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燈會最熱鬧的時候,茶樓中間的台子上唱的正熱鬧,他們不靠得近一些都聽不見對方說話的聲音。


    三人坐在一桌上,金理向陸萬行了個禮,以示友好。


    看著小桌上擺著的茶果點心隻剩下殘羹,陸萬沒好氣道:“你們兩個還真是有閑情逸致,我在大理寺看卷宗連晚飯都沒吃,方才陪著夫人過來看燈。”


    金理立刻會意,叫來小二添了兩碟點心,歎道:“誰說不是呢,我在禦史台也不好做,遞上去的折子,隻要參奏陛下的近臣,他一律不批。佟樺將軍是盡忠職守,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將士未免太野了些,又是占用民田又是當街打人,連金吾衛都打,簡直是持功倨傲,無法無天。”


    屈榮祖也道,“自從陛下當政以來,刑部的案子一天比一天多,隻怕再過兩三個月,刑部大牢就要塞滿了。”


    說起朝堂上的混亂狀況來,三人一個比一個苦水多。


    當今皇帝鐵拳鐵腕鐵手段,穩定了朝綱是好事,卻也有些過猶不及。一昧的提拔近臣,打壓老臣,鬧出不少禍事來。


    原先還為勢力爭鬥而互相看不順眼的朝臣漸漸也受不了新帝的手段,每天每夜都有做不完的公事,哪還有力氣再鬥來鬥去。


    陸萬吃點心填肚子,一邊吃一邊問:“怎麽隻見你們兩個人,不見鄒誠啊。”


    金理擺擺手,“戶部比我們的事兒可多了去了,郡主生病的那陣子,戶部堆下來的折子都要排到明年三月去了,鄒誠新官上任,聽說連大年夜都是在戶部過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


    上頭皇帝隨便一個決定,都會在朝廷裏激起數米高的浪花。


    戶部尚且有鄒誠填補了尚書一位,雖然事多些,但總還有點指望。


    再看禮部,主管大權的林楓眠被貶去了通南府,新上來的尚書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了,他可不比林楓眠有精神氣,做事慢慢悠悠,謹慎萬分,生怕出一點差錯就被皇帝關進大牢裏。如今整個禮部死氣沉沉,效率低下,讓人憂心。


    工部與地方接洽還好些,吏部的傅琛一向獨善其身,三月春試在即,他也閑不到哪裏去。


    兵部尚書薛慶把自己關在家裏,連帶著兒子女兒也不讓出門,一家子噤若寒蟬,生怕再被皇帝的怒火牽連到。


    整個朝廷的官員心中都頗有微詞,隻是為人臣者,怎敢與皇帝對著幹,頂多了就是在背後說嘴兩句,等上朝,麵對暴戾的皇帝,就得把腦袋別在褲腰上。


    人人懼怕的皇帝並不在燈會之中,身著玄衣的男子站在宮之上,視線穿過長長的街,望去城門之外。


    那廣闊天地中,藏著他心裏放不下的人。


    “朕想去找她。”裴英喃喃道,聲音有些蒼涼。


    陪侍在身邊的常柏微微躬身,之前被長箭刺穿的腿還隱隱作痛,他恭敬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該以天下蒼生為重,萬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棄朝政於不顧。”


    裴英冷冷一笑,不再言語。


    他漸漸明白了玉明熙為什麽不願意做他的皇後。在這樣的高位之上,要顧及的東西太多,隻能犧牲自己壓抑自己,為的隻是保全手上那些權力罷了。


    他如今成了權力的傀儡。


    前去廣陽府來回兩個月,不放下皇位,他根本沒有那麽多自由的時間。若是放下皇位,他還能用什麽抓住她的心?


    兩難之下,裴英抬起頭看著圓圓的明月,任月光灑在他臉上,緩緩閉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下令說:“去廣陽府把人抓回來,哪怕是朕做的不對,也要見了她的麵,親口對她說。”


    對她的執念就像是一個漩渦,自從陷進去那一天就沒有生還的可能。


    常柏躬著身子,眼神有些說不清的擔憂,小心翼翼的問:“若是娘娘不在廣陽府?”


