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霓沮喪的回到寢居,景物依舊,然而心境全非。低著頭歎氣,再歎氣,她推開門,猛然警覺不對,一抬頭就對上紫衣驚慌失措的眼神。一個男人狼狽的從她身上滾下來,抓起衣服就從窗子跳了出去。雲霓目瞪口呆,食指指著窗口,久久發不出聲音。


    紫衣匆匆穿上衣服,"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哭道:"好妹妹,我求求你,千萬別說出去。""你,你,你……"雲霓氣的不知該拿她如何,將隨身包袱往床上重重一拋,道:"你叫我說你什麽好?"紫衣跪爬到她麵前:"姐姐求你了,你若說了出去,我就死定了。""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雲霓戳她的額頭,"你若心裏有人,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跟爺講,為什麽要背著爺偷人?大白天的,還不拴門,你……唉!"說到最後,隻剩歎息。


    "雲霓,你不知道,"紫衣抽咽道:"你走後我一個人多寂寞,那個男人是個粗人,哪配做什麽心裏之人,可他畢竟是個男人。""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我是個女人,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啊!從現在開始守活寡,要守到什麽時候?以前是你,你走了之後是星兒,爺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寵幸過我,否則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雲霓看著她不斷流出的眼淚,既氣她又同情她,紫衣的現在也許就是將來的自己。心中泛起陣陣苦澀,她沉默良久,突然道:"還不把那臭男人的鞋扔出去?""啊?!"紫衣抹了抹眼淚,慌忙將那雙男人鞋扔進自己櫃子裏,忙不迭的道:"我連臭男人睡過的被褥一起換了,都換新的。


    "雲霓按住她的手道:"紫衣姐姐,這種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你自己心裏要有所打算才好。"紫衣麵色蒼白,抱著雲霓哭道:"我能有什麽打算?我想一輩子跟著爺,但是能嗎?能嗎?"雲霓也在心中問自己:"能嗎?"****************************************************************


    回來之後,雲霓竟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原來屬於她的工作已經被紅袖和星兒接手,兩個丫頭配合默契,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她站在書房門口,看紅袖細心的將書冊理整齊,逐一撣去上麵的灰塵;看星兒將爺書桌上的隔夜茶換掉,重新沏了一壺;看紫衣在門外指揮小廝將庭院中的榆樹梅拔掉,種上新的花草。她走進爺的寢居,房間已經收拾停當,爺退朝回來要換的衣服整齊的擺在床頭,甚至連窗前百葉蘭的葉子都細心的擦過,實在沒有任何需要她動手的地方。一時之間,她像個多餘的人。


    隨便抽了一卷書出來,在滿目枯枝的梅花林中找個地方坐下,順手一翻,居然看到這樣一段:[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及至生死際,何曾苦樂均。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子,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重生,枯身猶抱節。男兒若喪婦,能不暫傷情,應似門前柳,逢春易發榮,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雲霓苦笑,這必是女子所寫,訴盡了男子的無情,女子的悲哀。事實就是如此,像靖王爺那樣癡心的男子,在遇到惜顏之前不也是留戀花叢,處處留情嗎?像爺,已經是眾人公認的清心寡欲之人了,還不是有銀月、碧荷、紫衣和她,甚至還有紅袖、星兒等等眾多女子在旁服侍?就更不要提瑞王爺了!


    我這是怎麽了?雲霓猛甩頭,如果沒有見過遙衝和柳惜顏的愛情,她不會認為爺身邊的眾多女子來來去去有什麽不對;但畢竟她見識過了,所以變得多心,變得愛胡思亂想,甚至有一些埋怨起爺來。不,不該的,她又一次鄭重告訴自己:雲兒的人雲兒的命都是爺的,爺說怎麽就怎麽,雲兒無心無所求。她要做的,"隻是"爺的紅顏知己!可是,心好痛好痛,痛的她茫然失措,痛的她無所適從。


    雲霓將書冊合攏,剛要起身,就聽見紅袖細細的聲音道:"如今雲霓姐姐回來了,你凡事要收斂一些,免得遭她嫉妒,惹禍上身。""哼!"星兒嗤道:"我會怕她?咱們連紫衣都不怕了,還怕那個騷狐狸?""雲霓要比紫衣高明的多呢!你想想看,自從她跟了爺,銀月姐姐死了,碧荷姐姐走了,紫衣姐姐漸漸不得寵。靖王爺喜歡她大家都知道,瑞王爺因為她弄的半死不活的,爺對她的寵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說她不在的這些日子爺疼了你兩回,但是現在她回來了,你就要恭敬一些才好,免得像紫衣姐姐那樣,怎麽失的寵都不知道。"星兒道:"你太高估她了,爺是什麽人?能疼一個丫頭多久?且不說她年紀已經大了,就憑她伺候過靖王爺和瑞王爺,爺還會要她?你以為紫衣姐姐失寵是因為她麽?那是因為爺知道了紫衣背地裏有人。爺嘴上不說,心裏明白得很。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爺才不屑碰呢!"星兒的話重重敲在雲霓心上,讓她覺得窒息。別的男人碰過的女人,爺才不屑碰呢!難怪,難怪那天爺到靖王府時怒氣衝衝,難怪自那以後爺對她就冷冷淡淡,原來結症在這裏。


