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櫻望了眼天色,日色西斜,的確是不早了。


    她還想抱抱他,當著叱雲月的麵兒卻不能夠,隻好依依不舍地再看了他和阿黃一眼,轉身離去了。


    岑櫻仍同叱雲月同乘一騎地回去。叱雲月似在生氣,把她扔在營帳門口就走了。她隻好獨自進去。


    “姮姮呢?”她問迎上來的青芝。


    這次跟隨皇帝冬獵的都是王孫公主,薛家就來了她和薛姮,以及負責護衛皇帝安全的白鷺衛指揮使薛崇。


    她和薛姮被安排住在一間大帳裏,這會兒進來連她人影也沒瞧見,是故有此一問。


    青芝搖頭:“剛剛來了人將薛娘子叫走了,奴也不知她去了哪兒。”


    岑櫻點點頭,心煩意亂地,坐在書案邊隨手拿起本書來看。這時帳外卻來了名白鷺衛:


    “請問縣主回來了嗎?我們指揮使有請。”


    薛崇找她?


    岑櫻微惑,想起丈夫所言的薛崇或許會懷疑父親的“死”,心內一時砰砰直跳。直起身來:“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她隨侍衛進到薛崇帳子裏,正中一張半人高的書桌,鋪了厚厚的氈毯,一直垂在了地上。


    其後是坐具與一張巨大的山水畫屏,隔絕了外室與內室。


    薛崇正坐在書案之前,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袍服一絲不亂,微暗天光下溫玉生光的一張臉,竟也有幾分正人君子的溫潤之相。


    他手畔堆了幾卷書,書上放了條嶄新的馬鞭和一盤冰糖葫蘆。豔紅的山楂果裹著糖霜,亮晶晶的,極是誘人。


    他一個成年男子,還喜歡糖葫蘆?


    岑櫻心下奇怪,卻也沒走近。


    帳中焚了濃厚甜膩的沉水香,她不喜歡那味道。


    她就立在了帳門口,訥訥地:“你要找我說什麽啊。”


    這話一出,便聽書案底下似乎傳來了一聲細微的吞咽,她秀眉微蹙,不明所以。


    薛崇麵不改色,冷冷看她:“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你該叫我什麽?”


    她臉色微暗,極不情願地撇過臉去:“我為什麽要叫你長兄,你又不是我親哥哥。如果不是你,我和我阿爹根本就不會被帶到京城裏來,他更不會死……”


    她醞釀著情緒,話中恰到好處地落了一絲哽咽,眼睫也泛出了滴滴晶瑩,看上去十分的嬌弱可憐。


    叫她來本就是猜測她與太子見了麵、打探謝雲懌究竟死了沒有,薛崇見怪不怪,冷嗤了聲:“不知好歹的東西。”


    “不是為兄,你能成為永安縣主、和太子殿下團聚?若縣主日後想嫁得東宮,還需我這個做兄長的送嫁,怎麽河還沒有過完,就拆起橋來了呢?”


    她和悶罐兒的事,岑櫻原也沒想能瞞過他。但此時被這樣點出,臉上霎時紅透。


    “關、關你什麽事啊……”她小啐一口,拔腿就走。薛崇臉色一怒:“回來!”


    岑櫻置若未聞,徑直走掉。


    她心中本還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她現在是“喪了父”的可憐少女,遷怒於他也是情理之中的,遂放心地離開。


    帳中的旖旎早已停滯,書案之下,薛姮怔怔地跪坐著,睫畔點珠,發絲淩亂,眼中如落了層灰似的,一片死寂。


    “叫你停了嗎?”


