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簫竹林內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聲揪得人心驚膽戰,周氏急道:“都第三胎了,怎麽還這麽難?”


    靜平來回機械地走動,每叫一聲,就抬首望向那緊閉的房門,有幾次欲衝上去都被攔住。汗水在十二月的天氣裏不停地滴下來,他喃喃道:“已經那麽久了,前兩次都不超過半日,現在快一夜了。老天保佑,不要讓她痛了。”


    靜康隻好一徑地勸:“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落塵也隻有幹著急的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按規律,未成婚的年輕男女不可以過來,柳氏和周氏心急麵上也不表現出來,光看著門。門開了又合上,幾個小丫頭來來回回地端了無數盆水,一個產婆探出頭來道:“婆婆太太,快來看看吧,是難產。”


    靜平一聽就要衝進去,柳氏大喝:“拉住他。”


    兩三個老媽子和丫鬟上去攔,靜平推開這個,那個又扯住了,周氏趁機進屋,房門又關嚴了。靜平擺脫所有人,隻來得及拍上門板,嘶聲大喊:“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文秀,文秀。”


    靜康急道:“娘,讓二哥進去看看二嫂吧。”


    “不行,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看。”


    “文秀、文秀、文秀。”靜平手拍腫了,聲音喊啞了,回答他的是一聲緊似一聲的慘叫,一聲厲似一聲的痛呼。


    落塵小心翼翼地問:“娘,二嫂會不會有事?”


    “女人生孩子,痛個幾天算什麽,當初我生你大哥,整整痛了三天三夜,這點苦都受不了,還當什麽女人?”


    落塵不敢多言,隻覺沉重的悲哀籠罩簫竹林,壓得人透不過氣。為什麽做女人一定要承受這樣的痛苦?為什麽承受過痛苦的女人依然這樣頑固?


    一會兒,周氏滿頭大汗地出來,產婆死命攔著靜平,將門關上。周氏對柳氏道:“這文秀,也不知怎麽搞的,瘦得皮包骨,產道開得是夠大,可人沒力,孩子出不來,我怕久了,會憋死。”


    靜康道:“送醫館吧,再下去會出人命的。”


    “不行,”兩位太太異口同聲地反對,“生孩子不在自己家要上哪去?”


    “讓那些男人碰我媳婦,不可能。”


    “醫館裏不是洋鬼子就是假洋鬼子,咱們不和他們扯上關係。”


    “娘,二嬸娘。”


    柳氏堅決地道:“不用說了,你去洋鬼的家學什麽洋鬼的東西我管不住你,媳婦生孩子的事我還管得住吧。”


    落塵在一旁插不上嘴,想幫靜康說話又不敢,忽然見靜康朝她使眼色,手在身側張開伸出五個手指。落塵會意,朝他點點頭,趁別人不注意溜掉了,匆匆忙忙奔向柏院。叫早起的丫頭去叫靜哲,落塵在外廳等著,這時就聽外頭隱隱約約有人喊:“生了,生了,二少奶奶生了。”


    落塵跑出來,就見小丫頭們各院奔走相告。她抓一個問:“母子可平安?”


    “平安,隻是……又添了個小小姐。”


    落塵剛放下的心再次提起,顧不得等靜哲,趕回簫竹林,柳氏和周氏滿臉失望,念著又是女孩,連看也沒看一眼就走了。靜康站在門口,靜平蹲在床邊,看著妻子又蒼白又疲憊的憔悴,心疼地低喊:“文秀,辛苦你了。”


    文秀轉過頭去不看他,閉上眼不停垂淚。


    “文秀,”靜平抓著她的手搖晃,“你說句話,我求你說句話,你這樣會傷身子的。”


    文秀背對著他道:“我已經是個不中用的人了,傷不傷身子又怎樣?”


    “別這樣說,好不好?女孩也罷,不能生也罷,你終究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嫌棄你的。”


    落塵抓著靜康問:“不能生是什麽意思?”


