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雖不是第一次,但在今日這個意義特殊的日子和他深沉的目光下,她還是有些紅了臉,難為情地低下頭去。


    兩刻鍾後,寢閣裏的宮人都已退了下去。二人對坐在喜床之上,她有些局促地坐著,雙手交握放在裙麵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嬴衍看了她漆黑的鴉鬢和雪白的脖頸一晌,持金剪剪下一縷頭發遞過去。眼前燭光一晃,她惘惘抬頭:“什麽?”


    “頭發。”嬴衍忍不住提醒,又問,“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這是新婚夫婦最重要的一道禮儀,當初還是她教他的,眼下,她竟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她糯糯點頭,剪下自己的一縷和他的係在一處,裝進了小香囊裏。


    香囊握在手中,被她緊緊攥成了一團。她忐忑又問了一遍:“夫君,那位舒禦史怎麽樣了?”


    “死了。”嬴衍語氣不是很好,又涼涼掃她一眼,“你一定要這麽掃興?”


    “你別這麽凶嘛……”岑櫻委屈地絞著衣袖,“今日不是我們成婚的日子麽?我都是你的妻子了,你要好好對我才對……”


    嬴衍沒吭聲,麵上卻熱了起來。


    今日大婚,他本來是心情很好的,被舒柏那個蠢物一打亂,回來後又遭遇她剝了喜果喂阿黃、連結發的禮儀都忘記等一連串事,心裏莫名便不悅起來,總覺得是預見了命運會將他們導向不好的結局。


    大喜之日見血終究是不祥之事,他隻能說服自己,他和她早已成婚,今日原也不重要。


    至於蘭陵舒家,在他大婚的日子當著眾臣之麵和他玩死諫這一出,煽動群臣,那他就成全他們。


    他已擬好旨意,已死的舒柏梟首,剩下的,舒氏子弟年十五以上皆徙邊。


    謀反重罪,留著他們一條命,已是他仁慈。


    他不願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強抑下了,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你是我的,櫻櫻。”他喃喃說,心裏空得厲害,“不許再走了。”


    岑櫻胸腔裏一顆心亦是跳得疾亂,她羞澀地道:“櫻櫻沒有想走的,櫻櫻想和悶罐兒在一起的……”


    嬴衍眼睫微閃,心裏終是平定了些,薄唇輕貼她鬢發:“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抱了她一會兒,又熟稔地低頭去覓她的唇,和她唇齒糾纏、呼吸相融,很快攬著她倒在了床榻之上。


    溫熱的氣息開始落在耳畔頸側,岑櫻有些緊張:“我,我不要趴著……”


    每次這般的時候他都會弄得極深極狠,許久才會結束,她實在有些害怕。


    嬴衍才聚起的幾分心氣登時散了三分,涼涼斜她一眼:“隨你。”


    他偏將她翻過來,細細密密地親吻著她雪白的一段後頸,再沿著脊溝一路吻至背心,發頂因之綻開一陣細微的電流。


    絲質的寢衣如流水褪下肩頭和小臂,岑櫻原本以為逃不過了,不想那陣溫熱的觸感又從肩背蔓延至了肩側,沿著鎖骨又重回唇上。


    他將她抱回來,溫柔親吻著她宛如玉淨瓶的頸骨與鮮豔柔嫩的唇瓣,象榻搖搖晃晃,搗送一回比一回綿長緩慢,她杏眼迷醉,含了兩汪春水抱著他的背承受著那仿佛要送到她心裏的酸脹,骨酥筋軟,蝕骨噬心。


    許久,那喜帳間的春鶯夜啼才結束。


    她在他頸下輕輕地喘,頭皮上仍有微微的麻,平複了一陣後,輕輕地問:“夫君。”


    “嗯。”


    “你見過我生父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嬴衍微微蹙眉,總算明了她這一夜的心不在焉都是為了什麽。


    抬手輕撫她的臉,他嗓音尚有些低啞:“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麽?”