    “那是她的家鄉,她的叔嬸都在那兒,我記得她哥哥好像還是一城守將,除了廣陽府,滿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地方能讓她安安穩穩的呆著了。”


    裴英說著,將視線轉向常柏,陰鷙的眼神仿佛要吞了他似的,“因為你的失職,已經放跑了她一次,這次不許再出差錯。”


    常柏驚恐萬分,“屬下遵命。”


    長街上的燈火越燃越盛,燈謎大會的台子上已經決出了最新的燈王,傅琛拿著贏來的雙魚彩燈走下台來,走向了人群中。


    雙魚戲珠的樣式,下頭墜著明黃色的流蘇。燈身上還寫著燈王花王的題詞,比普通的花燈都要大上一圈,格外惹眼。


    傅琛表情淡淡的,麵容不帶一絲喜悅。


    一向剛正不阿,從不看重權勢的吏部尚書大人罕見的站上了燈謎大會的台子,還贏得了第一。他拿著花燈走在路上,端正的儀態,俊氣的容貌,被不少小姐姑娘們偷瞧幾眼。


    從燈會的長街上離開,傅琛一路向前走,身邊連個跟著的小廝都沒有。


    路邊門戶外點著花燈,他停在了薛府門前,站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敲了敲門。


    前來開門的小廝瞧見是來人,一時覺得有些陌生,“不知這位公子是?”


    “在下吏部尚書傅琛,求見貴府二小姐。”


    聽到來人是個大官,小廝眼睛一亮,卻也不敢開門放人進來,隻說:“大人先稍等一會,我家老爺下了門禁令不許人隨便進,小人去替您通傳一聲。”


    “麻煩了。”傅琛微微躬身,一身深紫衣在暖光的映照下泛著紫紅色的光。


    門從裏麵被關上,傅琛站在門外,沒一會兒就聽到一旁牆裏傳來細微的聲響。


    “小姐,您別出去了吧,老爺都說了不讓府裏的人出去亂走。”


    “我爹就是瞎操心,哥哥因為郡主的事兒被關進去了幾天,後來皇上不也開恩把他放回來了,何至於像驚弓之鳥一樣,門都不讓人出。”


    話音剛落,傅琛就看到一邊的牆頭上冒出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頭發簡單束在腦後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沒有發飾也沒戴耳墜。直到她整個人跨坐在牆上,傅琛才看清那人。


    薛蘭兒坐在牆頭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門外的傅琛,疑惑的看著他,回想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指著他說:“我記得你,我小時候是不是搶過你的糖?”


    看著牆頭上的女將軍明豔肆意,傅琛稍稍低頭,避開她的視線,“嗯。”


    女將軍疑惑的看著他,“你來我家做什麽?”


    向來鎮定自若的傅大人說話突然磕巴了起來,“今日燈會,我,我想著你在家,過來邀你一起……”


    還沒聽完,薛蘭兒就從牆頭上跳下來,剛落地就聽到裏頭人喊,“小姐呢,小姐跑哪兒去了!”


    緊張之下,薛蘭兒拔腿就跑,順手把站在門口的傅琛也一起拉跑了,薛府裏的人打開門,不僅不見了小姐,連等在外頭的傅大人也不見了。


    跑到巷子裏,看不到後麵有人追過來,薛蘭兒才停下來,鬆了手,不解地看著麵前人,“我爹爹和我兄長跟你在政務上沒有什麽交集,你來邀請我做什麽?”


    傅琛是個讀書人,比不上薛蘭兒體力好,跑了一會兒,氣息有些不穩。聽到姑娘家問了,他站直了身子,雙手將彩燈奉上,暖色的燈光襯的他雪白的臉隱隱泛著粉紅。


    “我瞧見這燈,便想到了你……不知道將軍可願與我同遊燈會?”


    薛蘭兒聽了這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是不是因為我小時候搶你的糖吃,才特意來戲弄我呀?”笑了一會兒意識到男人不是在跟她開玩笑,笑聲小了下來,有些不自在的攪攪手指。


    傅琛站在原地有些緊張,“從前我家門戶小,我沒有顏麵登門。若是將軍瞧不上我這燈,我便等明年再來。”


    薛蘭兒是在外的將軍,一年也隻有年關到燈會這一陣子會回來京中,等到正月底,她就要啟程去駐地了。


    “沒有瞧不上你,的燈。”薛蘭兒第一次收到異性送的禮物,伸手拿過來,瞧見雙魚戲珠的燈模樣精致,心生歡喜。


    她提著燈走出巷子,奔著那亮堂的燈會走去,一身淺紫色的勁裝如同盛開的蘭花,張揚美麗。她轉過身來看向身後的傅琛,臉頰染紅,“走吧,不是說要請我一起去遊燈會嗎。”


    傅琛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燈會上光彩絢爛,腳下的積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穿過層層雲海,同一片月光之下,遠在千裏之外的廣陽城中也是一片熱鬧景象。


    身著粉衣的女子手上提了四隻花燈,跟在身邊的貼身女使手上也掛了好幾隻,有小老虎燈,魚燈,還有蓮花燈,圓圓的月亮燈。


    二人提著燈走在路上,見了小孩子便隨手送人家一個。


    這樣送了半路,手上才終於輕快了,還沒走出多遠,又迎麵走來一個公子,將手上的花燈遞過來,“我與姑娘一見如故,還請收下我的花燈。”


