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說:“為什麽許世子會帶燕雪過來呀?”


    “餘三姑娘是他的未婚妻,”文琢光則說,“……許修明此人,張揚恣意,他喜歡餘三的事情,知情之人並不在少數,如今好不容易叫他得償所願了,他自然見天地帶著人到處亂跑炫耀。”


    柔止失笑:“那燕雪也由著他麽?”


    “他借口極多,”文琢光說,“一下子哄她說是去給趙姨娘尋位隱世不出的醫者,一下子又說哪家鋪子進了上好的香材,總歸是有辦法的。”


    柔止聽著,便感慨:“……那、那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燕雪的?”


    她其實有這個疑問很久了。拿這個問題去問餘燕雪,她卻總是一臉茫然,表示自己也並不知曉。


    文琢光卻比她知道得清楚一些:“兩個人私底下有過好幾次往來,許修明自幼被人捧著,想來是覺得如餘三姑娘這般的性子十分新鮮,後來又見她實在可憐,便生了憐愛之意了。”


    柔止怔怔地聽著,隻是覺得感情這種東西果然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就好像她也說不出來,自己什麽時候開始這樣喜歡文琢光。


    外頭天色漸漸晚了,柔止不能在宮裏留得太久,用完了飯,就要回家去。文琢光沉默地送她到了宮門口,看見她攏的那件披風,上頭墜下來兩個兔子耳朵,雖然她行得端莊嫻雅,可兔子耳朵卻還是一蹦一蹦的。


    他不由笑了,喊她:“柔止。”


    她回過頭去,滿臉疑惑:“怎麽了?”


    文琢光上前去,彎身,替她整理了一下身後的兔子耳朵。他指腹上還帶著殿內的熏香氣息,人又比她高大太多,隻是一個傾身的動作,就叫她整個人都似乎被鋪天蓋地般被罩住。


    文琢光道:“我知道,賜婚的消息太過突然,有些叫你還沒回過神來。”


    柔止回過神,怔然的與他相對而立,臉頰不經意便盈滿粉色,她低聲說:“嗯,是……是有些突然,你先前還叫我好好想想,對你到底是什麽感情呢,談婚論嫁對我來說,到底是有些遙遠。”


    文琢光聽著她的話語,眼中漸漸便染上笑意。他道:“朝中如今局勢動蕩不安,皇上幾次三番對文家出手,孫家近年也好似不再如當年一般受寵幸……反倒是在我這裏,他似乎還溫和一些。”


    柔止靜靜地聽著。


    夜風之中,傳來夏日的清荷香氣,拂過她的發梢與麵頰,一如他溫暖的手指。


    “上次之後,孫貴妃便得到了我不欲娶妻的消息,旋即又送了大批的畫像來東宮,”文琢光說,“此外,皇上也給我挑了幾家女子,我本來還想拖一拖的,可是你我平日相處,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眼中,我是男子倒也沒什麽……於你的名聲卻是有礙。”


    說來也奇怪,自從孝懿皇後去世之後,他身邊幾乎便沒有可以倚仗之人。可他一樣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從昔日孤立無援四麵楚歌的境地,變成如今大權在握的太子。他遇事很少慌亂或者恐懼,唯獨在華柔止這裏,他難得起一些波瀾。


    他先前還會想著,倘或柔止對他隻是分不清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他便再等一等,等她長大,等她分清自己的心意……可是後來,他發現,她沒能分得清,他自己反倒是忍不住了。


    就好像是幼時宮中缺炭火,所以到了如今,即便還是初冬,他也喜歡叫人早早地燒起碳盆。幼年時候缺過的東西,到了成年有能力後,難免多出幾分執念。


    他幼年什麽都缺,最缺的還是旁人對他的善良與愛意,柔止的出現似乎就是來填補他心中的空缺的……他實在是很舍不得叫她離開自己。


    他本來也是個穩重的性子,忽地有這一舉動,乃是因著今日朝議罷,遠遠地聽見幾名官員說著自家兒女的婚事,其中一名官員搖頭歎息,說自家兒子瞧了華謙的女兒,便死活不肯再同旁人議親……說著又有幾分嘲諷之意,又道:“華家自然瞧不上我那犬子,他家攀附太子殿下,恐怕是有些獻美之意呢!”


    這些話俱叫太子聽見了,他喊住幾人,等那幾人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來時,他方才笑了一笑,很是和善地問了問對方的兒子如今有幾斤幾兩重,得到了答複之後,他方才說:“年至弱冠,仍依靠父蔭做個小吏,文不成武不就,柔止為什麽要瞧上他?”


    言下的親昵回護之意,叫那方才背後嚼舌根的官員十分汗顏。


    文琢光什麽話也沒有多說,隻是回頭命人削了那官員的職務,可回過身邊開始思索,他同柔止親昵已然被許多有心人看在眼中,倘或再拖著,也隻會對她的名聲有礙。


    是以他一經得閑,便去尋了皇帝,說了賜婚之事。


    柔止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心中仍然有些不自在。


    她一時半會兒,很不能接受二人之間的關係轉變,更何況她自知自己心性為人,其實很難站到他身邊的位置去。


    她道:“殿下,你難道不怕我拖累你麽?”


