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之外熱鬧喧囂,宮牆之內圍繞著垂垂老矣的皇帝,誰都不敢鬧出大動靜惹皇帝厭煩,牆頭停了嘰嘰喳喳的麻雀,渾圓的眼睛四處張望著滿目秋日蕭瑟之景。


    帝華殿外台階下,宋治平抬頭看著從殿門外走下來的趙洵,恭敬問道:“大人,陛下可曾有吩咐?”


    趙洵從他身邊走過,徑直走向宮牆之外,兩側高高的紅牆遮擋視線,抬起頭來隻能看到高牆之上一方天地。


    “你可知道我一個文人是如何坐到現在的位置?”


    “自然是大人聰慧謹慎,頗得聖心。”


    趙洵搖搖頭,走在前麵步伐輕緩,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因為我知道,形勢比人強,與其依靠一成不變的寵信,不如牢牢把握時機,搏出個天地來。”


    宋治平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謹慎道:“如今朝中隻有一個太孫可用,大人想要搏,總該名正言順才是。”


    趙洵輕笑:“秋葉快落幹淨了,再能熬的燭心也要被這秋風吹滅了。”


    秋風之後,便要入冬了。


    漫漫長街上,賣糖的小攤前排了長長的隊,正值秋收結束的時候,新熬的麥芽糖格外甜膩,小孩子們紛紛跑出門來買上一塊糖吃。


    玉明熙抱著小侄子站在隊伍裏,身上披著披風,顯然有些吃力。身旁的小燕和長孫怡都想把李澈接到自己手裏,被玉明熙謝絕。


    “好不容易陪嫂嫂出來逛街,說好了我來帶澈兒,怎麽能食言呢。”


    許久不出府門的長孫怡笑起來有些勉強,他在娘家隔壁院子裏住著日子也不好過。家裏那麽多親戚並不都是好相與的,澈兒年幼,她又沒有權利能保全他,隻能對家裏人陪笑,尋求庇護。


    好在他們母子二人並不是完全被人遺忘,玉明熙時常派人去他們府上送東西,有她照應,娘家人不會對他們娘倆太苛刻。


    玉明熙不經意的說,“嫂嫂若是有什麽難處一定要對我說,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了乘風哥哥,必定要好好對待你們母子。”


    太子去後,連帶著府邸、榮寵、尊重全都沒了,雖然皇帝並沒有忘記有這個孫子在,但他忙於政務又要權衡朝堂上的各方勢力,必然不能像重視太子一樣重視李澈。


    長孫怡並不傻,她知道玉明熙有利用李澈的意圖,但她沒得選。她不能得罪娘家,還要找個能真正庇護李澈,對他好的人,玉明熙是最好的人選。


    “我能有什麽難處,如今你得勢了,我們母子也跟著長臉。”長孫怡微笑著應她,眼神中卻帶著些許疲憊。


    玉明熙猶豫了一會兒,杏眸微動,“嫂嫂若是願意,可以帶著澈兒搬到我府上。”


    長孫怡心中一驚,思索著她話中的意思。是想要庇護他們母子,還是想挾持……


    看出長孫怡的愕然,玉明熙感到心中悲涼,曾經她還是個有名無權的郡主時,嫂嫂待她推心置腹,現在她手握重權,有左右立儲的聲望與權勢,嫂嫂反而懷疑她的用心了。


    她把李澈抱給小燕,讓她們兩個等著買糖吃。自己拉著長孫怡走到一邊,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光明正大的談論。


    “我聽說沛國公府上有人不老實,借著澈兒的名頭出去為虎作倀,之前我自身難保,也沒能替你們處理這些事,如今把你們接到府上,澈兒可以安心讀書,您也不用再操心與娘家的關係。”


    長孫怡低下頭,眼中已經物是人非,“明熙……我隻是沒想到,你一個女子竟然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玉明熙因她的疏離而心痛,“嫂嫂,我還是我啊,走到如今的位置是動了些心機,但我沒有害過人命,我問心無愧。”


    長孫怡沒有立刻答應她,隻說“讓我想想吧”。


    久違的一同出門逛街就這樣不歡而散,隻有李澈抱著玉明熙的臉親了又親,舍不得離開姑姑,又不得不乖乖跟著母親回府。


    手上拿著沒吃完的麥芽糖,玉明熙望著母子二人乘坐的馬車漸漸遠去,心裏感覺很不是滋味。


    明明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為什麽長孫怡看她的眼神中滿是警惕。


    自從裴英搬府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他來府裏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二人更多的是在官場上相見。玉明熙作為戶部尚書,有資格進入議事大殿上早朝,她站在裴英右後側,瞧見他穿朝服的樣子,那樣的端正而陌生。