    靜康悵然道:“產婆說,二嫂難產傷了身體,以後都不能生了。”


    落塵腦中轟然一響,身子搖了幾搖,靜康攬住她,柔聲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不!”落塵搖頭,淚珠飛濺出來,滴到靜康手上,燙在他的心裏。他第一次見她流淚,被靜安奚落的那次也不曾,現在,為別人哭了。


    隻聽文秀泣道:“你別對我好,你越好,我越傷心,連個兒子都不能替你生。你不理我,我就清靜了,免得將來你納小妾,我會受不了的。”


    “傻瓜,傻瓜,”靜平紅著眼圈罵她,“除了你,我不要旁的女人。”


    文秀淚落得更凶了,掙紮著推他,卻渾身無力,幾欲昏厥過去,“你走,別理我,你不要旁的女人,就是在逼我死啊。”


    靜平急了,顧不得好幾雙眼睛,俯首吻上文秀,直到她不再掙紮,才喑啞地道:“你叫我走,不理你,也是在逼我死啊。”


    夫妻倆緊緊抱在一起。靜康攬緊落塵道:“走吧。”未曾察覺他正借擁抱給予她無言的安慰。


    兩人行至偏廳,聽到洪亮的嬰兒哭聲,落塵道:“我想看看孩子。”


    靜康點頭。落塵從奶娘手裏接過兩掌長的嬰兒,母親的天性泛濫而出。嬰兒緊閉雙目,皮膚紅紅皺皺,毛發又淡又黃,嗓門兒大得出奇。有點醜,但很可愛。不知道將來她的孩子會是什麽樣。


    想到孩子,她偷偷看靜康,可能,她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靜康微笑著看她抱著孩子的樣子,心底湧上一抹柔情,如果這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比這個孩子漂亮,落塵也一定是個好母親……


    他被這想法嚇了一跳,怎麽會衝動地想到與落塵生兒育女?他心中不是有太多國家大事?不是還有一個凝兒?他有多久沒有去看過凝兒了?什麽時候起,他心裏想的眼裏見的都是眼前這個散發著母性光輝的小女人?


    一早,老太爺呷了口茶,沉著臉道:“宛兒,你跟靜平提一提,明兒將曲秀才的女兒給他做偏房,這事得趕在年前過禮,開春就娶過來吧。”


    “是。”


    老太爺回房去,周氏坐在椅子上歎氣,“文秀這孩子哪都好,偏偏肚子不爭氣,給靜平納了妾,她嘴上不說什麽,怕今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柳氏道:“那也沒辦法,不能傳宗接代,還能由她什麽?”


    大家散了,柳氏將落塵叫到自己房中,道:“剛才在廳堂上的話你都聽到了,你跟靜康成親也快四個月了,怎麽還不圓房?雖說關鍵在靜康,但做女人的總要哄丈夫開心,男人都是那樣,你對他體貼一點,溫柔一點,燈一吹,就不管誰是誰了。娘今兒個說文秀,可不想明兒個說你。再不行,老大夫那兒求些藥,怎麽著年前也得給我透個信,老太爺和姨奶奶都等著你的喜訊呢。”


    落塵點頭。


    “娘知道你為難,娘也不是怪你,不能哄丈夫開心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做人家正室,看丈夫納妾的滋味,娘也嚐過,不好受,何況靜康那邊還有個凝兒呢?你進了咱家門,娘自然是疼你多些,可姨奶奶畢竟疼凝兒多些,老太爺現在偏著你,如是不出,那就難說了。依靜康的個性,斷不能妻妾兩全的,你要為自己著想。打心眼裏說,娘不要像凝兒那樣的媳婦,又嬌又弱,怕伺候不了男人,反倒要男人伺候她。”


    落塵突然問:“如果我有了喜訊,爺爺是不是就不再為難二哥了?”


