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活潑如小牛犢, 一夜都不消停,折騰了幾回,把謝珣探究個遍, 才軟綿綿趴他懷裏睡去。


    雞打鳴了,脫脫還在酣睡,小嘴微撅, 睫毛密又長,薄薄的眼皮上像塗了層珍珠粉。小臉依然殘存著昨夜的紅暈, 像上好的瓷胎, 潤潤的, 謝珣在她鼻尖上親了親,脫脫嗯哼著, 睜開眼。


    四目相對,謝珣目光柔和, 點她臉蛋:“醒了?”


    看著他烏濃的眉,堅,挺的鼻, 脫脫有些茫然,眨幾下眼,仿佛想起昨夜發生了什麽, 把被褥朝臉上一蒙,窸窣一陣,發現自己和謝珣都是光著的,忙又把臉露出來。


    “我們是夫妻了嗎?”她高興, 又不大高興問他。


    謝珣手指在她嘴唇上輕娑:“是了,等我回去安排,別急。”脫脫騰地坐起,有些犯難,“可是,你怎麽娶我呀?”


    “我自有我的辦法,不過,這次回去平康坊不準再去了。”


    嗯?脫脫很不情願,胡旋舞多好看呀,那麽多人熱烈的眼在追逐著她,她轉啊轉的,天地都跟著飛了。她享受大家都愛慕她的感覺,飄飄然,熏熏然,脫脫心虛地別開眼,不說答應,立馬反客為主,“那你把家裏的婢女都趕走呀!”


    謝珣柔聲細語的:“奴婢都趕走了,誰做事?你要替我洗衣做羹嗎?”


    “我才不!”脫脫推開他,套上袍子,拿出貼身小鏡看看自己,烏發蓬著,睡眼惺忪,小臉像春睡海棠似的留著歡愛痕跡,她想起昨夜謝珣塗抹自己的臉,轉頭呸他一聲,趕緊去洗漱。


    樹下,如電正和脫脫的棗紅馬互嗅,親昵非常,脫脫透過窗子一瞧,忍不住也呸了聲。謝珣的手搭在她肩頭:


    “我剛和你說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脫脫裝傻:“什麽呀?”


    “回去不準再去平康坊。”


    脫脫扭頭就撒嬌,晃他衣袖:“你忘啦,我還得替你瞄著進奏院呢,指不定什麽時候派上用場。你放心,我隻跳舞。”


    撈起他手,親了又親,意在安撫,“我可機靈了,誰也別想占我便宜!”


    她永遠頭頭是道,謝珣斬釘截鐵搖頭:


    “不行,這次回去,你要用心在中書省做事,好好練字,還要多讀典籍文章。”


    窗外,角落裏開著粉白相間的打碗碗花,真新鮮,正配她臉色,脫脫眼睛早飄走了,心不在焉的:“花上還有露珠呢,你去摘,我要戴花。”


    謝珣猜她就沒好好聽自己說話,肩頭一扳,正色道:“跟了我,肯定會有犧牲,你想好了嗎?”


    脫脫生氣了,趿拉著鞋,站起來:“你連一朵打碗碗花都不願意摘給我,卻要我犧牲,憑什麽呀?”說完,自言自語道,“我自己去摘。”


    謝珣踩她袍角,她一掙,人跌謝珣懷抱裏了,他親她,哄她:“你不想做我的夫人了?”


    咕嚕兩聲,她肚子叫喚了,人很餓,不再想著摘花隻想吃,於是搖頭:“不稀罕。”


    謝珣波瀾不驚道:“我稀罕。”


    脫脫的心一下就軟了,回抱住他:“我有點害怕呀,做你的夫人,就得規規矩矩的,笑的時候不能露牙齒,說話不能大聲,也不能跳胡旋舞,就像長安城那些貴女一樣,我不是。”


    “不跟她們比,你是你。”謝珣將她一把頭發攏起,從袖管中取出一對蓮花紋金梳,上下成組,插到發間燦燦奪目。脫脫眸光澄亮亮地鎖在金梳上,牙一咬,咦?真的是金子。


    她那個貪財的表情一覽無餘落在謝珣眼中,隻是笑笑,“從成德一位波斯商人那裏買的,喜歡嗎?”