    她記憶中的少年不是個懂規矩的人,是她讓他套上了王爺的身份,穿著一絲不苟的朝服,扮演著一個忠臣良將。


    熟悉的人一個個遠去,玉明熙看著自己身上華麗的衣服,空蕩蕩的手腕,將麥芽糖放到口中,一口吞下,齁的嗓子疼。


    “郡主,麥芽糖不是這麽吃的。”小燕著急的喊出聲來。


    玉明熙環顧四周,輕易就從人群中分辨出自己的護衛,瞧見了幾米之隔的距離外,青竹手上也拿著一支糖。


    她看向小燕,笑著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既然找到了好人家,挑個吉利日子,盡早成家吧。”


    小燕看到了她身後不遠處的青竹,軟嘟嘟的臉害羞的低下去,“不要,我不嫁人,我要永遠陪在郡主身邊。”


    玉明熙摸摸她的頭,“傻姑娘,你就算嫁人了,也還是可以在我身邊服侍的。”


    兩人慢慢的在街上走,難得的悠閑。


    玉明熙將自己的安排娓娓道來,“蘭兒的兄長薛庭掌管著京城的金吾衛,他手下缺個副將,我看青竹老實肯幹,打算讓他過去。正是年末最重巡查安全的時候,如果他能做好,就能留在金吾衛中。”


    小燕害羞的點點頭,對玉明熙的安排很是感激,隨即,聽到她問。


    “小燕,你覺得我變了嗎?”


    即將邁入年關,玉明熙就要二十一歲了,普通的女子在這個年紀都已經是孩子的娘親了,她卻仍是孑然一身。


    小燕看不懂玉明熙的惆悵,笑眯眯的說,“郡主容貌過人,隻這麽看一眼還當是十六七的姑娘呢。”


    玉明熙低聲笑了一下,也就小燕心思單純,與她之間的關係不摻雜任何利益才覺得她一如從前。


    已經走到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而且,她並不後悔。


    步行間就來到了軟香閣樓下,紅紅綠綠的燈光下是衣著單薄撩人的妓子在門外用盡手段招攬嫖客。


    看到兩個姑娘直直往門口走來,妓子們聲聲調笑,催促著二人趕緊回去,“這位小姐看好了,我們這兒是青樓,可不是姑娘家能來的地方。”


    小燕也不知怎麽突然就走到了這兒,她隻是跟著玉明熙的步伐,得了她的授意後便掏出錢袋子來給妓子們一人一個銀元寶。


    出手如此闊綽,妓子認錢不認人,忙將二人請進去。


    來了這麽一位大方的小姐,老鴇趕忙下樓來迎,還要避著些樓裏的客人,不能讓他們嚇壞了金貴的小姐。


    “小姐來我們這軟香樓是吃茶喝酒,還是欣賞舞樂?”


    玉明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親和有禮,“勞煩媽媽,我要找你們這兒的一位姑娘,名叫如霜。”


    聞言,老鴇的滿臉堆笑瞬間垮了下來,為難道:“您這是……她之前惹了些事端,如今不方便見客……”


    小燕掏出一錠金子放到老鴇手心,握住金燦燦又分量十足的金元寶,老鴇立馬痛快答應,引著玉明熙去後堂,一邊走一邊說,“這如霜之前可是我們軟香閣的頭牌,後來被人打壞了臉,不能接客了,隻能打發她在後頭做些粗活。”


    走來的地方一路汙濁,腳下除了灰塵就是泥水,穿過滿是油汙的廚房後來到洗衣房,裏頭四處堆著散發著異味的衣物被褥,盡是青樓裏汙穢的味道。


    狹窄的洗衣房裏坐了三個浣洗女,有兩個年紀大了,聽到來的人便機敏地抬頭。唯有一個低著頭坐在矮板凳上,狠搓著手上的衣服,不理會來人。


    老鴇沒好氣的吆喝她:“如霜,有位小姐來找你,快出來見人。”


    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緩緩站起,遮住自己生了粗繭的手,轉過身來時露出那張被毀了的臉,臉上盡是被抓傷啃咬的疤痕,乍一眼看上去十分駭人。


    玉明熙將人安靜的置物間,留了小燕守在外麵。


    她隨手坐下,看著眼前局促不安的女子,心中淡然。若是從前的她定會同情這個不幸的女人,可她知道如霜與李祿、趙洵之間糾葛不清的關係,對她生不出一絲可憐。


    “你與趙洵是什麽關係?”


