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看向裴英那邊,整整四天就在禦書房與議事大殿兩頭忙,桌子上積累的奏折總算是快處理幹淨了。


    今日天氣不算好,烏雲壓在天上,一絲陽光都看不到,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氛。


    眉頭鋒利的男人端坐在禦書房中,有些疲憊的合上眼睛,揉揉額頭,似乎是這幾天熬的有些久了,身體有些不適。


    他深呼吸一會兒,手掌向下按壓在心髒上,呼吸漸漸有些困難,痛苦的皺起了眉頭。


    寬大的玄色衣袖下,指甲蓋大小的蟲子在手臂上緩緩移動,仿佛水中的遊魚一樣輕鬆自由,向上穿過肩膀,漸漸能在領口露出的脖頸中看到蟲子移動的痕跡。


    他伸出手去按住了遊在他脖子裏的蠱蟲,受到擠壓的蟲子本該逃回手臂,此刻卻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逃反衝,沿著脖頸處的青筋向下沒進胸膛裏。


    噗通噗通——心髒短暫的停滯,裴英睜大了眼睛,握著朱筆的手猛然一鬆,筆身從桌上滾落下去,落在他腳邊。


    屋外陰沉的天氣讓房中有些暗沉,裴英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筆,按著胸口俯下身去夠筆,手指抓住筆身,準備起身時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


    “咣當!”椅子倒地的聲音格外響亮,緊接著就是人倒在地上的悶聲,後在門邊的小太監聽到聲響趕忙跑了過來。


    倒在地上的皇帝手裏虛握著一支筆,麵色蒼白,仿佛重病之人,嚇壞了小太監,忙上去將人扶起來,“陛下,您怎麽了?”


    裴英緊咬牙關,“朕沒事……”話還沒說完,便倒頭又往地上栽去。


    “陛下!”小太監慌得厲害,聲音細來了外頭的玳令,眼見此景,忙吩咐外頭人:“快去傳太醫!”


    頭暈目眩的裴英感冒嗬住了他,“不許叫太醫!”


    玳令站在門邊左右為難,緊張道:“可是陛下您的龍體要緊啊!”


    偌大的禦書房中一片陰暗,被小太監攙扶著站起來的裴英虛弱的將左手撐在桌上,手臂卻像脫力一樣按不住,弱弱的垂在身側。他狠道:“不許去,誰敢叫太醫,朕第一個斬了他!”


    小太監扶著裴英往書案對麵的軟榻上走去。趁著皇帝掩麵忍痛,玳令小聲吩咐身邊人,“快去把娘娘叫過來。”


    隨著天色漸晚,烏雲越發濃厚起來,玉明熙有些擔心,坐在帝華殿裏看著外頭天色,隻怕會下一場大雪。


    皇宮裏沒有幾位正經主子,她雖然得了掌管六宮的權力,但要做的事並不多,除了籌辦工業就隻需要按時給那些出宮修行的太妃太後送去養老錢。空閑時,她還去私下問太醫院的人要避子湯,還是被拒絕了。


    一手撫著自己的小腹,玉明熙隱隱擔心,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但前些天裴英纏她太緊,每天折騰到後半夜,萬一真的中了,她豈不是還要受罪。


    眼看著宮宴的日子漸漸逼近,玉明熙愈發不安起來,她準備了那麽久,甚至還會搭上林楓眠的前程,若是不成……她會不會又被裴英套上鎖鏈關進密室裏裏。


    隻是想到那樣的畫麵,玉明熙就覺得心底生寒。


    一手養大的孩子竟然會對她懷著那種心思,若是前世的她經曆這種事,隻怕要一頭撞死。現在的她隻覺得心寒,哪怕是被他逼的底線一退再退,她依然對他沒有半分愛意。


    從前那些片刻的心動,到現在已經被消磨的什麽都不剩了。原本就已經不信情愛,經曆了這一遭,是連人都不敢信了。


    “裴英啊……”玉明熙輕輕念他的名字,就像從前那樣。如今物是人非,沒有半分留戀。


    輕歎世事無常,外頭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還在殿裏就聽到外頭小太監吆喝,“娘娘!奴才求見娘娘!”


