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管那麽多了。”


    岑治將車停在路旁,焦急地接她二人下車。


    此時四周除他們外一個人也沒有,前方是曲曲折折掩在蘆葦叢中的官道,左右兩側也是已經長起來的蘆葦叢,更左一些的地方,則是波濤滾滾的黃河。河麵上灑著晨陽的金輝,水鳥來去,十分寧靜的美麗。


    岑櫻連手都是哆嗦著的,拉著薛姮往黃河邊的蘆葦蕩跑。


    還沒有跑出幾步,忽地聞見阿黃“汪汪”叫了兩聲,然後是車馬行駛之聲,回頭望去時,前方官道上正有車馬從蘆葦叢中轆轆行來,為首之人,赫然是封衡。


    她登時如墜冰窖,丟下薛姮就往回跑。畢竟他們不會殺她和姮姮,卻一定不會放過爹爹!


    岑治本已爬到車上預備調轉馬頭,抬眼瞧見去而複還、擋在前麵的女兒,怒喝一聲:“你又回來做什麽?”


    抬眼一瞧,滿麵的焦灼也都僵在了臉上。


    前與後都有車馬在逼近,數十名身著玄黑鎧甲的蒼龍府軍士自蘆葦蕩中現身,顯然是已經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岑櫻十分害怕,緊攥著袖子,看著那輛玄黑馬車在兵士簇擁中緩緩行來,始終也未移開一步。


    車馬已經停下,封衡下馬去車前接了裏麵的人下車。當岑櫻瞧見那首先探出的一截玄色流雲紋的袍袖,心下瞬然涼了半截。


    他還是來了。


    可他怎麽會親自過來?他不應該恨極了她嗎?


    車中之人正是嬴衍,一身玄色十二章紋袍服,頭戴冠冕,俊美無儔,又威嚴十足。


    視線對上的一刻,岑櫻竟被他目中的陰騭驚得無意識退了一步,慌張喃喃:“不、不要傷害我爹爹……”


    “如、如果你們是來找我,我和你回去就是了,不要傷害我爹……”


    他視線冰冷,再無往日的溫和脈脈。叫那一身莊重又典雅的袍服襯著,有如君臨天下的王在俯瞰塵埃裏的蟻蟲,輕蔑又陰冷。


    阿黃似也感知到主人的盛怒,瑟瑟躲在岑櫻腳畔,一動不動。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他目光威嚴冰寒得有如在看仇人,半晌,才嗤了一聲:“你?”


    “你以為你是誰?”


    岑櫻一下子怔住,兩個眼圈兒也瞬然紅了。


    可她又有什麽資格傷心呢?造成今天這個局麵的,不都是她嗎?


    他從前從來不舍得不理她,也不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她辜負他在先啊……


    她心間一陣酸澀,眼淚怔怔地落下來,裹在粗布麻衣裏的單薄身子搖搖欲墜。


    嬴衍卻並沒有理會她,冷冷移過視線,看向了她身後的岑治。


    “勾結外族,意圖拐走宗室女與帝王後妃,謝雲懌,你好大的膽子。”


    “看來,朕是留你不得了。拿箭來。”他對身側的將士道。


    身側的蒼龍府軍士適時遞了一張弓箭,岑櫻如夢初醒,緊張地求道:“悶……不陛下……”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他吧。我真的錯了,我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我和你回去……隻求求你放過我爹爹……”


    “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的……是我錯了,你放過我爹爹吧……”


    她臉上涕泗橫流,雙膝軟軟地跪了下來,膝行過去想要求他開恩。


    四周的將士都在猶豫是否要將人攔住,嬴衍視而不見,張弓搭弦,漠然瞄準了仍舊身在馬車之上的岑治。


    岑櫻瞳孔猛地睜大,嘴裏喊著“悶罐兒”哭著朝他撲了過去,卻在三尺之外便被侍衛死死攔住,


    他置若未聞,秉弓控弦的手都似因出離憤怒而微微顫抖,眼前甚至一片空白。


    都是這個人……


    第一次,因為這個人,她將他推下逃命的車和他揚長而去。事後,他念在她一片赤誠孝心的份上才原諒了她,可這一次,又是因為他!


    憑什麽……憑什麽他以真心對待他們,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欺騙和背叛,岑治分明從未接納過他,而岑櫻,更是將他的真心,踩在地上,有若泥一樣的踐踏!


    他們憑什麽這般對他!


    他臉龐因怒極近乎扭曲,耳邊亦是轟隆隆一片,根本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響。岑櫻隻及哭喚了一聲“不要”,便見他指間羽箭破弦而出,“嗖”地一聲,破空直入岑治耳側的車壁。


    失之毫厘。


    她身子一軟,下意識閉了閉流淚的眼睛,恍惚癱倒在他腳下。


    嬴衍依舊神色冰冷,他按下弓箭,看也沒看麵如死灰的岑家父女,而是看向了馬車之後款款策馬而來的一路錦衣人:


    “薛卿,你到的倒快。”


    “不過朕,似乎沒有調遣你白鷺府跟隨吧。”


    他終究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給封衡丟了個眼色,示意他將岑家父女帶走。


    那側的薛崇卻似瞧也沒瞧岑治,在馬上遙遙朝他行了一禮:“臣是為舍妹而來,家醜不可外揚,叫陛下見笑了。”


    “陛下,微臣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說著,他臉色一肅,別過馬頭即朝道旁瑟瑟作響的蘆葦叢追去。


