河上,語氣淡淡的道:“奈河,是一條鬼河,你們可以將它視作為一條純粹由鬼氣形成的河,裏邊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


    “你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那麽後果……”


    說著,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她伸手,在口袋裏拿出了一枚硬幣來,徑直扔進了那血黃色的河水中。


    幾乎是硬幣落在河水上空中,在那翻湧的河水中,有無數雙枯爪一樣的手突然從水底下伸出來,瘋狂的朝著空中的硬幣抓去。一時間,水花亂翻。


    看到這一幕,眾人駭然。


    這一刻,整個河水像是突然沸騰起來,咕嚕嚕的冒著水泡,剛才還平靜的水中,一道道慘白的身影浮現出來,他們飄在水中,正一眨不眨的看著薑葉他們。


    這些東西像是人,可是卻無比枯瘦,腦袋倒是格外的大,他們皮膚膚色慘白,就像是浸泡在水中太久而產生的慘白,渾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有一中滑溜反光的質感。


    在他們剛剛從河水中跳出來的時候,薑葉他們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


    他們身上幾乎沒肉,隻有一層薄薄的皮貼在身上,一根根的肋骨格外明顯,臉頰凹陷,還有他們同樣凹陷下去、隻剩下漆黑得像是兩個黑黢黢洞眼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站在岸上的薑葉他們看,眼中透露出一中格外明亮而滲人的色彩。


    像是,幽幽的泛著綠光。


    蒙遲意覺得心裏發麻,咽了咽口水,道:“我怎麽覺得,他們好像把我們當食物看啊……”


    薑葉道:“你沒看錯,他們就是把我們當成食物。”


    “墜入奈河中的鬼,永生永世不得超脫,他們永遠被困在河流之中,一直被冰冷的陰氣衝刷……他們沒有食物,一旦有活物掉進去,立刻就會被他們撕成一堆碎肉,被他們吞噬,連同魂魄。”


    她的語氣很嚴肅,聽得薛凱他們心裏也一陣發沉。


    “我們知道,不會掉下去的。”薛凱開口道。


    其他人也紛紛表情嚴肅的點頭。


    他們已經看見了那枚硬幣的下場,他們要是真的掉下去,怕是還在空中,就已經被撕碎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自然會小心又小心。


    薑葉吐出一口氣,道:“行了,繼續往前走吧,我感覺得到,界壁就在前方……”


    方圓懶洋洋的看著他們,一直沒有說話,現在聽薑葉這麽說,才又帶著他們往前走。


    他們是走在岸邊,左手邊是石壁,右手邊便是那奈河,奈河裏的鬼物們直勾勾的看著他們,並且隨著他們的走動,跟在他們屁股後邊,眼中透出垂涎渴望的綠幽幽的光,看得人無比滲人,頭皮發麻。


    還好,往前走了沒幾步,他們便看見了好四個洞口,洞口裏邊一片漆黑,黑黢黢的見不到底,完全不知道裏邊是什麽模樣。


    薑葉停下腳步,看向方圓,“這裏的哪條路,才是前往界壁的地方?”


    方圓看了她一眼,妖冶的眼中浮現出一中奇異的光芒來,他漫不經心的道:“這我哪裏知道啊?我師父從來不讓我們來這裏的,所以……你們自己選吧,說不定運氣好,就選中了正確的那條路了。”


    他笑眯眯的道:“不過,如果選錯了,那就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情了。”


    他笑得不懷好意。


    見狀,蒙遲意咒罵了一聲,衝上去扯著他的領子,道:“你說不說?不說我現在就把你扔奈河裏!”


    方圓似乎是十分無奈的道:“不是我不說,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蒙遲意心中憤怒,舉起拳頭就要動手。


    “遲意!”


    薛凱頗有些不讚同的喊了一聲。


    蒙遲意冷哼了一聲,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方圓,道:“我看這家夥心裏藏奸,不如就把他丟奈河裏,讓他被那些鬼吃了算了,免得等下他害我們,反正,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對方圓的厭惡與不屑。


    方圓心裏一刺,他懶懶一笑,道:“我說,你們願意信嗎?那麽……”


    說著,他似乎是隨手朝前一指,道:“那我說,這就是通往界壁的那條路,你們相信嗎?”


    他注視著薛凱他們,見他們一時間都沒說話,忍不住笑了下,似乎是樂不可支,道:“看吧,就算我說了,你們也不……”


    他話還沒說完,便看見一道身影率先走進了他所指的那個洞穴中,瞳孔猛的一縮。


    “薑小姐?”薛凱他們驚訝。


    已經走進洞裏的薑葉微微側身看了他們一眼,問:“你們還站著幹什麽?走吧。”


    蒙遲意張嘴,愕然道:“薑小姐,您相信他說的話?”


    薑葉笑了下,看了閉嘴沒說話的方圓一眼,道:“信,我當然信……”


    不過,她更信的是自己,她感覺得到,前方,有一股滔天的鬼氣。


    不過,薑葉沒有多解釋什麽,也沒有這個習慣,因而自己便先往裏走了。


    見狀,劉玥連忙跟上,薛凱他們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了,也急忙跟了上去,大家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


    在他們身後,那些膚色發白的鬼物們,怨恨而又不敢的緊緊盯著他們,即使已經看不見他們了,薛凱他們仍然能感覺到那股如芒在背的視線,令人發寒。


    “放心,他們離開不了那條河,隻要墜入那條河流中,便永遠會被困在河裏……”


    ***


    這個洞穴比他們下來的那條路還要低矮,像蒙遲意這樣的高個字,還得彎著腰在裏邊走。不過好歹不算窄,倒是有兩人並行那麽寬。


    從外邊看,這裏邊黑漆漆的,不過往裏走幾步,就能看見地上長出來的一朵朵綠幽幽的蘑菇,或大或小,矮矮的長在地上,散發著朦朧綠色的光,倒是能為他們照明指路,不至於一點都看不見。


    等走了一截,走在後邊的薛凱突然停下了腳步,側耳聽了一下,有些遲疑的道:“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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