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琢光遠遠地便見到小姑娘趴在屋簷上掰冰掛,她方才睡醒,麵上還有些嬌憨的紅暈,身上穿著鬆鬆垮垮的寢衣,傾身下去的時候,鬆鬆垮垮的衣裳便滑下去,露出了她胸前大片的雪白肌膚。


    文琢光快步走過去,在柔止的手快要伸到的時候,把身上披風劈頭蓋臉地罩到了少女的身上。


    忽然被從天而降的衣服罩住的柔止:?


    這時候身後的紅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見她呆呆地站在窗口,連忙辦事埋怨半是慌張地喚了聲“姑娘”,走過來把她拉回屋內。


    柔止把披風拿下來,發覺是男子的式樣,再一抬頭,身邊人嘩啦啦地跪了一地,文琢光板著臉看著她,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衣裳也不穿好,還趴在窗子上吹風,你是想得風寒麽,我看你真是被慣壞了。”


    柔止被戳了個倒仰,有些哀怨地看著他,辯解說:“我就是想掰個冰掛唄。”


    “也不怕凍了手。”他有些無奈。


    柔止笑眯眯地看著他,很快方才的心事便被望見他的喜悅所取代,她說:“哥哥,你怎麽過來啦?”


    文琢光“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過來與華伯父說些政事,看時間想著你也該起來了,便過來同你吃早飯。”


    柔止前些時日遇見父親的同僚光祿寺卿過來過,二人似乎商議了過年的時候接待外賓之事,柔止便說:“是雲國要來人了麽?”


    文琢光點了點頭,說:“雲國與我朝交好,他們雖然是邊陲小國,但是盛產鐵礦,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過來一下。”


    雲朝是“皇帝的窮親戚”,每年都是要定期過來打秋風的。不過豊朝皇帝也不傻,雲國年年過來都能得到不少茶葉布匹、珠寶奇珍,可他們卻也要獻上鐵礦,算是兩邊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柔止便想到前幾天聽見那位光祿寺卿似乎帶些調侃的話語——雲國的第一美人雲頤公主,已然到了成婚年紀,這番來豊朝,便是有意招個駙馬。


    柔止想到這件事,便巴巴地看著他:“我還聽說雲國的公主也要來,是奔著哥哥你來的。”


    文琢光笑了笑,說:“他們也不是第一年有這個念頭,可豊朝的太子妃又怎能是他國人。”


    見他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柔止心中稍稍安定。


    很快,紅袖便將今日的早飯呈了上來,因著文琢光在,早飯便額外的豐富些,各式各樣的點心琳琅滿目擺了一桌。柔止一連吃了三個自己最喜歡的棗泥紅酥卷,倒還是同小時候一樣愛吃甜食。


    文琢光看著她用飯這麽香,不由想到了她幼時的一些事情。


    因著他一貫所受的教導是“食不過三”,一樣東西再是喜歡,也不會吃得太多,所以用膳一直是很克製的。柔止卻是被寵著長大的,與他不同,先前偶爾到清輝院中與他一起吃早飯,往往是就隻吃甜食,其中最愛的一道便是荷花酥。


    文琢光見她吃得臉頰鼓鼓得像小鬆鼠,從來都不拘著她,還每天都給她買荷花酥吃,如此過了三天,小姑娘便徹底把這樣點心吃得膩歪了,從此再也不碰。


    他還以為她長大了,早就改掉了這個壞習慣,如今瞧著倒是沒什麽不同。


    柔止渾然不知自己被他盯著,等要去夾第四個棗泥紅酥卷的時候,方才發覺他看著自己,便忍痛,把最後一個卷給夾到了他的碗裏。


    文琢光:“……”


    柔止很是熱切殷勤地看著他:“哥哥,你也想吃麽?你吃吧。”


    文琢光被她小大人的語氣逗笑了,隻說:“張嘴?”


    柔止:“啊?”


    文琢光便把剛才被夾進自己碗中的那塊紅酥卷塞到她嘴裏。柔止糕點都還沒咽下去呢,便見文琢光起身,顯然是要離開了。


    他這段時日似乎真的是忙著公務,很少來看她,柔止不由有些舍不得,費勁地把東西咽下去,又眼巴巴地看著他:“哥哥,你這麽快又要走啦?”


