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溜溜達達,撞上個小沙彌,神氣活現,問兩人是單純上香還是要給功德箱捐錢。


    來慈恩寺的達官貴人見的多,小沙彌習以為常,看出謝珣當是個有身份的,卻也懶得討好。


    謝珣隻上了香,沒其他表示,小沙彌不樂意了,暗道,看你穿的人模狗樣,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


    寺裏的釋迦牟尼,是金身,拿銅灌注的佛像則多了去,置於側殿。本朝佛道盛行,光是一坐長安城有一百餘所寺院道觀。像安樂公主所居道觀,甚至要單獨占上一坊,麵積闊大。就是大明宮裏,也單設佛堂、道壇,這些虛幻之物正是俗世人的精神寄托。


    管理長安城佛寺的兩街功德使,正是由宮中宦官兼任,這筆油水,大概率淌到誰手裏了不難猜。


    “台主,你到底在看什麽?”脫脫殷勤問,謝珣不語,似乎懶得理她,從側殿出來,迎上一婦人,後頭跟著幾個家婢,挎著包裹,裏頭裝了供奉用的手抄法華經。


    咦,那個美人尖,脫脫一眼認出她,愣了愣,心砰砰跳起來,唯恐雲鶴追也在,下意識想往謝珣身邊湊。


    卻見謝珣迎上去,客氣施了一禮,招呼道:“師母來禮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直支持我的讀者們,由衷感激。


    第19章 、舞春風(19)


    師母?


    脫脫一雙眼睛愕然地看看謝珣,又看看那夫人,硬生生把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她聽謝珣問:“老夫人病情有起色了嗎?”


    夫人眉眼間一片祥和,還真像個菩薩:“相公衣不解帶,極盡孝心,已經有不少起色。我今日來,正為還願。”


    或許是脫脫的目光太直白,夫人心有所感,抬眸一瞥,脫脫忙垂下眼皮,心頂著胸口,跳的更快了。


    等這兩人寒暄完,夫人入殿,脫脫睜大了眼瞪謝珣:“她是文相公的夫人嗎?”


    謝珣目光遊走在供養人獻來的珍貴香料、珍奇藥材上,漫不經心的:“怎麽,你好像什麽人都認得,人家認得你嗎?”


    她鼓著腮,像個□□,一聲不吭在那發呆。


    謝珣眼皮撩了下:“有什麽話直說。”


    “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脫脫機警地瞥瞥他,“別遷怒於我。”


    謝珣笑了聲:“心眼兒多。”


    脫脫猴兒似的跳到他眼前,左右一顧,悄聲道:“我跟你說,跟雲鶴追偷情的就是這位夫人,真的!”


    謝珣臉色猛地難看起來,他不悅:“再說一遍?”


    “我沒騙你,騙你是這個。”脫脫豎起一根小拇指。


    謝珣沒工夫問她小拇指又是什麽意思,想了想,讓她原地等著,他去問小沙彌是不是寺院應該有份“僧尼籍帳”。


    本朝平民,每三年要重新編一次戶口,僧尼在寺院亦需登記。


    脫脫遠遠看著,腳底亂劃拉,正不耐煩,看謝珣一身月白袍子極為賞心悅目地走來了,上前就笑:“台主!”


    謝珣示意她小聲,正色問:“你確定沒看錯?我警告你,這件事敢信口開河我饒不了你。”


    脫脫瑟縮一下,嘴巴撅起來:“我又不瞎,她長了個美人尖,姿態那麽高貴,那天剛進慈恩寺我就瞧見她了,所以記的清楚。”


    隨後,把當日聽到的隻言片語全學給了他。


    謝珣薄唇輕動,桃花眼帶著一絲不明寒意:“春萬裏,這件事不準說出去,懂嗎?”


    “下官明白。”脫脫嘴裏答應著,心裏卻嘖嘖,真是亂啊,公主的男寵和首相的夫人睡覺,本朝要完。


    “台主,你很生氣是不是?那你會抓雲鶴追嗎?”脫脫兩眼灼灼放光,“殺了他,他就不能為非作歹了!”


    謝珣察覺到脫脫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氣,看她兩眼,她在他跟前一點不懂隱藏,有點蠻不講理,好像仗著謝珣,什麽都能辦到似的。


    “我是要查他,不過我不會隨便亂殺人。”謝珣說。


    脫脫哼了聲:“他給你的老師戴那麽一大頂綠帽子,殺了他又怎樣?”