    紅袖的聲音又飄過來:"總之還是小心為妙,免得將來出了事,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好了,我在這裏先謝過紅袖姐姐了。"星兒裝模作樣的作了個揖,惹的紅袖捏她一把,兩人收拾好剪枝整齊的杏花,轉出花園去了。


    雲霓呆呆的坐了一會兒,緩緩扯起嘴角苦笑,原來這兩個丫頭背地裏防著她和紫衣呢。當初她調到書房時,可沒這麽多心計。微皺眉頭,她心中湧上不舒服的感覺,那個紅袖看起來沉默乖巧,心計倒比星兒深沉,將來若真是這兩個人掌控內院,星兒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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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翔喝了一口茶,覺得味道不對,再仔細的品一品,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齒之間散發出來。他不覺微笑,這是雲霓泡的茶,隻有她的巧手才能將茶泡的又鬱又濃,又不覺濁膩。從她回府至今,在他麵前出現的次數有限,這一點兒也不像她的性格,而他也沒有刻意問起她,兩個人像在比耐性,卻不知道為了什麽而比。他隻是想讓一些事情慢慢淡化,不願再度嚐試因為她而難以控製心情的感覺。然而她就像空氣,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身邊,卻隻有韻味,不見形體。


    他看一眼在旁邊扇涼的星兒,問道:"今兒的茶是誰泡的?""是雲霓姐姐教星兒泡的。""嗯。"遙翔沉思,原來不是出自雲霓親手。他不喜歡聽到這個答案,她將泡茶的絕技教與星兒,仿佛要將服侍他的責任也交與星兒似的。他甩掉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專心研究今日的奏折。近日父王漸漸將一些朝政交予遙隆,頗有測試兩人實力之意,使得兄弟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張,彼此都怕處理不好,被對方抓住把柄。遙隆也不算無用之人,隻可惜名利心重,耳根又軟,常被遙括唆使做些糊塗事。遙衝不在,他一個人應付遙隆遙括及尉司馬,頗感吃力。


    夜深了,遙翔扭了扭脖子,星兒上前來幫他推拿,手法居然與雲霓如出一轍。他驚跳,猛回頭,見星兒錯愕地看著他,問:"怎麽了爺?星兒做的不好嗎?""不是。"他轉身躺回椅背,指指雙肩,示意星兒繼續揉捏,懶懶地問:"這也是雲兒教你的?""雲姐姐說爺在疲勞的時候最喜歡人這樣揉肩捶背了。""嗯。"遙翔享受著,總覺得星兒的手勁不如雲霓拿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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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氣出奇悶熱,一會兒工夫,遙翔身上已被薄汗浸透了。星兒拿沾了薄荷油的手帕幫他拭手臉,紅袖端了解暑湯進來,又在地上灑水以去燥熱。忙到三更,讓紅袖和星兒伺候著洗了澡,遙翔揮退了兩個丫頭。薄荷油沾在肌膚上透著絲絲清涼,反而驅逐了睡意。他赤著上身披上絲質睡袍,無意間觸到袍麵上的繡案,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白虎,全用極細的蠶絲鏽成,貼在身上冰涼滑膩,極其舒服。他突然想起,這件袍子是紫衣繡的,丫頭們中數紫衣的繡功最好,雲霓曾戲稱她是七仙女下凡。想到紫衣,好象比雲霓更久沒有見過她了,這兩個丫頭做什麽呢?躲著他嗎?


    不由自主的來到紫衣和雲霓的窗外,室內的燈還燃著,兩女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欞上,兩人散著發,僅著肚兜,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麽。一會兒,傳出雲霓清脆的笑聲,劃著紫衣的臉道:"姐姐臉紅了。"紫衣著惱的撲上去,壓著她嗬癢:"死妮子,你找打。


    "雲霓邊笑邊躲邊求饒:"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紫衣威脅道:"你再笑,我就告訴爺去,你敢不聽他的話,看爺怎麽罰你。""好姐姐,"雲霓軟語求道:"你別說,爺知道了,你不也看不著了?"不曉得這兩個丫頭背著他搞什麽鬼,遙翔一時興起,重重咳了一聲。


    室內兩人聞聲驚問:"誰?"雲霓急忙披了衣服出門來看,見遙翔隻罩睡袍在院子裏,驚呼:"爺?"紫衣聽到她的呼喊也急忙出來,直奔遙翔道:"爺?這麽晚了,您來這兒做什麽?快進屋去,別著涼了。"雲霓先一步把幔帳掀起,整平被褥讓遙翔坐下,摸摸他的手道:"還好入浮了,不然爺穿的這麽少,夜裏涼氣侵人呢。"紫衣跺腳罵道:"紅袖和星兒這兩個死丫頭,明兒我非扒了她們的皮。"遙翔忙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睡不著,隨便走走。"他目光一轉,看到燈下放著一本書冊,伸手欲拿,道:"在外頭就聽見你們兩個嬉笑,看什麽好東西呢?讓爺也樂一樂。"雲霓快速搶過背在身後,慌慌張張的道:"沒什麽,女人家看著玩的,爺還是不要看了。"說著拚命朝紫衣使眼色。