    文琢光步伐一頓,回過身來,便見少女滿眼不舍地瞧著自己。他安慰說:“我還沒有帶你逛過京城,等你們書院放假了,我便抽空陪你玩。”


    柔止“嗯”了一聲,神情卻還是有些失落。


    文琢光不知道怎麽的,對著她便總是格外的不忍,方才走出柔止的小院兒,便想見她失落的神情。


    ……昔日他不告而別離開宣寧府的時候,小姑娘比現在還要難過,甚至還跑出去他的院子裏等他等了大半宿。


    文琢光忽然回頭。


    柔止見他去而複返,驚訝地抬起頭看他:“哥哥?”


    文琢光指著她簷下的那一排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掛說:“你要哪個,我給你摘。”


    柔止笑起來,隻說:“我要最大的。我想自己摘。”


    可惜她自己夠不著。


    紅袖在一旁遲疑著提議:“奴婢去搬個矮凳來給姑娘可好?”


    結果等她拿了個小板凳回來的時候,便見柔止叫文琢光抱著,伸出手去,興致勃勃地折了根最大的冰掛,她高興極了,還舉著冰掛給文琢光看:“裏頭還凍了一片枯葉呢!”


    文琢光望著她的眼神滿是縱容的笑意:“一會兒早些把手爐用上,別凍著了。”


    紅袖:“……”


    方才你還訓她被慣壞了,被誰慣壞你心裏能不能有點數?


    ……


    今日是柔止在年前最後一天上學,因著才見過文琢光的緣故,她到了學中,麵上也仍然掛著輕鬆的笑意。


    然而姑娘們今天看起來情緒卻有些低落。


    柔止道:“這是怎麽了?”


    她一落座,樂安便湊了過來,與她說明了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不是說雲國今年過年又要來朝貢麽?他們國家雖然是個小國,但是不論男女,都是要外出勞作的,所以作風便十分開放。前些年雲國來的時候,年年都要邀請我們豊朝的男女同他們比賽。”


    柔止道:“比什麽?”


    樂安垮了臉:“……馬球。”


    也不怪眾人這樣不開心。豊朝的貴族女子雖然有一定的行為自由,也有不少人會騎馬,可是如馬球這般的危險碰撞運動,卻是沒有幾個姑娘會專門去學。前幾年還好些,京城連個像樣的女子學院都沒有,這種比賽自然隻有男子參加,可今年,國子監裏的翔鸞書院重建,這比賽再不派人出站,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蓋因孝懿皇後還在的時候,翔鸞書院逢賽必贏,到了後來她心灰意冷,幽閉常寧宮,翔鸞書院解散,女子馬球方才落魄。


    柔止聞言,便問:“咱們湊不出隊伍麽?”


    樂安搖了搖頭。


    一般來說,民間玩馬球,便是上百人同場也不奇怪,可若是正式的馬球比賽,一般來說人員乃是定額,為十人一隊。書院中的學生如今有二三十人,可是許多都是性情嫻靜之人,連騎馬都不太會騎,更別說打馬球了。


    這時候,邊上有人淡淡道:“既然都沒人會,縣主為何還非要硬湊呢?”


    說話的是寧秋露。


    她如今已經懶得遮掩自己對華柔止的敵意,定定地望著她,嘴角輕輕彎起,眼中卻是嘲諷之意,說:“馬球乃是京城貴族的運動,華姑娘出自宣寧,難道還有機會學麽?”


    柔止望著她,隻說:“那想來寧姑娘的馬球技藝應當很是嫻熟了。”


    寧秋露一噎,回道:“我自幼於書畫上造詣更高,並不喜歡這些東西。”


    柔止笑了笑,隻說:“可見在哪裏出生長大,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優劣。”


    寧秋露見她居然還同自己頂嘴,臉色不大好看,卻又囿於身份不好同年幼的華柔止計較,便鐵青著臉回過了頭。


    樂安看著柔止與她嗆聲,心下暗笑。過了一會兒,等那頭寧秋露偃旗息鼓了,她才問柔止:“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打馬球很是厲害?你若是會騎馬,回頭央著他教教你,也別說什麽技藝精通了,能有個樣子就行——”


    柔止有些為難:“可是……”


    樂安垮下臉,十分懇求地道:“我如今連餘三都喊上了,實在是找不出人。”


    邊上的餘燕雪無奈地解釋說:“我說我連騎馬都不會,縣主非說可以現學。”


    因著先頭程瑜柏受傷的時候這兩人都幫了忙,性子一貫爽朗大方的文佩紫如今儼然已經把她們當成了自己人,怎麽說也要把柔止給拉上。


    柔止無奈:“可是殿下近來很忙——”