    “這……”柳氏萬沒想到落塵打的是這個主意。


    落塵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忙道:“我亂說的,娘別放在心上。”


    落塵回到自己房中,還反複想著柳氏的話,也許就叫靜康把她休了,娶繼凝,最好。然而思及今日來與靜康相處的種種,雖稱不上親密,也算溫馨了。她不知人家的夫妻怎樣相處,至少她心底在不經意間已生出了一絲眷戀。猛然看見白緞的一角,從枕下抽出,仍然純潔柔滑,她當初隻盼自己也能這樣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走。但如今,真的能走得灑脫嗎?拿出那日扯壞的旗袍縫補,看見旗袍,就不免想起靜康抱住她的情形,一分神,刺破了手指,殷紅的血滴滴在白緞上,緩緩漾了開來,那刺眼的紅襯著純白的緞麵,看得人有些眩暈,像——處子之血。


    杜鵑進來,見她流血,驚呼:“啊呀,小姐,怎麽這麽不小心,這些事我來做就好了。”


    落塵將手指放在口中吸吮,“閑著也是閑著。”


    “什麽閑著?”杜鵑將拿進來的圖樣交給她,“這是三小姐拿來的樣子,給姑爺做中山裝用的。我看挺麻煩呢,以前沒做過。”


    落塵看了看,“還好,不麻煩。”


    靜康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人跟著進屋來,落塵急忙將樣子背到身後。


    靜康道:“拿的什麽?”


    “沒什麽,女人家弄的東西,你不懂。”不知為什麽,她不想在衣服做成前讓靜康知道。


    “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


    “回來取一些東西,要去一趟上海。”


    “啊?”落塵先是一驚,然後忙起身道:“杜鵑,快幫姑爺收拾東西。”


    “不用了,現成的行李報社都有,我趕著去向爺爺說一聲。”


    “那——”落塵竟不知該說什麽送別的話。


    靜康叮囑道:“二哥二嫂的事你多留意,真的解決不了,就找靜哲去求二叔,找凝兒去求姨奶奶。”


    “我會的。”


    靜康還想說什麽,最後隻道:“那我走了。”


    落塵目送他出了自由居,想想這是他第一次出門跟自己交待,應該送出大門才好,便隨後追出去。見靜康不朝正氣堂,而是後轉,朝菊園去了。她停下腳步,知道他去向繼凝告別,這本該料到,但親眼見了,心裏竟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繼凝一聽靜康要走,委屈地道:“那我又十幾天見不到你了。”


    “還有三妹和四弟呢。”


    “那你在外要注意身體,凡事多加小心,避著軍閥政府的軍隊,將重要的東西放好,莫要多耽擱,我聽五哥說巴黎和會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要發生,你去上海肯定有重要任務,我擔心,又不能阻止你。”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別這樣,我一走你就要哭,叫我怎麽能放心?”


    “你不放心,才會愛惜自己,革命雖然重要,但也要保住性命,才能幹大事呀。”


    “沒那麽嚴重。”他輕撫著繼凝的頭頂,覺得往昔那種喜愛的感覺漸漸淡了。眼前不期然浮現落塵的背影,心中若有所覺,扶正繼凝的身子,嚴肅地道,“凝兒,你要學著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依賴四哥。”


    繼凝張大淚眼,抓著他的衣袖,“為什麽這麽說,會有危險是不是?”


    靜康無奈地道:“不要亂想,放心,乖乖地保重身體,嗯?”


    繼凝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出菊園。老太爺雖不高興,也沒攔他,吩咐早去早回,又給了他十塊大洋路上用。


    靜康出來,見落塵在一進院的門口等他,飛雪之中迎風而立,她將手上的包袱交給他,“這是兩件新夾衫,上海暖和,怕穿不住棉衣。辦完正事,早些回來。”


    送到大門口,靜康執起落塵的雙手,緊緊握住,道:“這裏就拜托你了。”


    落塵笑道:“應該的。”


    他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她,掙紮許久還是放開她的手,鄭重道:“等我。”


    靜康坐上黃包車,扭頭在車蓬的縫隙中看著落塵漸漸模糊的身影,第一次感覺到,家裏有個值得信任的女人是多麽安心。這女人不是母親,不是姐妹,而是他的妻子。


    靜康這一走,就是二十天,靜哲出去也探不到什麽消息,好像南京發生規模不小的暴動,道路都封查了。


    衛天明領著管家衛福一路去找,家裏為了靜平納妾的事鬧得天翻地覆。柳氏和周氏勸不動靜平,就向文秀施加壓力,讓她勸丈夫納妾。落塵一麵擔心靜康的安危,一麵又要想怎麽幫文秀他們拖上一拖,累得筋疲力盡,瘦了一大圈兒。


    文秀整日以淚洗麵,本來就產後虛弱,現下更發起高燒來。靜平又急又疼,生平第一次朝長輩大吼:“你們想怎麽樣?難道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嗎?”


