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裙被解開的聲音輕微,脫脫回吻他:“殿下,你千萬別碰到我的傷……”太子依言做了,他身上的熏香名貴,但叫不出名,脫脫想忘記木樨香的味道,她喃喃問:


    “殿下,你身上熏的什麽香?”


    話音剛落,風卷著雨,雨攜裹著風,一陣巨響,那扇破門簡直讓人以為被雷劈了。


    她聽到謝珣特有的嗓音,冷又沉:


    “殿下?”


    確實,他直接把門踹掉了,難怪動靜這麽大。她就知道他會來,一陣雀躍,脫脫勾唇一笑,躲在太子身下,異常嬌怯:“殿下,我怕。”她隻露半張春情無限的臉,眼波如勾,在謝珣身上肆無忌憚地滾了兩滾。


    謝珣目光依次掃過她嫣紅的唇、披散的長發,異常嬌麗的臉龐,淩亂的衣衫……以及地上東一隻,西一隻,已經舊到邊都毛了的雙履。


    他旋即收回目光,直視太子:“殿下,疑犯隻是證據不足放出而已,依舊在禦史台和京兆府的雙重監管下,此時此刻,殿下出現在這裏,極為不妥,殿下請回。”


    這麽直闖,東宮衛率在禦史台麵前像死人一樣,太子一臉尷尬,一麵整理好衣衫,一麵說道:


    “我來看看她,她畢竟是文相公的義女。”


    越過太子,謝珣臉色很淡,撿起地上脫脫丟下的外裳,砸在她白到耀眼的手臂上,不過眼尾一瞥,極快掠過去了。


    雖如露短暫,但脫脫還是被他眼神刺的想要跳起來,他覺得她應該羞愧嗎?還是覺得他自己捉奸在床?她一腳蹬開衣裳,偏要露出自己美麗潔白的手臂,宛若清輝。


    頭一昂,理直氣壯地看著謝珣。


    她什麽時候都不忘勾引男人,謝珣耳朵根發燙,替她羞愧,麵對太子一句“中書相公為何也會在此?”時,不過冷淡回了句:


    “臣禦史台的人,包括臣自己,無論什麽時間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不意外。”


    太子求歡被他打斷,十分不快,但身為儲君絕對不能在皇帝的宰相麵前發作,他已恢複如常,似乎不覺難堪,說:


    “孤不願文相公的義女落魄至此,想必陛下也會好好安頓她。”


    脫脫赤著腳,走下榻,灼灼的目光直逼謝珣:“殿下的話,你沒聽到嗎?謝珣,我雖是疑犯,但總有一天會沉冤昭雪,禦史台監視我,我能理解,”她俏生生挺直小腰,眸中的波光似曲折了兩番,“謝台主需要監視到我床上來嗎?”


    她依舊裸著肩頭,鎖骨宛然,猶如雨天裏的一枝芍藥,不甘怒放,越發鮮妍。謝珣眉眼冷靜平和,根本不看她,脫脫不依不饒,那個執拗的性子上來,見太子要走,連忙叫聲呼喚:


    “殿下!”


    太子目光柔和:“我還會來看你的。”脫脫也報之以無限溫柔,一踮腳,在太子耳畔輕輕吐氣,“殿下你人真好。”


    佳人吐氣如蘭,太子不禁蕩漾了下,魂都要飛了,他定定神,問謝珣:“中書相公不走嗎?”


    謝珣道:“臣還有話要問疑犯。”


    太子心裏不痛快,略一點頭,撐傘出去了。


    目送他離去,脫脫轉過臉,輕慢地掃謝珣一眼,這才發現他眉眼是濕潤的,想必淋了雨。


    想到這,她就止不住要微笑:“堂堂的中書相公,還是放不下我。”她往床沿上一坐,身上隻餘件訶子,脖間曖昧紅痕醒目。謝珣一想到她和太子在床上光景,熱血直湧,難堪的屈辱又鋪天蓋地而來。


    脫脫譏誚笑:“他抱我了,也親我了,我很高興,你看雨下這麽大還有人和我相依偎著,而且這個人是殿下,我更高興了。謝珣,你以後少壞我好事。”


    “你在做什麽?”謝珣滿腹的鬱氣,他環顧四下,雨漏的牆都濕了大半片,一屋子苔蘚味兒,“你就這點骨氣,打算在這種地方和東宮野合嗎?”