    “隻是聽他們說我是亂黨之後所以心生好奇罷了。”岑櫻很誠實地答,又問,“那,我生父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他已猜到她接下來要問什麽,卻也不能違心,遂答她:“好人。”


    “那好人為什麽會是亂黨呢?”


    這話並不好答,他心裏一陣心煩意亂,索性又就著那還未褪去的潤濕輕送起來:“你這麽在意他們的蠢話做什麽?不過是要借你攻訐朕罷了,不必在意。”


    他才不在乎什麽亂黨不亂黨,岑櫻是他的女人,就算她隻是一個農女他也願意娶她,他是天子,他願立誰就立誰,和那些大臣有什麽關係。


    岑櫻惱他隱瞞,伸手推開他:“你什麽都不肯和我說,我想知道自己生父的事有錯嗎?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敢告訴我?”


    “我有什麽不敢的?”他亦有些惱怒,“你生父,裴以琛,字公瑜,一個跟隨廢太子造了先帝反的亂臣賊子,將來記入汗青史冊也是不好的名聲。我告訴你,你就願意聽嗎?斯人已逝,又有何意義?”


    “可,可他們說,他是好人……”


    他沉默,複又將她攬進懷裏親吻著:“這宮城裏最無用的就是好人。”


    “別問了,這些對你沒有好處。”


    岑櫻眼波微黯,任他肆意輕薄著心中也毫無波瀾。


    她想,她隻是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個什麽樣的,怎麽能用對她有沒有好處來衡量呢。


    自入京以來,有關生父的事他一直都瞞著她,可越是這樣,她心裏就越慌,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帝後大婚第二日,拜舅姑。


    嬴衍要入朝處理政事,按例,新婦子是要入仙居殿拜見婆母的。嬴衍舒展雙臂任她和宮人整理著服飾,當她問起,似隨意地叮囑:


    “不想去就不去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岑櫻點頭應下,可等他走後,又覺還是去一去的好。她是他的母親,日後總要見麵的,她就算能躲,又能躲到幾時呢。


    岑櫻遂乘車前往了地處紫微城西側的仙居殿,太上皇後已經起來了,手裏抱著個嬰兒,口中逗弄著,隨意招呼她:“皇後來得正好。”


    “這是陛下的九弟,你也來抱一抱他吧。也好沾沾喜氣,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


    原來昨夜他們成婚的時候,儀鸞殿的雲美人也平安地產下了一名皇子,還未見過生母就被帶到了太上皇後宮裏,由蘇後撫養。


    岑櫻見蘇氏神色和藹,也蘊出笑意走了過去。


    繈褓間的嬰兒皺皺巴巴的一團,像是才出生的小貓,一點兒也不可愛。岑櫻耐著性子陪蘇後照顧了一會兒,蘇後將孩子交給傅母,這才正眼睇向了她。


    “我過去是不太喜歡你。”蘇後開門見山地道,“可衍兒喜歡你,我這做母親的也就沒有法子。姑且認了吧。”


    “今後,你就隨他叫我一聲母親。”


    “母親。”岑櫻依言喚道,又按規矩給蘇氏獻了茶。


    蘇後並沒有為難她,接過飲了,又喚宮人取出個精致的紫檀木匣來:“今日你既來了,有樣東西我要給你。”


    “這是你父親當年留給你母親的絕筆,你母親去後,一直是予代為保管,今後,就給你吧。”


    岑櫻接過,欲要謝恩。蘇後又特意叮囑:“這事是宮中的禁忌,可別叫太上皇和你丈夫知道。”


    她點點頭,謝恩拜辭,並沒注意到低首時蘇後眼裏毫不掩飾的得意與嘲弄。


    回到徽猷殿後,岑櫻屏退所有宮人,洗淨了手,才打開了匣子。


    裏麵盛放著一張經年的舊箋,書頁泛黃,朱紅字跡暈染。她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態拾起打開。