    文琢光失笑:“拖累我?”


    “是啊,”少女手指緊緊地攥著裙擺,似乎有些失意地說,“陛下當初娶孝懿皇後,多少也是看重許家勢力,而且孝懿皇後本身就很好很好,是個文武雙全的大美人,要不然孫貴妃怎麽到如今還是個貴妃呢?我阿爹和阿娘相濡以沫這麽多年,憑什麽不納妾?不過是當初林家勢大,我阿娘算得是低嫁,所以祖母就算依靠著長輩身份壓我阿娘一頭,我阿娘也不過與她做個麵子功夫……”


    她心裏的太子是很好很好的,誰都配不上。


    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夠好呢。


    “其實今日在學中,我的同窗們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她說。


    文琢光定睛看著她臉上的失意,問:“她們說了什麽?”


    “她們都說我配不上哥哥……”


    女孩兒的嗓音裏已然帶上了淺淺的哭腔,她像是難過極了。


    “她們胡說,”文琢光手上微微發緊,將她摟到懷裏,輕輕地拍她的背,“柔止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我隻喜歡柔止一個人。”


    “可是宮廷禮儀很難,”她細想了想,又難過起來,“我如今幫著阿娘待人接物,覺得好難,若是要當太子妃,那就更難更難了。”


    文琢光見她仍然難過,便歎口氣,親親她的臉頰:“你不要操心這些,這些我來就是了。”


    “那我要做什麽?”她睜大了眼睛。


    文琢光望著那澄澈好似月下湖泊一般的眼睛,便輕輕地親了親她:“扇扇就做好自己就好了。”


    她怔然地望著他,眼眸中閃著毫不掩飾的喜悅與愛意,忽然便踮起腳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文琢光一怔,下意識按住了她的腰。


    柔止“唔”了一聲,說:“我會為了阿徵努力去學的!”


    文琢光凝睇著她,半晌輕輕地笑,說:“倒也不急著學那些……”


    “那學什麽?”她好奇地問。


    旋即便被他摟著後腰輕輕一按,她身體有些不受控製地往前傾去,幾乎是整個人倒在了他的懷裏,唇上傳來溫熱觸感,她被迫仰起頭,手指緊緊地揪著他的衣領,與他唇齒交接。


    舌頭被吮得又疼又麻,她不滿他的動作,想要後退,卻反而被他扣住後腦勺,直至氣喘籲籲。她鼻尖唇間,到處都是他的氣息,等到二人分開之時,她已然軟得站都站不住,勉勉強強攀著他的脖頸掛著。


    文琢光視線往下,看了看她如今嬌豔欲滴的模樣,眼中促狹之意一閃而過,溫溫吞吞地湊到她耳邊:“先學一學怎麽親罷。”


    柔止:“……”


    少女忙不迭地撒開手,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一般跑走了。


    今日有些特殊,等柔止回到家中的時候,林含瑛同華謙都還沒歇下,柔止才進府中,便被林含瑛身邊的嬤嬤給請了過去。


    主子們沒睡,下人自然也無法歇下,雖則到了深夜,可整個華府卻還是燈火通明的。


    華謙自然是知道了今日太子在蒹葭宮說的話,一下值便趕回了家,同妻子商議此事。


    二人緊張地等待了許久,才見自家女兒姍姍地回來了。


    華謙望著自家眉目如畫的小女兒,頗有些感慨:“前些時日,還同你阿娘說,不要急著叫你嫁人,想叫你多在家中留一留呢,怎麽一晃眼的功夫,你自己把未婚夫找好了不說,連賜婚聖旨都準備好了?”


    柔止臉一紅,拉了父親的袖子,嬌道:“阿爹!”


    華謙摸摸她的頭,似是失落:“扇扇,你當真想好了麽?”


    他瞧著懵懵懂懂的小女兒,實在是有些憂心。


    但是他倒也不責怪太子心急……隨著柔止過了十五歲後,平日裏哪怕隨意上街去,隔天家中便會多出幾個說合的媒人,連她自己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進出門便開始戴著帷帽。


    可即便如此,華謙也知道,自家女兒的容色太盛,在這天子腳下,也不知是幸事還是禍事。好在還有一個太子護著她。


    太子待柔止的心意,他同林含瑛自然是看在眼裏的,雖然有些憂心帝王家的無情,可柔止提到文琢光時眼中的光亮是騙不了人的,他們不能,也不願去為難自家女兒。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柔止不再同往日那樣隻是羞紅了臉不言語。她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阿爹阿娘,你們莫要擔心,我今日與殿下都把話說明白了。我說太子妃的位置,我或許不能勝任,他叫我不必擔心……可我心裏想著,他願意護著我,那我也要努力一些,總不能給他拖後腿。”


    華謙歎息一聲,竟不知道心中是喜悅還是難過,“太子一貫穩妥持重,為何就這麽著急?”他今天忽地被知會太子去皇帝跟前請皇帝賜婚的時候,差點坐不住了。


    林含瑛看著他,倒是不太奇怪,隻是說:“孫黨見天地往太子的東宮打主意,先前被太子動手給削了的一些世家也蠢蠢欲動,都想著把自家女兒給送到東宮……更何況,柔止與太子的相處,這些時日也並不遮著掩著,若是被人妄加以揣測,還不如直接挑明了,過個明路來得好呢。”