    脫脫一抬頭,直接啐他臉上,謝珣被她驟然吐了一臉口水,眼神驀地變得鋒銳,她卻餘恨未消地盯著他,“中書相公忘了?我們第一次還是在竹林野合呢,我想跟什麽人在什麽地方野合,要你管?”


    謝珣壓製著怒火:“你……”


    “我不要臉。”脫脫接口,媚眼如絲一笑,“我不要臉,所以才會跟你睡覺呀,五姓女們都要臉,你這樣的貴公子不就正喜歡睡我這樣不要臉的人嗎?回頭,再娶要臉的五姓女,兩全其美,中書相公。”


    她說著,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都聽見獄卒說了,你會娶崔相公的女兒,我見過她,你老師的母親很喜歡她,你不去娶你的五姓女,難道還想成親前再白睡我不成,我告訴你,你做夢,我就是跟乞丐也不會跟你,哪怕你現在是中書相公。”


    謝珣嘴角泛起冰冷的微笑:“不錯,我是要娶崔家姑娘,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她是要臉,誰都比你要臉。你這種人怎麽配稱我老師一聲阿爺?”


    脫脫頓時咬死了嘴唇,文相公……她眼圈微微一紅,卻沒流淚,先前盛氣淩人的勁兒褪去,小臉有幾分迷茫,心道:


    等我好了,我要去文相公墳前燒紙錢,誰也不讓知道。


    她下意識自言自語起來:“文相公,我真的不配嗎?”


    回過神,她那嫵媚的笑徹底消失了:“你不用三令五申,我也知道你瞧不起我,你還不走?”


    謝珣把她扔地上賭氣不穿的衣裳撿起,堆到木桶裏,又把帶來的兩個包裹放到她床頭,脫脫兔子似的,連滾帶爬躲他遠遠的。


    “你的衣裳,還有匣子。”他告訴她包裹裏裝的什麽,打開其中一個,取了件衣裳,走上前,給她披上,“春萬裏,陛下說你若真的無辜,可以回典客署,你如今孑然一身,東宮的前程未免太虛無縹緲,回典客署,你依舊是朝廷的人,你自己想清楚。”


    她當然明白,從一刹的混沌中清醒,立刻又是個容光煥發的模樣了,“京兆尹和你破的這個案子,我知道,你們誰也不稀罕那兩萬貫錢和六品官,我稀罕。我還知道,案子有對不上的地方,壓根不是鐵案,將來我找到了真凶,陛下先前的詔令還算數嗎?”


    她渴切的眼神朝他身上一定,仿佛早忘了方才他那一番尖酸刻薄的冷嘲熱諷。


    謝珣不易察覺地搖搖頭,像是失望極了:“你為那兩萬貫和六品官職?”


    脫脫立刻明白他想譏笑自己什麽,又嫣然笑了:“對呀,我這種不要臉的人還能為什麽?”


    謝珣盯著她,像是探究,他心裏猶豫,口中還是問了:


    “當初,在成德你替我擋劍,是為了什麽?”


    脫脫不假思索回答了他:“你說呢?當然是因為你三品高官,我若能打動你,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很值。”


    “好,我知道了。”謝珣眉眼一鬆,他轉過身,閉了閉眼,麵上沒了任何表情,“你好自為之,不是每個人都真的想娶你做夫人。你有一技之長,不要輕易用身體去交換什麽,那不長久,女孩子家終歸要自愛一些。”


    他沒走兩步,眼前突然一陣陰翳閃過,原來是脫脫忍痛把包裹裏的衣裳全拋擲了出來,像繁花般墜落。


    “我不會要你給我的任何東西。”脫脫冷聲說,“啪”地打開自己的小匣子,雙眸一掃,赫然多了對金釵,她立馬狠狠踢出來,“不是我的東西,我一樣也不要。”