    箋上卻隻寥寥數語,是秀麗的鍾體小楷:


    雖分生死,難坼因緣,悲言玄石,吉安下泉。


    雖分生死,難坼因緣……


    她喃喃地念誦出聲,將書箋貼近泛起心口,也不知怎麽的,眼眶湧上一陣酸澀,突然間,有淚如傾。


    作者有話說:


    感謝櫻櫻衍衍寫的小劇場:


    大婚(現代亂入版):那一天,是阿黃神聖的一天。它穿著姨姨們給它做的白色蓬蓬紗裙,叼著一個裝著玉佩的小花籃撒丫子跑向了岑小姐和嬴總。


    絕筆出自:《吳興沈氏墓誌銘》,那一句的意思大概是就算是生死也難以把我們分開。


    第68章


    這之後,岑櫻有意無意的,開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世和有關父母的事。


    徽猷殿的宮人一個都不肯告訴她,青芝自那夜後也似被敲打了一般,不肯再對她吐露半個字眼。


    多日過去,除了太上皇後給她的那封絕筆,她始終也未能得到有關自己父母的任何線索。


    但也有什麽是和從前不一樣的了。他們在她心裏,不再是兩個模糊的名字,她對他們,也不再是毫無感情。


    八月十五,中秋。


    柔然使團次日就要離京,嬴衍特許岑治和岑照父子入宮,和岑櫻用完了最後一頓團圓飯。


    良辰佳節,卻分別在即,加之這一日又是生父的祭日,岑櫻心裏極不是滋味。


    一頓飯吃到最後也是極其壓抑。岑治提示地瞄了岑照一眼:“我們一家人一起喝一杯吧。”


    “櫻櫻,前時沒有來得及慶賀你新婚,這杯酒,阿爹和阿兄現在給你補上。願你能和陛下長長久久,瓜瓞綿綿。”


    父子二人舉起青銅爵來,共同慶賀。岑櫻看著燈燭下臉上泛著淺淡笑意的臉,一時出神。


    阿爹的確變了許多。


    從前的他雖然總是二五不著調,卻很快樂,總愛和她甚至和阿黃拌嘴,被學生們捉弄也不生氣。


    可自從他被帶到京城之後,他就似變了一個人,整個人都消沉下來,好像眼睛裏再沒有了光一樣。


    這也是她想阿兄帶他離開的原因,她不可以再是父親的累贅了……


    “多謝嶽丈大人好意。”


    手臂卻被輕碰了碰,丈夫的聲音將神遊天際的她拉回,“櫻櫻,一起喝一杯吧。”


    她這才斂下已經逼近眼眶的澀意,舉起了酒盞。四人各自飲下,嬴衍又單獨敬了岑氏父子一杯,算是給足了二人臉麵。


    夜色漸深,冰藍玉輪高懸天幕,宮闕之中燈燭輝煌,木葉亂紛紛中影影綽綽的桂子飄香。


    嬴衍同妻子親送了岑治岑照出了徽猷殿的宮門。趁著兒子和女婿說話,岑治將女兒拉至馬車邊,從懷裏取出被絲帕包裹的一團交予她:


    “有樣東西我要給你。”


    “這是阿爹托人給你打的新婚禮物,原本村裏的那次就該給你的,那時候沒想到你會和陛下結成連理,後來村子遭劫,也就落下了,前幾日你周大哥從涼州搬來才托他找回。”


    是一對瑩潤的白玉鐲,在夜色下瀲灩閃爍著盈盈光輝。即使她不懂玉,也能憑感覺猜出這恐怕不是民間之物。


    “阿父……”岑櫻詫異地看向父親。


    她心慌得厲害,隻疑心這是她的生母留給她的東西。


    但岑治卻什麽也未說,隻道:“櫻櫻,好好和陛下過日子吧,也不要再惦念父兄,你已經長大了,總要學著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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