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非常之機,你也把嘴巴閉緊一點,別告訴你妹妹。她年紀小,應付不來,恐會露餡兒。”


    與此同時,靠近外城長夏門的興教坊裏、一處宅院中,渤海侯封詢方自太子麾下的蒼龍衛手中接到被救出的岑治。


    “雲懌,真的是你。”將人接到屋中,院門落鎖,封詢不無感慨地說。


    “多年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你是……明允兄?”岑治看著燭光下那張方正清俊的臉,有些不確定地道。


    這竟是……高陽的第一任丈夫、渤海封氏的家主、渤海侯封明允?


    “是啊,一晃十六年過去了,你我都不再年輕了。難為你還記得我。”封詢微笑道。


    看出他的疑惑,又溫聲解釋:“別擔心,今夜是太子殿下和公主派人救的你。”


    “此處是我早些年托外人購置的一處宅院,除我與犬子之外無人知曉,他們不會找到這裏來的。”


    “今夜過後,不管是長平侯謝雲懌,還是雲台縣的教書先生岑治,都已死了。等風頭過去一些,我就送你出城,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岑治眸中燭苗熠熠,似燃著淚光。


    他感激地道:“多謝侯爺。”


    喉頭卻是一陣酸澀。今夜救他的、竟是高陽麽?十六年了,他以為她早已忘了他,叫櫻櫻去投靠她也隻是為了保下櫻櫻而已,他沒想到她會和太子合謀來救自己……


    隻是,今日之事,以太子的行事作風,怕是不會告訴櫻櫻他還活著。那丫頭誤以為他死了,又會是怎樣的難過呢?


    *


    這夜,白鷺府忙碌了一夜,終是無功而返。


    但三日後,看守東籬水門的禁軍卻於河中打撈上了幾具屍體——重陽節失火夜裏離奇消失的中郎將樊京和其麾下的幾名白鷺衛。


    樊京腰間還揣著太子蒼龍府的腰牌,似乎延慶坊走水一事,是太子與樊京勾結又殺人滅口。但事情報到京兆府後,越查卻越不對勁起來。到後來,竟從樊京家中搜出不及轉移的、來自嘉王府的大量來往書信與銀錢,足以證明此事乃嘉王、瑞王所為。


    聖人龍顏大怒,親自召問了兩個兒子。重壓之下,嘉王瑞王吐露了全部實情,這其中就包括命樊京將人犯滅口、意圖也一並誣陷至太子身上之事。


    又過了半旬,洛陽城的漁民捕魚時從洛水之中打撈起一具屍體,盡管屍體麵部已腫脹難辨,但無論是其斷裂的手腕,還是無法繃直的右腿、腳上的鐵索,都可證明是人犯無疑。


    事情就此真相大白,聖人嚴厲斥責了二王,將二王囚禁於府,又對太子賜下許多許多賞賜示以安撫。


    ……


    “事情做得還是有些漏洞,老二老三沒有親口承認殺了樊京,以聖人的多疑,此事日後隻怕還有些難辦。”


    賞賜下來的那個傍晚,嬴衍與封衡在東宮勤政殿內下棋。斜陽金光透窗而來,照得棋盤上坐落分明的經線緯線也模糊不已。


    封衡微笑著恭維:“殿下神機妙算,我等自愧不如。眼下,隻等風頭過去,臣就想辦法將長平侯送走。”


    “他有說過要去哪兒麽?”嬴衍舉棋未定,微微沉思。


    他對長平侯這個名字並不相熟,隻知是老師當年的好友,卷進了廢太子謀反一案,至今仍是禁忌。


    “未曾。但長平侯有叫臣往柔然送信,似乎,是在柔然那邊有故人。”


    柔然……


    那串曾被拿來換硯台的狼牙項鏈也是柔然之物,似乎是封衡收著,被自己叫他拿去扔了。


    嬴衍劍眉微蹙,沒有問下去。


    “她怎麽樣了。”他問。


    封衡神色微凜:“聽青芝說,縣主起初很是傷心,常常魂不守舍,言語間也頗有怨懟聖人之意。不過,有薛娘子和薛二郎君二人勸慰著,要好一些了。”