    謝珣才走一步,恰巧踩到金釵上,他回首,她額間那枚月牙兒像初見時那般娟娟可愛。謝珣凝視她良久,撿起了金釵,吹吹灰,放在躞蹀帶中,折身離去。


    脫脫渾身虛脫了般跌坐在床邊,她盤起腿,腦袋耷拉著。等謝珣燒好熱水,端盆進來時,以為她是太難過,擰幹熱手巾走上前俯身一瞧,輕聲喊了句“脫脫”,卻聽她勻淨綿長的呼吸聲已起--


    原來是坐著就睡著了。


    她太累了,眼皮微微腫著,謝珣把人輕輕臥下,聞到黴氣味兒,不由皺眉,手一觸到枕頭,也是潮濕難耐。


    他便把她先臥一邊,地上衣裙撿起鋪在上頭,彩衣成雲,脫脫驀地睜開了眼,迷糊說:


    “你愛小崔娘子。”她嘴唇不覺就嘟了起來,又委屈,又不屑,也不知她睡夢中怎麽做出來的。


    謝珣手還托在她頸子上,看她微張的紅唇,眼睛又慢慢閉上了,知道她聽不見,還是輕聲說:


    “我不愛她。”


    沒想到,脫脫卻嘟囔了一句:“我不管,你隻能愛我,你是我一個人的……”她在睡夢中也是那個執拗的性子,一覽無餘,謝珣心頭狠狠一陣潮浪翻湧,終於把她放下,低聲說:


    “我不能再愛你。”


    她的手近在眼前,謝珣想要握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又收回。可脫脫卻無意識伸出手,一把握住他的,往微涼的臉頰上放,親昵摩挲兩下:“阿蠻妹妹。”謝珣一怔,不及他做出回應,像是觸動了傷痛,脫脫旋即鬆手,臉一別,繼續呼呼大睡。


    他用熱手巾替她擦了擦額頭細汗,看她白生生的腳丫子底下踩髒了,也給擦幹淨。


    事畢,謝珣在她肩胛處摸了摸,他把腰間的藥膏取出,推拿揉捏一番,偶爾聽她哼唧兩聲,沒真正醒來。


    他拂了拂衣袖,走了出去。


    風雨小了,吉祥在外撐傘等他,私事不問,隻說公事:“洛陽傳回消息,局勢不太妙。”


    謝珣接過傘,不喜假手他人,他行到馬車跟前,傘一收,回望了眼飄搖風雨的燭火,實在微弱,他點點頭:“回台中,這兩日我就要動身去洛陽。”說完,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麽,吉祥不住應聲。


    吉祥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在黑夜裏,飄遠了,又收回來,小心說:“公主在台中,等台主許久了。”


    謝珣一臉冷淡:“她來做什麽?說什麽了嗎?”


    “公主說,她之所以這個時候來,知道台主一定已經隱忍了很久,她想陪著台主。”


    第55章 、勞燕飛(8)


    首相遇刺, 滿朝嘩然,再加上對淮西用兵,整個長安城哪裏是春光明媚, 到處寒光凜凜的。安樂耐著性子,等許久,耳朵裏聽了好些蜚短流長, 這天從自己府邸的翠幕珠帷間走出,徑自來禦史台。


    禦史台的人對她敬而遠之,又不能太冷淡, 奉上清茶,默默退下。安樂淡淡聽著外頭的風雨聲, 夜色如墨, 她不知道他這個時候還能往哪裏跑。


    別的府衙值夜, 雖無聊,但有法子自己找樂子, 靴襪一脫,愛摳腳摳腳, 愛八卦八卦,捧著盞熱茶,從南扯到北, 江湖事,廟堂事,男女情、事, 事事都能說的唾液橫飛。唯獨禦史台,燈火幽冥,正襟危坐,除了雨打枝葉的蕭蕭聲, 餘者再無雜音。


    謝珣歸來遲遲,一身紫袍衣擺濕透,皂靴濺滿泥點,麵龐上的五官被雨水一潤,更是醒目,他回到公房,門一拉開,見安樂雍容華貴地半倚案邊,視線一接,她柔聲說:


    “我終於等到你了。”


    謝珣草草施禮,脫靴進來,雪白的襪子也早已浸透,他冷淡說:“公主是怎麽進來的?”