    玉明熙麵露難色,擺手拒絕,“不必了,多謝公子好意。”


    多番推拒之後,總算離了燈會。


    今夜來燈會原本是為了見嬸娘為她找的議親對象,她與那人也沒什麽可說的,淺聊幾句後便出來賞燈,結果一路被許多陌生公子送了好多花燈。


    小燕跟她一夜,也要被折騰壞了,累道:“小姐,您若是看不上那位來議親的公子,剛才送你花燈的公子那麽多,隨便挑上一位看得上眼的也成啊。”


    隨便挑一位。


    玉明熙眼中微動,搖搖頭。


    來了廣陽府之後,她沒有想象中那麽快活,親事久久未定,又因為沒出正月,想打掉孩子都找不到願意開藥的大夫,誰也不願意在這喜慶的日子裏辦這種缺德事。


    走路回黎花園,心事重重。她為了躲開京城那個孽障才逃到這裏,如今不僅要擔心京城裏的人追來,還要害怕會因她牽扯到家裏。


    處境被動,事事都在湊合。


    原先胸懷大誌的野望,如今越來越遙遠。玉明熙漸漸迷茫,她以後要做什麽呢?嫁人生子,那是她想過的人生嗎?


    輕柔的風從裙邊吹過,河邊柳枝輕撫水麵,河上遊來許多花燈,點綴在倒映著圓月的河水中,夢幻迷離。


    回到園子裏,青竹迎麵走來,看了她身旁的小燕一眼後,恭敬道:“小姐,叔老爺來了。”


    “嗯?叔叔有說是為什麽過來嗎?”玉明熙覺得奇怪,她搬到黎花園裏有四五天了,向來是嬸娘白日裏來看她,堂兄晚上歸家時順路過來看她,叔叔卻是第一次過來。


    青竹答,“說是聽嬸夫人說您跟公子去遊燈會了,他來問問你對那公子滿不滿意。”


    給家裏女眷說親向來是當家主母的事,極少看到家主插手的。


    玉明熙不明白叔父的來意,走向前廳。


    坐在廳上的玉天恒麵色沉重,看到玉明熙走進來,有些著急的站起身,看她身後還跟著女使,又端著長輩的尊嚴坐了回去。


    “叔叔,您這次過來是?”


    “我有些話要問你。”玉天恒看了看她身後的小燕。


    玉明熙立刻會意,將前廳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小燕最後一個走出門,走出去之後把門帶上,站在外頭守著。


    屋裏沒有外人,玉天恒才說:“你在京中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玉明熙有些驚訝,反應也沒那麽大,坐在叔叔對麵,淡定道:“姑父是府尹,京城裏的事他早晚會知道,想來是姑父知道了告訴叔叔的。”


    “你姑父知道那些事,但是你……”玉天恒放低了聲,皺起眉頭,“肚子裏這個,隻有我和你嬸娘你哥哥知道,你之前一直不肯說,是不是因為這孩子的父親是……”


    郡主病重多日,終於在宮宴上出現,卻當著眾臣的麵被皇帝逼婚。隨即火燒宴梅宮,逃離京城。


    這麽大的事傳到耳朵裏,是個人都要嚇怕了。


    玉明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今的自己無權無勢,對付不了皇帝,隻能躲得一天算一天,“叔叔若是擔心我連累了家裏人,我可以離開廣陽府,天下這麽大,總不會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傻孩子。”玉天恒歎了口氣,“我今日來不是為了怪罪你,但是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流落到這廣陽府裏隱姓埋名過日子,肚子裏有個沒名沒分的孩子,還想著隨便找個合適的男人成親,平平淡淡的度過後半生。


    她從前那引以為傲的尊嚴,去世爹爹和娘親的名聲,全都被埋進了土裏。


    玉天恒以一個父親的口吻勸她,“你嬸娘說要給你相看郎君,我以為你是真心想嫁人才答應下來,如今看來,你是為了躲京城那位才隨便應承下來。”


    被戳中心事,玉明熙萬分無奈,“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受人束縛,但後有追兵,前路茫茫,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


    心中想走的路被堵死了,她除了妥協,去走所有女子都要走的路之外,實在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該如何過。


    玉天恒耐心道:“那我問你,你當初為什麽不同意進宮為後?”


    玉明熙答:“他騙了我,我當初推舉他坐上了皇位,他卻背叛了我。依靠著我的權力上位,卻想把我束縛在後宮,做他的附庸!”


    壓在心底的事終有重見光明的一天,玉明熙越說越激動,“若是我想做人附庸,早在及笄那年就可以找個王公貴族嫁了,何需耗費六年時光來讓他做這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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