    薛姮也就罷了,她怎麽又和那個薛景爍如此要好了?嬴衍麵色微沉,斂眉不言。


    “殿下,要告訴縣主嗎?”封衡問。


    他搖頭:“等日後,孤親自與她說吧。”


    岑櫻那樣的傻,學不會這宮牆間人人都會的演戲的本事。如若告訴她岑治沒死,是要露餡的。


    隻是,她那麽依戀她父親,為了岑治推他下車時眉頭也沒皺一下,眼下誤以為他死了,還不知有多傷心……


    他又想起那夜甘露殿中、薛鳴言,她因過度傷心而暈厥,俊眉深斂。


    這也算是、她當初為父親拋棄他的報應了。


    隻是,此時再回憶往事,他心中早沒了當時的憤懣怨懟,不知怎地,倒有些擔心她……


    晚膳沐浴後,他在書案旁坐下,伸手去拿尚書省送來的明年春試的名單。


    每年秋天,各個州郡會在郡府舉行科舉選拔士子,其中的佼佼者,將在十月隨地方進貢的糧稅一起赴京,以參加來年由朝廷舉行的春試。


    明年是他登基元年,這批即將赴京的士子裏就將誕生他的第一批肱股之臣。是而尚書台格外重視,特意送了來請他過目。


    因了岑櫻的事,嬴衍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各州士子的名字在燈下流水般從他眼前蕩過去,卻又都幻化成岑櫻那張嬌柔純美的臉,是那日高陽公主府中的紅燭下,眼淚汪汪地,勾著他……


    自己這是怎麽了。


    他恍惚回過了神,皺皺眉頭,視線卻又被一個熟悉的人名牽住。


    涼州解元,周沐。


    這似乎是住在岑家隔壁的那個青年人,岑治的學生。


    他心下實無多少感觸,隻莫名想到,某人往日就“周哥哥”、“周哥哥”地叫得歡,眼下,又要多一個“哥哥”了,必定很是高興……


    罷,怎麽又想起她了。


    嬴衍心煩意亂地扔下折子,欲滅燭就寢,殿外卻於此時響起梁喜戰戰兢兢的一聲:“殿下。”


    他抬起目,老宦官身後跟了個年輕美麗的宮人,又差了幾名小宦官,抬了聖人今日傍晚差人送來的幾口箱子入殿。


    “這是陛下晚上差人送來的賞賜,請殿下過目。”梁喜小心翼翼地道。


    那宮人穿著單薄如雲的紗裙,行動間送進一陣幽幽的香風,捧了兩個紫檀錦匣膝行上前,羞答答地:


    “奴叫雲香,聖人說,由奴來、由奴來,教習殿下內帷之事。”


    她生得雪脯飽滿、腰肢纖細,一雙杏眼在燭光下瀲瀲灩灩的,在昏黃的燭暈裏,又幻化成岑櫻的模樣……


    嬴衍皺了皺眉,霎時明白了那箱中之物。


    “放著吧。”他背過身,整理起書案上堆著的奏折。


    那宮人正將匣中之物擺放至了案上,聞言便十分尷尬,求救地看向梁喜。梁喜卻笑嗬嗬地行禮告退,便隻好一起退下。


    殿中於是重歸安靜。龍涎香馥鬱若雲霧,自博山爐中噴薄而出。


    嬴衍回頭,看向案上的錦匣。


    兩個匣子中分別裝著一本《素女經》和九個瓷雕娃娃。因置於匣中,未能窺得全貌。


    他隨意取出一對瓷娃娃,瞄了兩眼,卻是兩個赤條條糾纏在一處的男女,刻繪細致,栩栩如生。


    瓷雕旁附了張花簽,上刻小字:“此名‘龍翻’,令女正偃臥向上,男伏其上,股隱於床,女舉其陰,以受玉/莖。刺其穀實,又攻其上,疏緩動搖,八淺二深……”


