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嫂說,像他們這樣分床而睡是不會有孩子的,夫妻兩個得睡在一張床上才會有孩子。


    至於怎麽個有法,周大嫂倒也未說得太明白,隻說抱著夫婿就好了,剩下的,夫婿自會教她……


    “夫君……”


    她攢足勇氣喚,胸腔裏心跳如疾雨。


    嬴衍未曾抬頭:“嗯?”


    “我,我今晚,想和你睡……”岑櫻期期艾艾地說,兩頰卻已紅透了。


    四周突然靜寂不已,寒風獵獵吹在窗紙,燭台幽光蓽撥有聲。嬴衍詫異地掠她一眼,漲紅了耳根:“胡鬧!”


    岑櫻被他訓得有些委屈:“我,我沒胡鬧啊。”


    見他側過身一副逃避抗拒之意,忙又追去他那邊:“周大嫂說了,尋常夫婦都是睡一張床的,為什麽我和你要分開睡啊。再說、再說,夜裏也有些冷嘛……”


    二人如今是分床而睡的,床榻間隔了一架竹籬屏風——自然,說是屏風,實際隻是一截由竹子編成的籬笆,這也是岑治的要求,且還準備過幾日就讓他搬出來。


    嬴衍微微氣窒。


    他能怎麽說?告訴她是你爹讓我們假成婚的為的隻是你的名聲,所以不能睡一張床榻?


    他冷著臉:“日後再說吧,眼下,我更習慣獨睡。”


    “還有,”頓了頓又道,“以後不準去問了。日後,自會有人教你這些。”


    對於岑櫻的如此要求,他其實是有一點煩的。


    這話若是換作旁人,他定會認為對方是別有所圖、不知廉恥。


    可這個人是岑櫻,她幹淨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根本什麽都不懂,在她眼裏,他是她的夫君,和他親近是理所應當的事,便也無法怪她,也因此更加氣窒。


    但岑櫻顯然並不這樣想,見郎君冷漠如始,她眼裏的光便如燭台為風所滅,瞬然熄滅了。


    夜裏他便聞見她躲在被窩裏嚶泣地哭,如極細的絲竹,透過稀疏的竹屛,一直縈繞在他耳邊不散。


    他煩不勝煩,正要側身讓那聲音遠離自己些,忽然聽見那邊傳來木屐啪嗒啪嗒的響聲。竟是岑櫻抱著枕頭下了床,走到了他這邊。


    “你做什麽。”嬴衍額上青筋突突的跳,語氣已有些許無奈。


    少女長發披散,穿著棉布做的長裙,在透窗而來的明月下肌膚泛著暖玉似的光澤,仿佛是尊玉做的偶人,精致絕倫。


    她不說話。抱著枕頭上了榻,依偎進他懷裏,語氣委屈極了:“我就想你抱抱我……”


    “我不打鼾也不踢被子的,你別趕我走……”


    “櫻櫻很喜歡夫君的,難道夫君,不喜歡櫻櫻嗎?”


    她把臉貼在他胸口,隔了一層綿衫,眼波映著月光,瑩瑩如淚。


    嬴衍試著掙了一下,奈何小娘子攔腰將他抱得死緊,柔軟馨香的身軀,毫無障礙地與他親密相貼著,熱度源源不斷地透過綿衫傳入肌理。被她靠著的地方更似燃起了一把火,一直蔓延至胸腔裏,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喜歡我?”


    他隻能掌著她的肩將她推開些許,努力平複著已有些許疾亂的心跳,冷聲反問。


    岑櫻小聲地“嗯”了一聲,在他胸口點頭如搗蒜。


    嬴衍意味不明地冷笑了聲,道:“那你說說,喜歡我什麽?”


    從前也有很多貴女說仰慕他,但他知道,她們真正仰慕的,是他身側的位置、未來一國之母的位子。


    或許裏麵也有真心吧,隻是和權勢與榮華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隻是岑櫻,總歸是該與她們是不一樣的。她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對他的過往也一無所知。她任勞任怨地對他好,滿心滿眼都是他,第一次,讓他嚐到了被愛是什麽滋味。


    所以,他不得不承認,即便他不喜歡她,也對她存了一絲愧意,眼下,也願意容忍她的種種無理取鬧,願意聽她訴說那些可笑的愛慕。


    岑櫻還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聽他問,也就如實回答:“你好看啊。”


    “隻是如此?”


    她答得認真,巴掌大的小臉兒眼淚未幹。嬴衍眉峰頓蹙,世上竟有膚淺如斯之人。


    “才不是呢。”小娘子飛快地反駁,“還喜歡你的字,你的學識……反正……悶罐兒哪裏都好,櫻櫻哪裏都喜歡……”


    察覺到他的態度沒那麽抵抗了,她把頭在他胸口蹭了蹭,仰起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可,可是……你、你還沒說,喜不喜歡我呢……”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靜靜看了她飽含期待的眉眼一會兒,心裏忽然生出一霎的柔軟。問:“櫻櫻。”


    “嗯?”


    “你有什麽願望嗎?”


    “願望……”她聽他問得認真,當真仔仔細細地想著,“如果能實現,那我最想阿爹的腿能治好。他說他年輕時是洛陽城有名的遊俠客,走雞鬥犬、弓馬騎射都不在話下。我想,如果能治好他的腿,他也不必每天都念叨那幾句酸詩了……”


    她埋怨父親的樣子十分可愛,嬴衍薄唇微抿,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後神色又陰沉下來,問她:“那你想去洛陽嗎?”