    坐在麵前的貴人衣著華麗,舉止端莊,談吐之間盡是大家風範。如霜自卑的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粗糙的手上,回她,“奴婢與趙洵是同村,他來京城考功名,奴婢為謀生入了軟香閣。”


    能來到這兒問她這個問題,如霜猜想到麵前的人是個大人物,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到了如今,是有什麽便說什麽。


    “他與你感情深厚,為何沒有贖你出去?”


    “他科舉落榜那天來找過我,說自己手上有筆錢能贖我出去……但是我沒跟他走。”


    “為什麽?”


    “王爺能給我的,他永遠也給不了我。”


    早在趙洵落榜之前,李祿便成了她的恩客。淪落風塵的人哪裏還會想著情愛真心,沒有錢,一切都是妄想。


    玉明熙沒有繼續問下去,如霜卻自言自語的繼續說,“後來他又來找我,說有辦法幫我做王府的側妃,我信了他。那天他幫我扮成丫鬟混進五王爺的詩會,三王爺一見我就喜歡的緊,然後……所有人都看到了……”


    落魄的女人歎息著自己的遭遇,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玉明熙已經不想聽了,起身走向門邊。


    如霜情緒激動,衝著她說:“他變了,他不愛我了!趙洵心裏有一個必須得到的人,為了得到她,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玉明熙背對著她,眼中露出驚訝,隻片刻便消退下去。


    她忽然想笑,表情卻依舊苦著。


    原來他的愛從來沒有落在自己身上,蓄謀已久的接近,隻不過是因為遭情人與舊主背叛而傷透了心。


    期待已久的寒冬伴著大雪降臨,京城鋪上一片寧靜而純粹的雪白。


    孤寂的雪天中,湯藥按時端到帝華殿,老皇帝坐在床上,屋裏燒著熱烘烘的爐子卻暖不了他逐漸枯死的身軀。


    半碗湯藥下肚,老皇帝麵容猙獰的抓住了喂藥的小太監的手,青筋緊繃的手被慌張的小太監一把甩開,隨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動彈。


    皇帝大病的消息傳來,玉明熙連夜進宮,並非是為了看望老皇帝,而是要親眼盯著傳位的聖旨從帝華殿中被請出來。


    她來的還是晚了些,殿外的雪地上跪倒了一片妃嬪,皇後和五王爺,連同被禁足的李祿都在,獨獨不見裴英。


    過了許久,一身黑衣的男人拿著聖旨從帝華殿中走出,冷風吹動手腕上的鐲鈴聲,在黑夜中宛如一曲悲鳴。


    隨後走出的老太監不敢直視裴英,仰天痛呼:“陛下駕崩!”


    “父皇!”五王爺哭喊著衝進殿中。


    李祿憤怒的從地上爬起來,上前揪住裴英的衣領,“父皇為什麽隻讓你陪侍在身邊,一定是你做了手腳!”


    “王爺慎言!”玉明熙走上去拉開李祿。


    當著眾人麵,裴英微笑著將聖旨捧到玉明熙麵前,他什麽都沒說,玉明熙卻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欣喜,在這悲愴寒冷的雪天,她後背發麻,鬼使神差接過聖旨。


    打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六王爺李英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聽罷,殿下跪著的人紛紛應聲,“謹遵陛下旨意!”


    李祿掙脫拉住自己的護衛,憤怒地衝向裴英,出言不遜道:“我不服!一個苗疆賤人生的賤種,汙了我皇家血脈,還要奪大靖國帝位,這天下是李家的,還是他苗疆人的!”


    玉明熙忙收好傳位詔書,生怕詔書受損。身旁的裴英看了她一眼,繞開她走到李祿麵前,一個過肩摔將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骨頭斷裂的聲音在落雪聲中十分清晰。


    他沒有帶刀,卻按耐不住懲治李祿的心,擰住他的手腕向後掰,連著著手臂肩膀通通碎了骨頭。


    大殿之外淒厲的嚎叫伴著低低的哭泣,在雪夜中回蕩。


    作者有話說:


    小裴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對郡主下手啦!感謝在2022-02-22 23:00:22~2022-02-23 22:51: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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