    嬴衍看得似懂非懂。他看看花簽,又看看瓷雕,忽然反應過來那是什麽,臉上陡然漲紅,厭惡地將瓷雕揮出老遠。


    瓷雕一觸即碎,悠悠地在毳毯上如落葉打著旋兒,餘音蕩於寂靜中,如扣心弦。


    夜裏即做了奇怪的夢,他夢見他又回到了清溪村裏成婚的那一夜,他新婚的妻子也這般叫他壓在身下,行那龍翻之勢……


    歡情繾綣,如幻似夢。忽一夜夢醒,身下已被熱汗濕透。


    作者有話說:


    櫻櫻:?他不幹淨了qaq


    白鴿:莫急,媽再給你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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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引用+技術指導:《素女經》


    第39章


    洛陽城今年的冬季來得晚,已是十月,道路兩側的銀杏還未掉完,朔風拂過,便呼啦啦地落了滿地的碎金,又似燃燒的烈火,陽光照下,連風也是暖的。


    值此初冬時節,上陽宮中的聖人難得的起了興致,親率王子皇孫、親信大臣前往北邙山下的牧場打獵。又不知什麽緣故,叫上了定國公府裏的兩個外甥女。


    轆轆前行的馬車中,岑櫻悶悶不樂地看著窗外流水般漫過的群山峻嶺。薛姮看在眼裏,不免有些擔心。


    自那晚櫻櫻養父出事後她便是這樣了,往日裏活蹦亂跳小太陽似的女孩子,整日裏鬱鬱寡歡的,連話也少了許多。


    薛姮知她心裏不好受,除了安慰也沒什麽法子,溫柔笑著,拿話轉移她注意力:


    “櫻櫻會騎馬嗎?等到了牧場,讓叱雲娘子帶你騎馬去。”


    “會的。”岑櫻回過神,點了點頭,“小時候我哥哥教過我。他還有一匹健壯的小馬駒,是我阿爹取的名字,叫‘照夜’……”


    她原是說著兄長的事,不妨又扯到了父親身上,眼波一黯。


    自己本是要安慰她,不想又惹著了她的傷心處。薛姮耐心地安慰道:“好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也看開一些吧,你阿爹若泉下有知,也會擔心你的呀……”


    “對了,今天太子殿下也要來啊,馬上就要見到你的心上人了,櫻櫻不高興麽?”


    見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傷懷模樣,薛姮又笑著拿太子打趣。岑櫻卻把臉靠在了她肩上,悶悶地道:“我不想見他……”


    一切都是因聖人而起,如果不是聖人將阿爹關著了,如果不是他的弟弟們對付他,阿爹根本就不會有事。


    她知道不應該遷怒他,可他是聖人的兒子,她又怎可能不介懷……


    薛姮又溫聲安慰了她一會兒,馬車很快駛至了北邙牧場。


    皇家、外戚、朝臣,連同服侍的奴仆們,隊伍浩浩蕩蕩,宛似一條長龍盤踞在牧草枯黃的草場之上。


    冬獵的第一日都是自由活動的,營地裏奴仆們忙忙碌碌地紮著帳篷,岑櫻無事可做,遂和薛姮在草場上漫步。


    今日來的都是皇親國戚,廣闊的牧場處處皆是把守的白鷺衛與龍虎軍。二人才走至打獵的獵場邊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駿馬的清叱,疾風似的直襲後背。


    岑櫻詫異地回過頭去,卻是叱雲月。


    她在距離二人三尺開外的地方停住,揚起的馬蹄幾乎踏在二人臉上。問她:“會騎馬嗎?”


    岑櫻愣愣地點頭。


    她便拎起她後領一把將人拋在了馬上,聲音傳來時人已飛馳而去:“薛娘子,我先借她一用!”


    話音被朔風和揚起的沙塵送回來,須臾間人影已遠去了。隨岑櫻出來的青芝隻好追上去:“女郎,等等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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