    落塵偷偷吩咐靜哲去請衛天宮,又吩咐靜霞找凝兒一起請姨奶奶來。她這邊溫言軟語地勸道:“娘,二嬸娘,二嫂病著,事情總要好了才能商量,真逼出個三長兩短來,二哥怕也撐不住了。”


    月奴趕到,見靜平形容憔悴,文秀燒得亂說胡話,道:“這是幹什麽?好好的卻折騰成這樣,有話好好說嘛!”


    靜霞道:“二嬸娘,二哥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嗎?其他什麽都好商量,惟獨對二嫂癡情得很,您忍心為難自己的親骨肉?”


    繼凝也說了一句話,“現在四哥音信全無,你們怎麽還在這些事上操心?什麽事不能等四哥回來再說呢?”她一門心思都放在靜康身上,旁的事都不大管,沒想到今天的一句話堵得柳氏和周氏都不吭聲了,倒救了靜平和文秀兩人。


    這時靜哲也拉著衛天宮進門,指著靜平道:“爹,您看,二哥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他的脾氣跟您一模一樣,您不幫他,就沒人能幫他了。”


    衛天宮看看滿屋子的女人,朝靜平道:“你跟我去見老太爺。”


    父子倆進了正氣堂的內廳,其他人在中廳等著。隻聽衛天宮道:“爹,靜平不同意納妾,就算了吧。”


    老太爺威嚴地道:“怎麽能算了?文秀不能生男,難道娶個妾傳宗接代不應該嗎?”


    “應該。隻是他心裏不願意,逼他沒用,讓人家姑娘守活寡,反而害了人家。”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落塵,落塵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爹,您也知道,兒子一生隻娶宛兒一人,未納妾,未收房,靜平跟我一樣死心眼。”


    “宛兒給你生了兩個兒子。”


    靜平插嘴道:“沒有我,還有旁的兄弟,四弟已經娶妻,五弟年紀也不小,總會有根的。”靜哲在外麵吐舌頭。


    “總會有,什麽時候?平兒,不是爺爺狠心,我一大把年紀,操過刀,帶過槍,風裏雨裏都闖過,該見識的也都見識過,到頭來才知道,什麽都是虛的,隻有老來看著兒孫滿堂才是實的,我也是為你好。何況,爺爺近來身體一直不好,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除去靜燁,你就是長子,不指望你指望誰?難道要等我入土的那天才能看到自己的曾孫嗎?”


    “爹,爺爺……”


    “好了,別說了,這小子把你搬出來替他說話,也夠用心。這事兒就擱到過了年再說。康兒一去這麽多天不回來,也不見他對自己的媳婦熱乎點,哲兒整天也不見個人影,壞事的時候到比誰都快,你們幾個兄弟要存心氣死我。”


    “爺爺。”


    “去吧去吧,我累了,總之我告訴你,明年不管你們誰,一定要給我添個曾孫。”


    “那就由我來吧。”靜康的聲音突然在外廳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他肩上挎著包袱,風塵仆仆地進來,直接進內廳,凜然地站在老太爺麵前,“放過二哥,您要曾孫,找我。”


    落塵和繼凝同時抬眼,血色從對方的臉上退去,繼凝雪白的絹帕滑落腳下,繡鞋微微顫抖,難以置信地將目光轉向靜康,穿過內廳的門,穿過森冷稀薄的空氣,落在靜康身上,仿佛想把他也穿透。落塵指頭擰著繡花的前襟,擰得絹帕要滲出水來,她垂下頭,垂得低低的,仿佛不願麵對所有人的目光。


    “什麽話,”老太爺聲音嚴厲,眼含笑意,“什麽‘放過’,什麽‘找你’,好像我是你們的仇人似的。”


    靜康扶起靜平,看了一眼老太爺,“不是仇人,隻是太不通人情而已。”


    “靜康。”衛天宮叫了他一聲,轉向老太爺道:“爹,他剛回來,叫他去歇著吧。”


    “好了,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覺。”


    “那二哥的事呢?”