    她早一副笑眼彎彎的樣子,什麽都忘了,聚精會神愛撫著金梳,嘴裏連道“喜歡”,扭過頭,謝珣給她擺拿著鏡子,好讓她盡情欣賞自己。


    脫脫這樣側臉,那樣側臉,搔首弄姿個不停,忽然,鏡中人甜美笑容一頓,她悄悄覷謝珣:


    “你送我金梳子,我還不起禮呀。”


    謝珣輕輕搖首:“不用,你已經把自己送給我了,你人都是我的,其他我不要。”


    脫脫嚶嚀一聲,無賴地抱住他:“不,我不是你的,但你是我的,小謝相公是我的。”她緊貼著他亂蹭,不知怎的,四片唇就交纏到一起去了,脫脫嬌喘微微,頭一偏,“我也想送你點什麽,要不然,我心裏難受。”


    她低了低眸子,是副囊中羞澀的模樣,“我可送不起金子,我也不會女紅,可怎麽辦?”


    “你實在想送,送我一朵梔子花。”謝珣手指摩挲兩下她纖薄的背,探進去,感受著那片冰雪肌膚。


    脫脫疑惑轉著眼:“梔子花?”


    謝珣嘴唇碰了碰她額頭,說:“等回去你摘一朵送我,我再告訴你。”脫脫不由抱緊了他,臉拱進他胸口,“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


    從成德到長安,快馬加鞭,也有個幾日的路程。脫脫初嚐滋味,十分精神,幾乎夜夜好學不倦地琢磨這個。沒兩天,到白晝也忍不住,動輒在耳邊嬌滴滴纏他:“謝十一,我們歡好吧?”謝珣不免擔憂,這個時候懷上孩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一路不知顛倒衣裳多少回,到了長安,脫脫那張小臉被滋潤的越發明豔動人,眼睛水亮,麵頰粉瑩瑩的,人前再藏不住對謝珣的柔情蜜意。


    “到京都了,收斂點。”謝珣在遙望到長安恢弘城門時,不忘警告她,脫脫偏要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撩的他躁,“你一路上都沒收斂呢。”


    這一路,兩人如膠似漆,越臨近長安,謝珣的心事越重:“你想過沒有,雲鶴追在成德是故意暴露給你看的。”


    一提雲鶴追,脫脫隻覺滿頭烏雲,黑漆漆的,她一臉不悅:


    “想過了,他故意暴露給我,引起你疑心,再派刺客來,一箭雙雕。既讓張承嗣惶恐使臣在成德被刺,怕朝廷怪罪;又讓他對朝廷也起了疑心,覺得朝廷不信任他,我們都上雲鶴追的當啦!”


    “台主,回大明宮,你怎麽跟陛下說呀?”她小臉上寫滿了憂愁,有些自責,“我不該雲鶴追一出現,就咋咋呼呼的。”


    謝珣笑道:“不是你的錯,是我思慮不周,回大明宮,該怎麽說就怎麽說。”


    禦史大夫遇刺的事傳回恒州,張承嗣果然驚慌,疑心立起。雲鶴追人還住在節帥府裏,等來這一刻,胸有成竹,眉眼永遠帶三分薄笑:


    “我說的如何?節帥,朝廷怎麽會真的信任河北呢?自然,河北也從來不會真正信任長安。”


    “那雲公子看,我這當下該怎麽做?”張承嗣本來不大能看的上他這個殘廢了的文弱書生樣兒,此刻,心裏有點佩服的意思,半真半假試探起來。


    雲鶴追心裏一哂,麵上恭敬說:“節帥洞察人心,掌一方重鎮,在下哪裏敢指點。但既然節帥問了,在下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節帥包涵。現在,節帥騎虎難下,隻能佯裝不知靜待時機,先委屈妹夫,若是長安堅持派使臣來,再翻臉不遲。”


    張承嗣咂摸著嘴,撚起胡須,踱了幾步,一回頭,眉目炯炯:“天子看被我戲弄,發兵了怎麽辦?”