    那蘆葦叢裏匿身的正是薛姮。


    方才岑櫻丟下她朝父親跑去後,她心裏害怕,藏在蘆葦叢中圍觀了全場爭執,不想兄長竟也跟了來,當即不管不顧地朝身後跑。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似乎窮追不舍。她從來沒有跑得這樣快過,五髒六腑皆似和小腹絞在一處,上下顛簸,腳下麻木得已感覺不到疲累和疼痛,隻是朝前奔跑而已。


    前方的蘆葦蕩一直接到了黃河邊上,似與天際相連。薛崇眼裏終於閃過了一絲慌亂,不過稍縱即逝,他揚聲喊道:“阿姮,和哥哥回去。”


    “隻要你回去,這回出逃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薛姮此時已經跑到了黃河邊上,麵對著波濤洶湧的黃河水與通往河間的一截短短棧橋,不得已停了下來。


    胸腔裏心髒仍在劇烈地跳動,腹中依舊疼痛如墜,她卻沒有半分知覺。


    原來,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死的。


    從一開始,她選擇的就是一條走不通的路,不管怎樣她都沒有辦法擺脫過去的夢魘……


    她心下一片絕望,卻也因此平靜了下來,布裙與散開的發絲飄揚在春晨的陽光與微風之中,仙姿清絕,有如登月的姮娥。


    薛崇的馬此時也已停了下來,他怕刺激了她,隻緩步靠近,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阿姮,過來,別做傻事。”


    薛姮眼眸浮淚,回頭看著那張總是冷漠厭惡的臉,在她眼前裂出了一絲擔憂。


    他是在,擔心她嗎?


    他這樣的人,也會擔心她?


    她覺得可笑,爾後當真笑出了聲:“你為什麽要來?”


    薛姮雙目含恨,和淚淒然:“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擺脫你了,好不容易就要過上新的生活了……你為什麽要來啊……”


    “你為什麽不肯放過我!為什麽不死在路上!”


    她痛哭失聲,笑容帶著窒悶的淒厲,大約是這最後一句徹底激怒了他,薛崇臉色一怒:“薛姮,你找死是嗎!給我滾回來!”


    他翻身下馬,朝她飛奔而去,但下一瞬,她便頭也不回地衝上了那座棧橋,跳進了波濤洶湧的黃河之中。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那麽晚,因為去冬奧做和平鴿了……emmm其實還是想把阿姮寫完嗚嗚嗚……


    悶罐兒真的發大火了,渣女櫻櫻的日子不會好過了<{=....(嘎~嘎~嘎~)


    第53章 (小修)


    回程之時,岑櫻被單獨關在一輛馬車內,由專人看守。


    大約嬴衍是真的惱了她,他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也不許任何人探視,岑治也被另外關著,岑櫻沒辦法得到半點有關外界的訊息。


    她心裏既害怕又傷心,又擔心他會對阿爹下手,卻連他麵也見不到,遑論求他。


    嬴衍並沒有在白馬津多做停留,當即返程,蒼龍府護送禦駕浩浩蕩蕩沿官道回去。


    午間休息的時候,封衡帶了套衣裳去看望岑櫻,車門打開,她把自己蜷縮在車廂一角小聲地啜泣,桌案上放置著侍衛方才送來的食案。


    天光透入,她希翼地抬了眸子,見是他眼裏又黯然下去,囁嚅著唇喚:“小封哥哥……”


    是她糊塗了,她把他氣成這樣,竟還幻想他會念及舊情來看她。


    卻也不是傷懷這些的時候,她把哭得髒兮兮的臉擦了擦,緊張問道:“姮姮怎麽樣了?我阿爹怎麽樣了?”


    濕漉漉的眸子,像是受了傷的山間小獸。


    封衡一陣沉默。


    岑治還好,陛下雖然盛怒,也隻讓他們把人關起來,帶回京中處置。


    至於那薛家娘子,聽聞不知因何跳了黃河,好在人是救了上來,現已被薛崇帶去了滑縣尋醫問藥。


    不過有一點非常詭異,聽底下人說,那薛娘子被救上來時,下.身全是血,聯想到先前蒼龍府所報,隻怕……


    他說了岑治暫且平安的事,道:“薛娘子不小心落了水,被薛指揮使帶去就醫了。”


    落了水?不會是姮姮想不開尋短見吧?岑櫻一下子緊張起來:“那她沒事吧?那姓薛的……”


    話到一半又生生噎住。雖然封衡是大理寺卿,理應是能為姮姮做主之人。但姮姮要她不要告訴別人,她是否應該告訴他?


    所以她問:“……薛崇沒生她的氣吧?這次都是我不好,是我硬要她跟我一起走的,我真的很怕薛家會怪罪她……”


    “沒事的。”封衡安慰她,“畢竟是兄妹,薛世子理應是擔憂居多。”


    當時他沒在場,卻也聽底下的人提了一嘴。彼時河水濁浪滔天,薛娘子險些就被衝走。薛崇徑直跳了下去,被河水衝出十丈遠才將人救了上來。


    看來此人雖然陰鷙冷血,對待家中姊妹,總還是盡心的。


    那是你不知道他人麵獸心的樣子呢。岑櫻暗暗腹誹。


    她問了半晌都是問旁人,唯獨沒問陛下。封衡在心間歎息一聲,喚她:“櫻櫻。”


    “陛下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他從沒見他如此失態過,為了逼問她的下落,竟然險些殺了母親。


    誠然這件事的確是父母不對,身為人臣,焉能欺瞞君主,但陛下的反應,也實在過了。他跟隨他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在意一個女子。


    岑櫻眼波一黯,把頭埋在膝上傷心地喃喃:“……我知道我不該不辭而別,可我之前就問過他要不要和我們走的,他自己說的不會……我不是沒有問過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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