    “國家有國家的法度,我確實很生氣,他這樣羞辱老師。但是,該怎麽審判他是要走流程的,你不要總是跟無賴小混混一樣。”謝珣示意她去牽騾子。


    脫脫不動:“法度是給台主這樣有原則的人設的,心中沒有法度的人,根本約束不了他,所以,我覺得對付這種人根本不需要講法度,殺了就是。”


    聽她輕飄飄地把殺人掛嘴邊,謝珣說:“那你去殺好了。”


    兩人視線一撞,脫脫嘻嘻的:“台主說笑,下官連雞都不敢殺呢!”說罷拎袍溜開,牽過來騾子後不死心追問,“那台主總要管這些事的吧?除了台主,恐怕沒有人敢彈劾公主。”


    說到安樂,她兩隻眼又開始灼灼放光:“上回,公主到你家到底幹什麽呀?”


    “你管得著嗎?”謝珣撫了一把如電,一躍而上。


    脫脫仰頭:“你是不是喜歡公主呀?看你氣鼓鼓的。”


    謝珣麵上更加冷漠:“你再廢話試試?”


    脫脫一臉得意:“哈,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是吧?”


    她怕謝珣拿鞭子抽她,趕緊上騾子,一點不知道矜持地說:“她有那麽多男寵,不缺台主,台主別喜歡她了,以後就隻喜歡我吧,我比她長的美,對不對?”說完,故意把小胸脯一挺,果然鼓翹翹的。


    腦子裏靈光亂閃,呀,拋棄台主的原來是安樂公主,一想到這,脫脫嘴角的笑攏都攏不住,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


    再回神,謝珣早風馳電掣去了。


    等脫脫跟到長興坊時,已經快要到擊鉦的時辰,她賴著不走,謝珣不動聲色審視著她的表情,一開口,堵死了她的路:


    “雲鶴追如果真敢私印度牒,我會查,你已經給我惹了一身腥,功過相抵,現在,可以滾蛋了。”


    脫脫惶急,隻能忍著氣,眉尖一蹙,揚起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謝珣:“台主,我沒地方去,平康坊那裏我也不是夜夜都跳舞,我發誓,絕不給你添亂,我隻要小小的一間……”


    話沒說完,謝珣竟然鐵石心腸地進了府門,脫脫也跟上去,被門神一攔,看對方人高馬大冷漠的臉,她又氣咻咻退了回來。


    跟謝珣跑這麽一趟,他連碗羊湯都沒買給自己喝,仗著騎馬,跑得賊快。脫脫摸著亂叫的肚皮,看看天色,在謝府對麵的槐樹下坐了下來。


    杜鵑鳥一聲疊一聲,灑落空中,高牆裏的鳳尾颯颯,聽起來像秋雨。脫脫犯困,頭一歪,在暮色的槐影裏打起盹。


    腦袋忽地一垂,她驚醒了,月亮從東山上爬出來,泄一地的清輝。她揉揉眼,打個嗬欠,隱約聽到哪戶朱門裏傳來笑聲和絲竹聲,定是夜間作樂。


    月光燦若琉璃,真美呀,脫脫餓得難受,看看四下,心裏微覺害怕,於是抱肩將自己攏了又攏,很快,困得小雞啄米,又睡過去了。


    天光熹微,謝府的門開了,緊跟著,腳步聲,馬蹄聲,如電咻咻的鼻音,全都響了起來。


    謝珣翻身上馬,前麵仆從開路,燈光點點,他要先和老師文抱玉匯合,再往大明宮去。


    “台主!”脫脫蓬著頭,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一臉的諂媚。


    仆從立刻將她摒在了安全的距離之外,謝珣抬眸,借著火光見她一副懵懂未醒的臉,像是剛從被窩爬出來。


    確實如此,以天為被,以地作床。


    脫脫被火光刺了眼,臉紅瑩瑩的:“台主這麽早?相公為國辛苦!”一語畢,行了個跪拜大禮。


    本朝宰相威儀甚重,號稱“禮絕百僚”,平日裏,百官參見,皆需行跪拜大禮。脫脫討個巧兒,趁謝珣剛出來,就搞這一套,暗道我這總不會出錯吧?


    謝珣看她人沒睡醒就拍馬屁,拿過火炬,從上往下照了一照:“你昨晚睡哪兒的?”