    雲鶴追哈哈大笑:“河北的牙軍,難道會怕長安的神策軍?真有戰事,魏博會袖手?節帥不必擔心,唇亡齒寒,節帥若起兵,孫帥絕不會袖手旁觀。”


    “好,有世叔這顆定心丸,我便沒什麽後怕的了。”張承嗣同雲鶴追兩個一拍即合,又請他入席。


    魏博節帥府裏再度等來雲鶴追已經是一段時日之後了,從恒州到魏博治所魏州,路途不算近,雲鶴追臉上不見分毫風塵色,麻衣如雪,被仆從推進了節帥府。


    府內燈火通明,沛然生輝,雲鶴追聽到一陣嬌聲笑語,伴著歡快的羯鼓。他停在門口,在衣香鬢影中,找到孫思明喝到搖擺不定的身影,五十歲的男人,對女人的需求還是那麽強烈,美麗的少女們在節帥粗獷的笑聲中依偎著他半開的胸膛,正給他灌酒。


    雲鶴追微笑進來,鼓聲不停,孫思明兩眼猩紅在聲色靡靡中也看到了他,一招手,雲鶴追的輪椅剛靠近,一個婀娜身影就倒在了懷裏,就著美人玉手,佳釀一飲而盡。


    “事成了?”孫思明把羯鼓抱到自己懷裏,踢開少女。


    雲鶴追滿嘴還都是酒的香醇,他笑道:“成了,同計劃分毫不差。”


    孫思明頓時亢奮,羯鼓打出第一串節奏,人很癲狂:“謝珣和他的老師在長安是有名的風雲人物,原來,是你的手下敗將,好!”


    雲鶴追微笑道:“我一介布衣,能成什麽事,不過是一隻無腳鳥節帥這棵大樹願意給我個落腳之處,否則,我和喪家之犬有什麽區別。”


    孫思明掃了兩眼他的腿,哈哈大笑:“雲公子正青春年紀,來日方長,大展宏圖的機會多的是。”他喝得頭腦混沌,腳步虛浮,不忘問,“以你對天子的了解,他鐵定會發兵?”


    “對,”雲鶴追毫不猶豫,“而且,會讓閹人監軍。”


    孫思明的笑聲就更大了,旁邊,坐著硬被他拉來陪酒的堂弟孫思賢,--魏博的兵馬使,孫思賢留著一把短短的美髯,看起來,身上半點殺伐氣也無,倒很像長安的士大夫。


    他過來勸孫思明少飲一些,被粗魯推開,孫思明跌跌撞撞把一纖美少女往孫思賢懷中搡去:“賢弟,我看你剛才看她跳舞入迷,送你了。”


    孫思賢為難:“多謝節帥,下官家中有妻有妾。”


    話音剛落,見眼前寒光一閃,孫思明已經持劍把腳邊少女捅出了個血窟窿,神情陰鷙:“賢弟不喜歡,留著也沒用了。”


    一時間,嚇得殿內樂聲驟止,舞姬們花容失色,尖叫著縮成一團。


    孫思賢皺眉,一揮手,樂工和舞姬們立刻逃了個無影無蹤。血腥衝人,孫思明鼻子一抽一嗅,伸舌舐血,丟開劍,心曠神怡道:“處子的血,就是與眾不同。”


    這邊,孫思賢上前不斷好言相勸,雲鶴追冷眼旁觀,等兵馬使扶著癲狂的孫思明往後堂去時,一拱手,算是行禮。


    夜色濃,初秋的河北有幾分涼意,雲鶴追被仆從推到別院。小窗映燭,鳳尾蕭蕭,這裏是節帥夫人白氏居所,她在看著十歲獨子習字。


    見雲鶴追進來,心中一喜,麵上不過雲淡風輕,拍拍男孩子肩頭:“你的老師回來了,還不見禮。”


    這邊師生說些廢話,白氏氣定神閑,三言兩語後,一丟眼,婢子把小郎君領了出去。


    她閂上門,回身往雲鶴追身上一坐,方才那個端莊自矜身影再也不見,骨頭軟了,肉也酥了,把裙子掀起,罩住了雲鶴追的腦袋。


    “冤家,去成德一趟是不是又不知碰上多少騷女人?”白氏在他身上啃啊咬的,不等他回答,兩隻手使勁蒙著他的頭,一番激戰後,雲鶴追險些沒斷了氣。


    老女人,你才是又騷又毒,雲鶴追滿臉通紅地看著眼前惡狼,笑了笑:“夫人想要我的命?”