    不知是不是燭光的緣故,安樂眉眼分外輕柔,她窸窣起身,走到裏間,拿了條幹手巾遞他:“我是擊鉦前一刻到的禦史台,你那時剛出去。”


    算算時辰,她確實等很久了。謝珣以為自打上一回橫眉冷對的,她死了心,也算老實一段時日,沒想到,人又來了,他沒接手巾語氣更淡漠:


    “公主不該隨便亂闖官署,時辰不早了,我讓人送公主回去。”


    安樂麵色愀然不樂,但很快宛然一笑:“早閉坊了。”


    “公主要回家,坊吏總能通融一下。”謝珣似乎懶得張嘴,他兩片唇,麻木著,腦海裏來回閃現的是脫脫躲到太子身後投過來的眸光,有挑釁,有裝出來的嬌弱,他識穿她的小把戲,但還是覺得窒悶不已。


    安樂看他眉心陰沉,嘴角一撇,心道你是為你的老師傷心還是為你的小情人發愁?世家子弟的臉麵都不要了,一個教坊女,嚐嚐鮮,也該丟開手了,竟還想著娶回家?她一想到謝珣寧願娶一個教坊女,都不要她,便怒火中燒。


    她緩步上前,想拿手巾幫他擦拭額角,被謝珣一擋,怒氣險些當場炸開,安樂壓著性子,柔聲說:


    “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難受,所以沒敢打擾你。如今,凶手伏誅,可告慰文相公九泉之下,朝堂上因為這事鬧的凶,更怕藩鎮了。阿爺還指望著你能全力支持他平淮西的事,你一定不能因此意誌消沉。”


    冠冕堂皇的話,安樂說起來,如行雲流水般暢快無阻。她身上女子幽香濃鬱,渡到鼻尖,謝珣心思正飄忽著,一眨眼的功夫,一雙柔荑已經攀上自己的領口,細致地一拂:


    “你失去老師,可日子還長。”她仰起臉,細秀長眉下一雙眸子含情脈脈注視著他,不知不覺,雙手落到他肩頭,“你娶我吧,我聽你的話,做個像永安公主那樣的,行嗎?”


    謝珣略微有些僵硬,很抗拒和她接觸,安樂察覺,羅衫下玉白的胳膊將他脖頸攬緊了,暮春時節,空氣中隱隱流動熱意,她僅以輕紗蔽體,肌膚上的溫度清晰傳來,謝珣臉色難察覺地一沉,阻止說:


    “公主,臣多謝你的鼓舞,來日方長,臣不會一蹶不振的,請公主快些回府歇息。”


    安樂心寒,卻百折不撓,她還掛在他身上,似有若無拿胸脯擠他,蹭他:“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想嫁給你,而且,我願意做你的好妻子。”


    謝珣哪有心思聽這些,他攥住她兩隻手,硬放下來:“臣要為老師守孝,沒什麽心情談婚論嫁,公主的厚愛,臣心領了。”


    語氣裏已經有不耐煩,安樂眼一眨,泫然欲泣,再一眨,就是個美人梨花帶雨的模樣了,她委屈地摩挲他臉:


    “我心裏還是隻有你,這些日子,我連馬球都不打了,和門客在一起,不過談論詩文。我可以等,等你喪期過了,再嫁你,這麽些年我都等過來了,我不在乎多等幾年。”


    她像個小姑娘一樣伏在他胸膛,有點耍賴皮的意思:“我願意改,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安樂沒這麽服過軟,軟起來,溫柔似水,想要把謝珣淹沒似的。她不等謝珣說話,手指一伸,丹蔻點在他唇上,目中無限愛意:“我知道你難過,文相公的事我聽說後,就在想,你視作父親的文相公一走,你得多煎熬,我心疼你。”


    她捧起謝珣的臉,灼熱的唇上來,不斷呢喃,“我真的心疼你……”


    被她身上一縷縷香勾著,聽她嬌聲軟語,謝珣有些惘然,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一刻。但人依舊克製,不過在她發鬢上吻了吻,低聲說:


    “臣謝公主的關心,但臣和公主不能了。”


    安樂的眼倏地利如冷箭,她一緊,盯著他問:“你心裏難道還想著那個春萬裏,就算不是她,可她怎麽配的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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