    樂安“嘖”了聲,篤定地道:“你要願意去求他,肯定是有空的。”


    “好吧。”她隻好答應下來。


    回頭,她便叫紅袖幫忙給文琢光遞了話,說自己要打馬球去,問他有沒有空教教自己。


    文琢光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所以這日太子殿下,穿了身鈷色圓領袍與與一些親信在書房之中議事的時候,眾人的注意力都沒忍住,放在了他的衣著上。


    太子殿下身形極為俊秀頎長,平日穿著的常服一貫是以寬袍廣袖為主,氣度翩翩。而今乍然間換了身圓領袍,也不似平日玉冠束發,而是用了根同色發帶係著長發,襯得膚色玉白,劍眉星目,顯出了平日裏罕見的英俊挺拔。


    眾人今日所議之事,乃是近來朝堂之中有些人動作頻頻,先有孫貴妃的兩個侄子被控告魚肉百姓,目無王法,乃至當街強搶民女;再有太子一係的官員同樣也遭到了攻訐……甚至有人正在給林次輔翻案。


    文琢光不置可否,隻是提醒眾人:“年末了,鄰國朝貢,藩王回京,都是緊要之事,有人既然有心攪混水,想來不會錯過這個時機。”


    再議幾句,便散了會。


    寧少傅看太子要往外走,不由笑道:“殿下是有約?”


    文琢光神情稍稍柔和,隻說:“是。”


    寧少傅他在官場混跡多年,如今能為東宮三孤之一,如今自然瞧得出來太子的心情似乎很不錯。他便笑著祝太子玩得開心,心下卻不由為家中那一番癡情的小女兒歎了口氣。


    文琢光還沒走出去,忽地又回身,淡淡問:“孤記得,老師的小女兒,似乎仍然未曾許配?”


    寧少傅一怔,旋即恭敬地道:“是的。殿下從前還見過她呢。”


    他深知太子為人。太子瞧著禮賢下士,敬愛師長,可這些都是表象。十來歲便能帶兵打仗,未及弱冠便能將強盛的孫氏一族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樣的人,又怎會是好相與之輩。


    文琢光笑了笑,和煦地道:“寧少傅若是有中意的女婿,孤也可幫著賜婚。女子年長不嫁人,到底不是什麽美談。”


    明麵上說著是寧秋露年紀到了該嫁人了,可“美談”二字,卻有些奇怪。寧少傅心頭一跳,唯恐是小女兒做過什麽事情,麵上隻是滴水不漏,愈發恭敬:“好,那微臣便先謝過殿下了。”


    因此,寧少傅在家吃晚飯的時候,便同他夫人提了:“秋露年紀到了,你這些時日也替她看看罷。眼見著又要過年,再長一歲了。”


    寧夫人苦笑道:“我倒是想看,隻是秋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叫她得償所願,她是斷斷不會聽咱們的安排的。”


    寧少傅先前並不以為意,可今日受過太子的敲打,卻心知女兒興許已然惹怒了太子。他淡淡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這種事兒不要由著她的性子。”


    這口風卻與先前截然不同了。


    寧秋露聞言,便親自到了他的書房,倔強地道:“女兒不想嫁人。”


    寧少傅喝著茶,看了她一眼:“是不想嫁人,還是不想嫁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的人?”


    寧秋露一窒,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如今已然被父親看清楚,便隻是哀怨地道:“父親既然知曉女兒的心意,為什麽還非要強迫女兒嫁人?難道……”


    她想到一個渺茫的可能,眼睛微微亮起,滿是期待地看著寧少傅。


    寧少傅沒好氣地道:“你別想了。太子殿下與你不甚相配,你名聲極好,除了嫁他,什麽人都嫁得。”


    “既然如此,為什麽偏偏不能是太子殿下?”寧秋露有些哀怨地道,“父親將我培養起來,難道便沒有過這個念頭麽?”


    寧少傅一噎。他自然是有的。


    寧家雖然清貴,可是離那登天的富貴,卻總是差了許多。倘或家中能出後妃,便能像那盼著孫貴妃裙帶的孫家一般,一步登天。


    隻是……


    寧秋露心高氣傲有餘而機智靈敏不足,比不得孫貴妃那般七竅玲瓏,而文琢光更是冷心冷情,不似當今皇帝那般色令智昏。


    寧少傅看著滿眼不情願的女兒,隻好說了實話:“太子此人隱忍數載,性子並非明麵上的光風霽月,我同你娘早些年太寵你了些,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了太子跟前,隻怕會給咱們家帶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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