    著急忙慌,像出了什麽大事。玉明熙起身走到門邊,正聽到錦蓉敲門詢問:“娘娘,是禦書房的小太監前來求見。”


    玉明熙打開門,打量著門外有些麵熟的小太監,好像是在裴英身邊服侍的人。開口問:“來找我有什麽事?”


    小太監著急喘著粗氣,跪在地上說,“陛下身體欠安,請娘娘去禦書房看看。”


    聞言,玉明熙不悅道:“他生病了應該去請太醫才對,來請我做什麽,我又不會看病。”雖說她要掌管六宮,可也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請不動人,小太監才小聲道:“陛下他不讓奴才們請太醫,奴才也是沒辦法了,才請娘娘過去。”


    這事似曾相識。


    玉明熙眉頭一皺,想起了當年在玉門軍營時,這小狼崽子也是這樣冥頑不靈,忍著一身傷痛也不去看大夫,就因為他身上帶著蠱蟲,害怕被人發現他是個怪胎。


    或要是他真病死了,不會要讓她殉葬吧?玉明熙轉念一想,為了自己的小命,還是同小太監走這一遭。


    苗疆的人神秘寡言,大靖國也找不到幾本有關南疆的書籍,玉明熙不理解蠱蟲的危險,倒是好奇,裴英如今都做了皇帝,完全有能力尋訪天下名醫來為他殺死身體裏的蠱蟲,為何他一直閉口不言,反而害怕被人發現。


    思索間就到了禦書房,門都不敲直接走進去,看到床榻上躺著的男人麵色蒼白,額頭直冒冷汗,一副身體虛弱的模樣。


    他也有今天。


    玉明熙走到床榻邊,身邊的太監搬了椅子來讓她坐下。剛在床邊坐穩,男人隱約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眼皮吃力的抬起來,看向她。


    “裴英,你怎麽了?”玉明熙從小太監手裏接過手帕擦拭他額頭上的冷汗,手指觸碰到他額頭,高熱的溫度讓她心中一驚,轉頭問玳令,“燒的那麽燙,他幹什麽了?”


    玳令回話:“還有三天就休年假了,各部的折子堆在那兒不能不管,陛下早上飯都沒吃就坐在禦書房了,昨天晚上熬到半夜,隻睡了一個時辰,早上上朝的時候就有些不舒坦。”


    身子都累成這樣了,還不叫太醫。


    玉明熙皺起眉頭,吩咐說:“快去叫太醫。”


    在皇帝的床榻前,太監們格外謹慎,玳令小聲說:“陛下說了,誰要去叫太醫,就斬了誰。”


    “那我還真要謝謝陛下,自己病死了不算,還要拉著我一起陪葬。”玉明熙冷嘲熱諷一番,朝著他擺擺手,“快去吧,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再怎麽說我也是有管理六宮之權,這點責任還是負得起的。”


    “奴才遵命。”玳令領命出去。


    床單上的男人虛弱的睜開眼睛,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呢喃著:“明兒。”


    “你還沒死呢?”玉明熙嫌棄道,隨手想要甩開他,似乎是因為病中虛弱,原本抓的很緊的手,她稍微一用力氣便扒開了,“說了多少遍不能諱病忌醫,就是不知道聽,你以後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讓你病死,我反而落的清靜。”


    裴英的手空在一旁,眼神中透著失落,像個受了訓的孩子一樣問她:“明兒……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想我嗎?”


    平淡的心湖因為他的話蕩開一層漣漪,玉明熙本不是會說狠話的人,若又不是被逼的狠了,她與裴英怎麽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說什麽傻話呢,你可是大靖國的皇帝,你若是死了,豈不是給李聞和李祿高興壞了。”玉明熙做出深沉思考的模樣,“讓我想想,等你死了之後,我去輔佐誰呢?”