    一聽他關心自己,脫脫神色又變了,狀若可憐:“我睡樹下的,台主,我求您的事……”


    謝珣把火把丟給仆從:“閃開,下回再想睡外頭,離我家遠點兒,免得出事晦氣。”


    ……


    脫脫氣得簡直想跳起來,她一身灰撲撲的,還是僮仆模樣,脖子一梗:“我要換衣裳,我袍子還在你家呢我也得去署中視事!”


    “帶她去。”謝珣隨意安排一句,率了人馬,往文抱玉府門方向走了。


    到半道,他吩咐仆從:“讓人給她弄口熱飯,不要難為她。”


    仆從一臉茫然,誰?


    謝珣道:“剛才那位。”


    第20章 、舞春風(20)


    就算是相公府裏,小食也較簡單,謝珣早起,不過喝碗胡麻粥,吃兩塊卷肉餅。


    脫脫被婢子領去換好衣裳,洗了把臉,澡豆子化開,格外滑膩,她鼻翼微張猛吸一口香氣,暗道:


    難怪謝台主唇紅齒白的,他家的澡豆子好香呦。


    等喝上更香的粥,咬一口餅,滿嘴泛起油光,把剛才謝珣那些混賬話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吃飽喝足,抹抹嘴拍屁股出來時,突然發現那頭死驢竟又摸回來了!脫脫氣得擰它耳朵,大罵一通,但到底還是把那頭騾子也牽跑了。


    途徑東市,坊門剛開,脫脫把騾子寄存好,騎驢去府衙。


    浙西卓金突然襲擊了宣州,脫脫一到,典客署幾個綠袍官正在那閑扯,摸著胡子,翹著腿,你一言我一語的。不過,朝廷跟藩鎮打仗,跟典客署關係不大,幾句聊完,大家便哼哼笑掉頭品評起平康坊的李娃劉娃各種娃。


    “閑不閑呐,從浙西扯到平康坊。”李丞一出聲,眾人做了鳥獸散。


    他走到脫脫跟前,端起架勢,教育起她來:“我說,春萬裏啊,譯語大賽你到底放在心上沒有?你看人康十四娘,格外用功,那股勁兒是不拔頭籌不罷休啊,我看你倒好,每天晃晃蕩蕩,渾渾噩噩,什麽都不放心上。”


    之前,李丞信誓旦旦說的那件長臉的事,便是譯語大賽,拔得頭籌,極有可能被選到中書省做藩書譯語,跟著相公們做事,那是臉麵。


    脫脫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並不太樂意往中書省去。典客署雖不像三省一台那般名聲赫赫,但貴在風氣活絡,跟著李丞,許多事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我不舍得李丞呀,”脫脫貧起來,“再說了,三不五時地給相公們翻譯四方文書,奏章表疏的,萬一我出什麽岔子,哪個會像您這麽心胸開闊體恤下屬?”


    馬屁總是受用的,李丞眉開眼笑地喝了她一聲:“放肆,不許背地裏含沙射影說相公們的不是。”


    說著,笑意收了收,“我這是跟你說正經的,你人機靈,大家有目共睹,我對你拿第一很有信心,你這傻孩子,人家都知道背地裏用功,隻有你……”


    他聲音壓下去,“是不是晚上還去瞎鬼混?趁早收手,萬一被人認出來我可保不了你!”


    脫脫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心道,台主可以保我呀,他什麽不知道?那副表情,完全已經把謝珣已經當成了她私人,誌滿意得的。可一想到自己睡了一夜的露水,難免喪氣,眼前忽然掠過那些小食,人又自信滿滿了:


    欲擒故縱,噫嘻,小把戲。


    她潦草應付了李丞幾句,進了值房,果然,康十四娘在那用功。幾旁,擱著碗白水,油紙上則墊了兩塊胡餅。


    “康姊姊,散衙後的會食都省啦?”脫脫坐在自己位上,衝她打趣,“我看康姊姊這麽清心寡欲,都能當個比丘尼了。”


    康十四娘剛才一直在默記,看她進來,視線極快地將她從頭到腳一掠,笑笑:“笨鳥先飛,我人不如你聰明,想趁這個機會博一把,自然要努力。”


    她說的坦蕩,脫脫報之一笑,剛低頭要忙事,聽康十四娘問她:“謝台主的那個事,說的是你嗎?”


    這個時候,脫脫倒否認了:“不是,我就是在你們跟前吹吹牛過過嘴癮,哪敢真跑去給他送禮?康姊姊,你不覺得事情很奇怪嗎?這件事,也隻我們幾個知道,傳言怎麽會那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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