    “冤家!”白氏往他脖子上狠咬了一口,真疼,雲鶴追恨不得反手把她摔死地上,可不過摸了摸脖子,依舊笑,“我要是死了,可就沒人幫夫人出謀劃策了。”


    他把成德的事簡略說了通,白氏這才端坐幾分,眸光敏銳:“張承嗣那個蠢貨,居然敢開這個頭,幸虧你去了。”


    “節帥好興致,剛又殺了名婢女,羯鼓倒不錯,跟長安的謝珣恐怕有的一拚。”雲鶴追不動聲色把衣帶係好,被白氏瞧見,她笑,一把拽過解開,讓他敞著,“我想看。”


    雲鶴追實在受不了她一個快四十的女人,總愛賣俏,那種眼神……自然得長安的小娼婦做了才好看。


    “你看孫思明,還有什麽活頭嗎?”白氏倏地就變了臉,陰沉著,嘴角掠過一絲輕蔑,“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你真好心,”她眼波精明曖昧一轉,“給他什麽寒食散,怕他死的不夠快?”


    雲鶴追悠遊道:“節帥用了寒食散,隻覺青春煥發,精力百倍,感激我都來不及。”


    “他這會可不能死,”白氏端起碗蜜水,抿了口潤嗓,“至少,也得等朝廷發兵,這一仗打起來,你可明白?”


    白氏擔憂事情正趕著魏博交接班,到時,便是玩火自焚了。雲鶴追有什麽不懂的,他笑著捏一捏她豐腴手腕,“放心,我有數。”


    見他做出親密動作,白氏順水推舟,語調纏綿:“冤家,等我孩兒坐上魏博主帥,少不了你的好處。”


    雲鶴追看她那副欲要牝雞司晨的嘴臉,心中冷笑,湊過來,在她胸脯上又是一捏,道:“這還不夠,有個人,必須先除掉,否則,日後必是小郎君的最大威脅。”


    白氏細眉一挑老高:“兵馬使?”


    雲鶴追會意頷首:“正是他,他人緣頗佳,除了孫思明,也就他最受將士們愛戴。到時,孫思明一死,他若有心,軍中嘩變,小郎君這個留後夫人覺得能坐穩嗎?”


    白氏冷哼:“我早就想過了,殺他,那是必須的。我會跟節帥說,至於你麽,”她聲音又變了,幽怨睇他,“我們孤兒寡母的,到時候你可該出力得出力,富貴榮華,我包你享用不盡。”


    兩人好一陣擁纏,雲鶴追故意打個嗬欠,疲倦道:“我從成德來,晝夜兼程,是時候該睡個好覺了。”


    白氏作勢糾纏一番,語笑嫣然,還是放人走了。再折身坐定,家奴趙令兒不知從哪無聲無息冒出,白氏把茶碗一擱,冷哼道:


    “都聽見了?”


    “聽見了,夫人。”


    “他一個小白臉,心比膽大,膽比天大,他一撅腚能放幾個屁老娘都一清二楚,居然也敢打魏博的主意。”白氏忽變潑辣,“你盯緊他,這人用完了不能留,年紀不大,花花腸子彎彎繞,我弄不死他。”


    “是。”


    “你給我備筆墨,我要給康十四娘去封書函。”白氏吩咐完,托腮凝神,忽想起剛才雲鶴追提的一嘴,問趙令兒,“你聽過謝珣的大名嗎?”


    “聽過,和雲鶴追年紀相仿,禦史台台主,長安城裏最年輕的相公,這回去成德的宣慰使就是他。”家奴一邊如數家珍,一邊研墨。


    白氏哼哼直笑,“好啊,這些年輕的後生都不知在哪兒活著呢,謝珣跟他的老師文抱玉,是朝廷打不死的鷹派。再硬的人,都有軟肋,筆呢?遞給我。”


    第34章 、兩相處(14)


    中書省極具氣派, 本朝天字號官署。脫脫走的急,人還沒能來得及在裏頭視事,一道聖旨下來, 人就跟著謝珣跑成德。這下回來,脫脫光對著歇山頂上那幾千斤沉的鴟吻就感慨了數回,人走在光澤靚麗的琉璃瓦下, 十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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