    薛崇最厭惡她這幅泥人似的神情,抄起案上那新製成的馬鞭甩去,徑直將人扯近了些。


    揮舞的馬鞭在她頸上印下淡淡的紅痕,微微的刺痛,薛姮一絲反應也沒有,喉嚨咽下一絲酸澀,抬目迎向他,目中毫無焦距。


    “繼續。”他把那串冰糖葫蘆毫不憐惜地送進她檀口,臉色鐵青。


    裹滿糖霜的山楂撞上舌來,冰涼而清甜,她回過神,麻木地按他的話照做著。


    一點點擠弄,一點點揉壓,檀口亦無意識地隨他手中那串山楂果攪弄而張合吞咽。心中實則哀傷如死。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每日就是這般毫無尊嚴地活著,被侮辱,被輕賤,到現在,還要將她唯一的好友叫過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著最不堪的事……


    她真的不想活了……


    身下突然一涼,旋即送進個微涼的木質圓柄,是馬鞭的手柄,她驚惶抬眸,眼中已蒙上了一層水霧。


    “不是喜歡夾麽?”薛崇長指捏著那串山楂,動作慢悠悠的,隨著她手上的頻率送入扯出。


    “若是掉了,我就叫人把那丫頭叫回來,叫她好好看看,你這副坦著身子勾引男人的模樣。”


    ……


    這夜,直到很晚,薛姮才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自己的帳子裏。


    岑櫻已經沐浴過了,正在篝火旁烤著被水打濕的鬢發,見她身著鬥篷魂不守舍地被白蔻扶進,臉色蒼白、像尊易碎的琉璃。微微一驚:“姮姮,你回來了。”


    “你去哪裏了,我一晚上也沒瞧見你。”


    她站起身來,欲上前挽她。卻被白蔻神情緊張地隔開:“縣主,時候不早了,先讓我們女郎去沐浴吧。”


    岑櫻愣了下:“好。”


    帳後另設了一間小帳,是專供女孩子們沐浴用的。岑櫻在榻上躺下,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薛姮換上身嶄新的寢衣入得帳來,滅燭躺在了她身邊。


    她靠過去:“姮姮,你好像有心事。”


    “沒什麽的。”薛姮強顏歡笑地搖搖頭,也沒提晚上晚回來的事,拿話岔開了,“櫻櫻今天下午和叱雲娘子玩得開心嗎?”


    岑櫻臉上一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囁嚅著唇道:“你、你就別打趣我了……”


    “姮姮,我想問你……”她湊得愈近,小腦袋近乎是放在了薛姮的肩上,與之耳語道,“……就是,就是和,和夫婿親親,是可以的麽……”


    自上回落水之事後,兩個人關係愈發親密,連薛姮和東宮的婚事也推心置腹地說過了。薛姮說,她不喜歡太子殿下,會去求聖人取消婚約,因而她也不介懷她和她說起太子的事。


    帳頂瀉下的一縷月光裏,岑櫻雙目星星熠熠,又是羞澀又是歡喜。看在薛姮眼裏,卻泛起淡淡的擔憂來。


    櫻櫻是多麽單純的女孩子,她什麽都不懂,和太子來往隻怕是要吃虧的。便問:“櫻櫻,你和太子……圓過房麽?”


    “圓房?”這話周大嫂好似也問過她,但也都神神秘秘的,未有說得太清楚。岑櫻好奇地問:“什麽是圓房。”


    她竟是不懂?薛姮微微愕然:“你……你不知道的麽?”


    “就是……”她語塞了陣,紅著臉還是說了下去,“女孩子的身子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碰的。隻有成了婚才可以讓夫婿碰。”


    這個哥哥和阿爹也都教過,道理岑櫻是懂的,但仍是一知半解:“那為什麽夫婿就能碰呢?”


    “因為夫婦成婚,是為了繁衍子嗣。這裏……”薛姮握著她手在那兒輕輕一點,也沒說得太明白,“若是碰了,就是圓房,圓房了,就有可能懷孕。你想啊,若是沒成婚就有了孩子,旁人會怎麽看待。”


    這倒也是……岑櫻想起村子裏那些大娘大嬸的閑言碎語,點點頭深以為然。


    “那……”她結結巴巴地,又想問是否可以親親的話,薛姮一笑:“最好也不要。”


    “雖然櫻櫻和太子已經在村中成過婚了,但這件事隻有你們知道,旁人並不知曉……”


    她想現在兩個人婚事未定,傳出去總是不好的,太子殿下遲遲不肯向陛下表態承認成婚的事,若定不下來,櫻櫻卻失了清白,可怎麽辦呢。


    岑櫻知曉這話是為她好,又是感激又是感動:“我知道了,謝謝姮姮。”