    她一番認真的話讓裴英頓生危機感,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卻隻握了她的袖子,求道:“別走,你隻能待在我身邊,那兩個蠢貨都不值得你輔佐。”


    玉明熙冷冷的看著他,這樣病弱的裴英一點威懾都沒有,原本他引以為傲的武力在此刻完全發揮不出來,連抓住她的力氣都沒有。


    原來這個男人並不是刀槍不入,他也有弱點,而且是這麽致命的弱點。


    她扯下了男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按回被子裏,“那你就乖乖看大夫。”


    他現在沒有拒絕的餘地,即使心中還不太情願,也不能真的這樣苦熬著身子,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緊,萬一玉明熙真的跑去了別的男人身邊,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沒過多久,太醫匆匆趕來,看過了病情又開了藥方讓太監去太醫院抓藥。


    在皇帝病床前,太醫隻說是風寒發熱,玉明熙卻看見他診脈時神色不對,便趁他剛走到門口的時候把人叫到一旁私下詢問。


    “陛下究竟是何病情?”


    “回娘娘,陛下他隻是夜裏受了涼,又有些疲憊,染了風寒。”太醫的回答十分謹慎,但緊張的神色卻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亂。


    “少跟我廢話,這些我不知道嗎。”玉明熙直接逼問他,“我是問你,他身體裏那個蟲子究竟是什麽東西。”


    太醫抬起頭時神色有些驚訝,但看到玉明熙如此鎮定,就知道她通曉些內情,不好騙,隻得說:“臣也不太清楚,隻是在涉獵醫書時偶然翻到過,說是苗疆巫醫會用毒蟲煉蠱,還有更甚者……”


    聲音顫顫巍巍停了下來。玉明熙不悅皺眉,催促說:“繼續說呀。”


    “有更甚者,會用小兒與毒蟲搏鬥,說是煉蠱,實則是用人肉喂食毒蟲,增強蠱蟲的毒性。”太醫的頭沉沉低下去,繼續道,“陛下他身體有虧,是與蠱蟲共生,被蠱蟲吸取鮮血,氣血兩虛。”


    玉明熙表情變得沉重起來,“他小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請過太醫為他診治,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查出來?”


    太醫道:“那個時候陛下身體還年輕,蠱蟲也沒能侵入太深,方才微臣診治的時候,甚至摸到蠱蟲在陛下胸膛的位置,那裏已經很靠近心髒,再這樣下去,陛下恐怕是要……”


    “你是說他沒幾年可活了?”玉明熙輕鬆的問出了這句話,說出口之後,胸膛裏酸酸的。


    太醫不敢言,轉口說:“此病也並非全無可治,陛下勤於習武,身板還不錯。以後隻要控製脾氣,不要過於生氣,再清淡飲食,把身體養好了,開刀取蟲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玉明熙注意到一點,問他:“為什麽不能生氣?”


    “氣血上湧會導致身體血液流速過快,會讓蠱蟲活躍起來。今日也是,陛下身體病了,才管控不住蠱蟲。”


    聽罷,玉明熙忽然發覺了什麽,原本裴英身體裏的蠱蟲沒有那麽明顯,是不是因為前些陣子老是跟她生氣還有過於頻繁的房事才……她不好意思問出口,心中生出了別的算計。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太醫,你知道陛下為何生病了也不傳喚你來嗎?”