    紫衣攔著他的手道:"既然爺睡不著,就在咱們這兒坐會兒,我們姐妹倆陪您聊天解悶。"遙翔笑道:"什麽時候起,你們改從一個鼻孔出氣了?雲兒,拿過來。"雲霓退後一步,用力搖頭。


    "紫衣,"遙翔故意沉聲道:"把她手上的東西拿過來。"紫衣求饒的喊:"爺。"遙翔不再說話,伸出手。雲霓隻好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過來,將書冊交給他。遙翔一看,封皮上寫著《密戲趣聞》四個字,感覺十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隻好問:"雲兒,這本書你從哪兒得來的?"雲霓見他不記得,不由喜道:"撿來的。"他看她一眼道:"分明就在說謊。""真是撿的。"當初就是在書房的亂書堆中撿的嘛,也不算說謊。


    "這種書髒得很,明兒把它毀了。"遙翔看著書冊,想到雲霓對付遙銳的那一套,說不定就是從這本書上學的。


    "是,"雲霓恭恭敬敬的應著,伸手就要拿回。


    "等等,還是我自己毀了它吧。"遙翔將它收進衣袖,總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好像以前做過同樣的事。雲霓眼看著他收起來,又不能開口要,不由心中懊惱。


    紫衣連忙轉變話題道:"爺,您睡會兒吧。我給您籠上麝香,讓雲霓給您推拿,再有一個時辰就要上朝了。""嗯,我就在這兒躺會兒。"他就著兩女的枕頭躺下,雲霓爬上床幫他推拿。紫衣將窗子都打開,淩晨的風柔柔的吹進來,吹的人昏昏欲睡。這裏比他的寢居小得多,位置也不好,更加悶熱。遙翔睡了一會兒,已是滿頭滿身的汗,紫衣在一旁扇涼,雲霓用濕巾幫他擦拭。


    他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突然大喊:"臣反對!"嚇了兩女一跳。兩人對視一眼,難掩心疼之色,爺連做夢都想著朝政。過了片刻,他喃喃道:"麽弟,胡天道在西北作亂,你何時才會回來呀。二哥撐得好累,好累。"又過片刻,他突然抓住雲霓的手,張開眼道:"三弟,哥哥也不願見你成為活死人,隻怪你心術不正,自食惡果。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不要糾纏我……"他緊緊抓著她的小手,握的泛出青紫。


    紫衣急的放下蒲扇上前,雲霓輕噓道:"沒關係,別吵他。"遙翔呢喃數遍,才放開她,又合上眼睡去。雲霓收回手輕揉,四條清晰的指痕漸漸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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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夜囈語不斷,直到天明,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數遍。


    雲霓輕輕推他,喚道:"爺,起來,該上朝了。"遙翔張開眼,咋見雲霓放大的嬌顏,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一夜未睡且未著脂粉並未影響她的美麗,反而有種清如百合的高貴和慵懶。他依著本能拉低她的頭,覆上她的紅唇,驚的雲霓嬌呼一聲,紫衣急忙轉過頭去。


    就是這種熟悉的味道和觸感,馥鬱香甜,溫順柔軟,在星兒身上找不到的感覺。吻夠了,他才放開她,起身四望,想起昨夜在這兩個丫頭床上睡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個好覺,因為有她們在,他熟悉和信賴的人,真正理解他關心他的人。看著滿麵羞紅的雲霓和尷尬的紫衣,他低笑一聲,心情大好的道:"更衣。"趁著兩女服侍之際,遙翔又在紫衣唇上偷個香,戲謔道:"太久沒有跟爺調笑,變得麵皮薄了?"紫衣興奮的心髒狂跳,嬌嗔道:"瞧爺說的,好像人家以前臉皮多厚似的。"遙翔哈哈大笑,將雲霓和紫衣同時摟在懷裏,連日來的冷漠和隔閡在他的笑聲和懷抱中煙消雲散了。這副寬闊溫暖的懷抱,隻要願意給女人一個棲息的位置,就可以贏得一顆毫無保留的芳心。然而即便是這樣小小的位置,都不能時時得到保證,一顆又一顆的心碎了,一顆又一顆的心補上,所以他永遠不會明白,那些芳心的寂寞和無奈,疼痛和苦澀。


    遙翔上朝後,紫衣困惑的道:"爺在這兒睡了一覺,心情好像特別好呢。"雲霓瞧著手上紅腫的指印,歎道:"爺不知道多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紅袖和星兒一早起來不見了遙翔,急得四處找人,直到遇到紫衣回寢居取朝服,才知道遙翔在她們那裏歇了一夜,放心之餘,不免湧起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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