    她已經被他親過好幾回了,下次可要記得拒絕他。


    “對了……那,那種事,會很疼麽?”她害羞地問。


    薛姮亦是有些羞澀:“初次是有些,以後,就不會了。”


    “姮姮知道的真多啊……”


    岑櫻本是感慨自己什麽也不懂,聽在薛姮耳中,卻難免生出別的含義。


    “以前……我的傅母還在時,她教給我的。”她磕磕絆絆地說。


    怕她多問,又忙轉移了話題:“皇後殿下不是派了女傅麽?這些也會教的呀,你下回,可不許再偷懶了……”


    宮中的確是派了女傅來,教薛姮學習宮中禮儀。原本,按嬴衍的囑咐,是叫她也過去和薛姮一起學的,但岑櫻前段時候因為養父的“死”一蹶不振,自然也就沒有去。


    她“唔”了一聲,慚愧地道:“知道了。我會去的,謝謝姮姮……”


    天色已經不早了,岑櫻靠著薛姮的肩,枕著帳外哀婉斷續的蟲鳴,懷揣著心事,很快睡去。


    勻勻的呼吸聲響在薛姮耳側,是清夜的疏漏,滴滴扣在她的心弦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她想,櫻櫻因何沒能和殿下名正言順,不就是因為她麽?這婚約本就該是櫻櫻的,是她占了她的位置,占了她的名正言順。


    她會去求聖人取消婚約,這十六年以來她欠她的,都會一一還給她。


    做完了這件事後,能逃就逃,若不能逃……


    就找一個幹淨的地方,帶著這一身肮髒的秘密,無聲無息地離開。反正,她對這塵世也沒多少留戀了。


    *


    月皎風清,銀河慘淡,秋草舞動的牧場上各帳燈火逐漸熄滅,屬於蘇後的那一頂大帳中卻還亮著燈火。


    “難為你親自來服侍我了。”


    燈下,蘇後一身明黃寢衣,正在妝台前卸首飾,俄而話鋒一轉,“十三娘在我這兒待到這麽晚,隻怕是有事要同姑母說吧。”


    身側立了個玉色皎皎的少女,正是太傅蘇欽之女、蘇氏十三女蘇望煙。


    “侄女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與姑母說。”她麵現猶豫。


    又默了一息,等到了蘇後的示意才將今日下午在白樺林中的所見娓娓道來。蘇後麵上卻一直沒什麽波瀾:


    “你不知道的麽?衍兒,太子,在流落西北時就已與人成了婚。”


    “是縣主?”蘇望煙微訝。


    蘇後卻輕嗤:“什麽縣主。不過是個,逃不出命運無常的可憐蟲罷了,實在是不足為慮。”


    “可是太子殿下,看著倒很是喜歡縣主的樣子。”蘇望煙遲疑著道。


    她想以永安縣主的尊貴,做太子的正妃是夠格的。自己原也是因為薛姮的身世問題僥幸得來了一個正妃之位,那永安縣主又是原配發妻,若太子真的有意,為了家族的長遠考慮,她理應讓賢。


    “喜歡有什麽用啊,還不是一樣敵不過權勢,不得不低頭。”蘇後俯身去剪燭火,依舊姣好的麵容在燈下耀如明玉。


    薛櫻是他父親看中的人,身為兒子,太子,君臣,父子,綱常倫理,哪一重壓不垮他。


    “煙兒放心吧。”見蘇望煙猶豫,蘇後還道她是擔心岑櫻的出現會擠兌她的位置,嫵媚一笑,“姑母很快就會讓你知道,薛櫻,根本不會對你構成半點威脅。”


    薛櫻恢複身份也快小半年了,聖人,應該是等得不耐煩了吧。


    薛櫻絕不可能是聖人的親生女兒。他現在僅存的顧慮,也不過還存了一絲擔心,擔心那是他的血脈,和不好對親外甥女強行下手罷了。


    既然如此,她就來幫他一把好了,也正好絕了猞猁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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