    “我?”她微微驚訝,旋即搖了搖頭,“我從十歲就長在這裏,已經習慣啦。”


    末了,憶起他的顧左右而言他,又催促:“……哎,你,你別不回答啊。”


    可他最終也沒回答,輕輕推開她:“睡吧。”爾後側了臉去。


    於岑櫻而言,他態度的軟化卻無疑是最好的答案,她唇角略彎了彎,抱著他一隻胳膊,甜甜地睡去了。


    嬴衍卻始終未能睡著。


    他從來習慣一個人獨睡,後來是因岑家環境所限,不得已改掉了,但與女子同榻而眠也是從未有過之事。


    透窗月色在春夜寒氣中虛化成依依的煙,他扭過頭,去看身側已然熟睡的少女。


    她睡得很香甜,杏眼櫻唇在溶溶月色下如冰如玉,精致絕倫。


    他看了那小巧而微微上翹的櫻唇一晌,眸色幽暗,旋即移開了視線。


    竹門外響起清晰的兩聲敲擊,知是岑治,他輕輕地放開岑櫻,越過她下榻,披衣出去。


    岑治已在門外聽了半宿的牆角,心憂如焚,等到嬴衍推門出來,也不顧女兒還在屋裏,徑直開門見山地道:


    “你必須馬上離開這兒。”


    “秦公子,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什麽來曆,我們家隻是個貧苦的教書人家,供不起您這樣的大佛。你走吧,就當是我求你了!”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表麵上很煩很煩天天都很煩,實際老婆說過的話都有好好記得[狗頭]


    周四下午上榜,所以明天周三19點不更哦~周四零點更~


    第10章


    岑治的發難,嬴衍並不意外。他眉目淡淡地看著眼前神色慌張的中年男子:“岑先生換個地方說吧,難道要吵醒櫻姑娘嗎?”


    岑治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方才,他的確是在聽見對方誘導櫻櫻去洛陽的時候關心則亂,一時情急。


    事已至此,也隻得道:“那到我房中去說。”


    他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往屋中去,嬴衍遲疑地看了眼榻上猶在沉睡的少女,沉默地跟上。


    “秦公子,你的人,應該已經來接你了吧。”


    門扉在身後合上,岑治語氣已平複下來,開門見山。


    嬴衍麵色陰沉,如染夜色,沒有應聲。


    岑治道:“事已至此,我也就直話直說了。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我家櫻櫻,她一個傻姑娘,老纏著你也沒什麽意思。既然你總是要走的,與其誤會下去,給這丫頭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若盡早做個了斷。”


    說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也是他的不是。他的傻櫻櫻涉世不深,哪裏會是這小子的對手。


    時至如今,他已十分後悔當初讓二人成婚的決定,雖則成全了女兒一時的心願,卻也讓她在這段錯誤的感情中愈陷愈深,而今竟然發展到同榻而眠的地步……


    而秦衍,方才他話裏那意思,分明是想誘導櫻櫻和他去洛陽……


    可櫻櫻怎麽能和他去洛陽?當初,便是她母親拚死才把她從那個魔窟送出來,一路死了多少人,如若再回去,豈不讓他們的犧牲都成了個笑話。


    何況,櫻櫻生得如此像她的母親,若被那人瞧見……


    思及此處,岑治心間已涼如夜冰,足底縈上一股寒氣,喉口愈來愈緊。


    他從前便覺得秦衍的相貌有幾分眼熟,但怎麽也想不起來。直至今日見了那尋來的京城客商才終於想起,他的相貌,竟有幾分肖似當年的秦王妃、如今的中宮皇後。


    嬴亦秦也,太|祖漢化改姓後,定為國姓。再一聯想到近來州裏傳得沸沸揚揚的太子的失蹤,他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可若真的是太子,真成婚也好,假成婚也罷,他都不能把櫻櫻交給拓跋家的人!


    嬴衍冷笑了聲:“岑先生真是有趣。”


    “用得上在下之時,便挾恩以脅,要我娶她,如今用不上了,又想要一腳踢開?”


    岑治這話實在有過河拆橋之嫌。


    他原本也沒有想留在岑家,但他陪岑櫻演了這麽久的戲,早已不欠他們了。


    他是會走,但何時走,由他自己說了算!


    岑治卻一下子急了:“這怎麽能說是一腳踢開?”


    “這丫頭本來就傻,這樣稀裏糊塗地和你過下去,陷進去了怎麽辦?你又不喜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結果,又何必呢。秦公子,就當是我求你了,體諒體諒我這做父親的心吧……”


    岑治後麵的乞求嬴衍再未聽進去。他看著對方的嘴在眼前焦急開合,如同燃薪遇雪,心中的幽幽冷火終究熄滅。


    是啊,岑治說得不錯,分明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他不喜歡岑櫻,想帶她回洛陽也是一時之惻隱,又為什麽要為她父親踢開他而生氣?


    老師說過,為王者,不可有被人拿捏的軟處。男女之情,不是他該擁有的東西。不過一個農女,不過短短的幾十日時光,待回到洛陽,他遺忘還來不及,又怎會記得?


    緊握的拳緩緩鬆開,眸中的陰鬱也如煙消雲散。嬴衍神色漠然:“我知道了。”


    “就依岑先生所言。”


    一夜好夢。


    次日岑櫻醒來,仍在秦衍的那張竹榻上,隻身邊已沒了他的身影。


    她懵了一會兒,想起昨夜自己的主動,臉上慢慢地紅了。


    末了,又很羞澀地想。他……應該是不討厭的她的吧?否則,昨天就該推開她了。


    周大嫂說了,夫婦之間,本就是想要相互磨合著過日子,既然他性子冷淡,今後,她就主動一些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前夫是皇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鷺下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鷺下時並收藏前夫是皇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