    “你都這麽說了,爺爺還能怎樣?你們這些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敬賢。”


    靜平握緊靜康的手,激動地道:“四弟,二哥不知說什麽好。”


    靜康苦笑,遠遠地看落塵,隻見她頭頂的金簪不停抖動,收回目光,對上繼凝的翦水秋眸,隻見她泫然欲泣,貝齒緊咬下唇,滲出一行細細的血絲。他雙唇幾開幾合,吐不出一個宇。繼凝由震驚,期待,不可置信地全然失望,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捂著嘴飛奔而去。


    “凝兒,”靜康低喊,追上去,經過落塵身邊,猛然瞥見她絞得快要斷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猶豫之間,靜哲已追了出去,焦急的喊聲愈來愈遠,“凝兒,凝兒。”


    柳氏微笑地道:“落塵,快服侍靜康回去休息吧,他走了那麽多天,一定累壞了。”


    落塵放開手指,沉默地拿下他肩上的包袱,始終半低著頭,靜康還是在她長長的睫毛邊緣看到了水霧,瑩瑩然,淒淒然,楚楚然,竟比繼凝的淚眼更動人。


    杜鵑見靜康回來,趕快去張羅給他洗塵,靜康等她出去,按住落塵忙碌的手,直視她,“為什麽哭了?”


    落塵偏過頭去,“沒什麽,替二哥他們高興。”她欲甩手,他抓得牢牢的,弄痛了她。落塵唏噓一聲,靜康立刻放開,無措地放在身側。


    靜康低聲問:“你不怪我?”


    落塵抬眼望他,“為了弄痛我的手?”


    “為了沒有和你商量就答應了爺爺生曾孫的事。”


    “何必?我有說話的餘地嗎?我應該高興,我的丈夫終於肯跟我圓房了。”她笑,比哭還難看。她繼續找出外衫、中衣、襪子,借忙碌避開他的目光。


    “落塵,”靜康猛地攫住她雙肩,讓她與他麵對麵,“你什麽時候才會顯露真實的情緒,不再自己委屈自己呢?”


    “唉!”她喟歎,眸子清澈明亮,如新婚之夜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深邃,卻不再平靜無波,而透著譴責和無奈,“為了一千大洋,你娶我;為了替二哥解圍,你答應與我圓房。自始至終,我不過是你與家族爭鬥的一顆棋子,沒有資格顯露自己的情緒。你口中高唱自由民主,但對我,何曾有一絲尊重?即便我說‘不’,又如何呢?除非,你休了我,娶別的女人為你生兒育女,就算真的放過我了。”


    他被她的言辭震懾,“是誰告訴你,我為了一千大洋娶你?”


    “有分別嗎?難道你能說不是?”


    他頹然地放開她,“對,我是為了一千大洋娶你,也是為了替二哥解圍才想與你、與你圓房,但是……”


    “但是什麽?”


    他微微臉紅,卻不回答。


    落塵放柔了聲音:“如果沒有二哥的事,你會心甘情願與我做對正常的夫妻嗎?”


    靜康沉默良久,道:“目前,不會,以後我不知道。”


    落塵的手腳漸漸冰冷,明眸恢複了淡然沉靜的顏色。她在期待什麽呢?傻啊,以為他那“等我”兩個字有什麽特別的意義?以為他回來後會有什麽不同?即使多一些尊重,也要對她心愛的女人,而不是對她。


    靜康深深歎道:“從一開始,我就注定對不起你們了。”


    落塵聽聞此言,倒退兩步,暗忖:果然,他一直後悔娶我,辜負了凝兒。心怎麽不會感到涼呢?冷透了,還是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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