    這事兒說倉促倒也不倉促,皇帝旨意隻怕還要過數日才下,之後才是納采問名,他們有的是準備時間。


    林含瑛想罷,便柔聲勸慰了瞧著惴惴不安的女兒:“殿下喜歡你,護著你,已是旁人求不得的了,這天下也沒有第二個能比他還叫阿娘放心的人選了。”


    柔止被母親的話安慰著,心下稍稍安定,又說:“阿娘,可我還不會當家呢。”


    “傻孩子,又不是明天就叫你嫁人了,”林含瑛笑說,“橫豎聖旨也未下,咱們家近來還有一樁差事,便要叫你勞累一番了。”


    她說的這樁差事,指的是宣寧府的華氏一族,因著華家大爺與二爺如今都進京做官,所以不日便要抵京了。


    華老太太仍然在世,三兄弟不好分家,且如今的華府也足夠容得下另外兩房人……


    是以不論華家三房有多麽不情願,這事兒已是板上釘釘了。


    柔止詫異地道:“老太太也來麽?”


    華謙有些歉然地看著女兒:“是,老太太自然也來……不過我同你阿娘商議過,他們住在咱們府上如今還空置著的另外半邊宅子裏頭,平日裏是碰不著的。”


    柔止不好當著父親的麵表現得太過於抗拒。她不是昔日的那個小姑娘了,自然知道豊朝重孝,孝道一頂帽子扣下來,她阿爹是不接那群親戚,就得被薅烏紗帽。


    她便笑了笑,應下了。


    第58章 可是太子殿下,偏偏非她……


    夏日天亮的早,這日柔止一覺方醒,便見外頭天已是蒙蒙亮。昨晚服侍的白露聽見她搖鈴,便連忙進來,道:“姑娘,可要起了?”


    柔止道:“昨天報信的人不是說老夫人他們要到晌午到麽,我早些起身備著,省得一會兒他們到了,我這頭還沒打理好呢。”


    說罷便叫了人近前來,又問了問府中一應事務是否準備好。


    華府隔壁的那戶人家似是辭官歸隱去了,華謙便買下了隔壁的宅子,將兩邊打通,算是另半邊院子。兩頭隻以一道垂花門與一道照壁相隔,雖是一府,卻分置在東西兩端,也算是最大程度上地保留了三房這頭的空間。


    不過林含瑛本就不是個勤儉的性子,如今在孕中,人也愈發嬌懶,西半院一直都沒有怎麽拾掇過,等到遠在宣寧府的華家人來信,柔止便自告奮勇地承接了這一任務,這幾日上完學,便是頂著西半院的工程,如今算是堪堪收拾妥當,一些掃灑的下人也都配齊了,唯等人入住。


    她又問過一遍,便鬆了口氣,白露瞧見了心疼,隻說:“他們二話不說上門來,什麽都要咱們府中出錢出力,姑娘為何還這般勤勉。”


    太子也好,華謙夫婦也好,都是從來舍不得柔止有半分勞累的,如今那些人倒好,一封信來,連句客氣的話都沒有,就把自家嬌生慣養的姑娘支使得團團轉。


    柔止聞言便笑,隻是說:“他們是長輩,我是小輩,倘或我不接差事,為難的便是阿娘了。”


    她在房內用了早飯,敲著算盤看著莊子上送來的賬本,果不其然,約莫到了辰時,外頭便傳來一些動靜。柔止起身往外看,便聽見在前頭守著的青霜來報:“是老太太一行人來了。”


    柔止連忙起身往外去迎,又著人再去通知華謙夫婦。


    華柔嘉一路舟車勞頓,很是倦怠,可是昨晚聽說今日就要到京城,她還是早早地便起了身,在馬車中好生梳洗打扮,勻麵描眉、塗脂貼鈿。楊氏在側,見她模樣,便笑說:“我家柔嘉也生得愈發好看了。”


    華柔嘉羞道:“阿娘又打趣我。”


    可是她攀著銅鏡,望著裏頭的美人兒,終究是覺得自己神情有些太過憔悴,又娶了個顏色更豔麗的口脂盒來,細細地塗上口脂。


    楊氏道:“囡囡,阿娘同你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麽?”


    華柔嘉神情一凝,放了銅鏡,瞧著有些不大樂意。可她到底不是懵懂少女了,也知道,如今華謙任正三品太常寺卿,她父親雖然到京為官,卻不過區區五品……


    楊氏這番非要帶著她一道進京,而非留在宣寧府,也是有為了華柔嘉的婚事的緣故。


    華柔嘉的年齡已然不小了,迄今未曾嫁人,卻是因著先前定下那樁婚事出了些岔子,她的未婚夫婿生了一場大病死了,華柔嘉也因此背上了妨克的名聲……即便她出挑得愈發美麗,在宣寧府才名美名俱是遠揚,可是因著這個名聲,她著實是很難找到一樁稱心如意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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