    太醫臉色一變,“娘娘,是你讓微臣說微臣才告訴您的呀。”


    玉明熙拍拍他的肩膀,安撫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陛下那樣不講道理的人,我隻是想要問你要一點藥。”


    二人躲在屏風後麵,太醫為難道:“陛下身邊的內官早已經吩咐過,說不準給您用任何藥,娘娘就饒過微臣吧。”


    “你放心,我問你要的藥,他絕對查不出來。今日之事,我在陛下麵前永不提起,就讓他以為自己隻是生了風寒,你我都不會惹上麻煩。”


    太醫猶豫一會兒,點了點頭。


    按時用藥兩天後,裴英的風寒好全了,夜裏又纏上了玉明熙。


    就這樣相安無事到了宮宴當天,玉明熙從床上爬起來,忍著一身酸痛,起身去穿衣服。


    今日就能見到李澈和長孫怡,說不定還能看見林楓眠和刑部尚書他們,她在皇宮裏待的太久,許多消息都不知曉,現在很好奇自己的職位是被誰頂替了,還有張祈安,許久未見,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為春試做準備。


    滿心的期待,玉明熙穿了一身紅衣,腰間束一條黑色衣帶,上頭繡著白鶴祥雲。


    床上的男人翻了一個身,半夢半醒之間呢喃著,“明兒……”


    玉明熙坐在鏡前梳妝,沒有轉頭看他。


    擔心許久的雪沒有落下來,天空依然陰沉著,連續三四天沒有放晴,冬日的空氣幹燥寒冷。玉明熙從首飾盒子裏掏出一個細小的紙包,塞到腰間。


    身後的男人坐起身來,衣服都沒穿就走到她身邊,站在身後俯下身抱她,“今天怎麽起得那麽早?身上還痛嗎?”


    玉明熙對著鏡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多謝陛下垂愛,我還受得住。”


    “是嗎?看來我的明兒很有長進啊。”裴英滿意的笑了,“前陣子我忙著處理朝政又病了幾天,讓你獨守空閨是我的不對,合該補給你才對。”


    說著,大手摸向了纖細的腰肢。玉明熙暗道不好,忙站起身來,按住了他的手,“我剛穿好的衣服,別鬧。”


    “可是我想你。”俊美的臉龐湊到她眼前,憐愛的親吻她的臉頰,從眼睫到鼻尖,呼吸漸漸加重。


    腰上藏的東西要是被發現,她準備許久的計劃可就功虧一簣了。玉明熙心一橫,閉上眼睛湊到他唇邊親了一下,學不會裴英那親吻的技巧,便敷衍著在他唇上嘬了一下。


    鬆口之後,羞紅的臉撒嬌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別鬧我了,我好不容易準備的宮宴,你總得讓我風風光光的出去見人吧。”


    依戀在他肩膀上的女子仿佛一隻被馴養的畫眉鳥,說話靈動好聽。裴英心神蕩漾,回味著方才柔軟的觸感,嘴角不自覺浮起笑意。


    她變得越來越溫柔,晚上侍寢哭的少了,在他生病的時候還關心他給他喂藥,平時更是主動把皇宮裏的事處理的妥貼。裴英甚是滿意,這就是他所期望的夫妻生活,甚至從她的點滴退讓中,感受到了些許愛意。


    果然,隻要他耐心調、教,玉明熙是會愛上他的。


    看在她那麽乖巧的份上,裴英鬆了手。


    二人穿戴整齊,裴英去上朝,玉明熙則去宴梅宮監督宮人們把事情做好,準備迎接客人。


    黃昏時分,陸續有朝臣進宮來,到了宴梅宮一眼就瞧見了玉明熙一襲紅衣烈烈,麵色紅潤,驚喜道:“郡主!好久不見啊!”


    玉明熙微笑著答:“我病了這麽些日子,的確是好久不見了。”


    後頭緊接著到的大理寺主事也走過來,“郡主!許久沒見你出府門了,我們都很擔心,沒想到你來的比我還早些,怎麽宮門邊不見你家馬車?”


    玉明熙從容道:“我大病初愈,想說多動彈動彈,是走著來的。”


    幾人恍然大悟,點頭稱讚,“是該如此,鍛煉好了身子,日後就不容易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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