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之外不遠便是大將軍府,府裏的管事匆匆忙忙推開院門,一直走到後院。


    後院一片寬敞的空地上橫七豎八擺放著數不清的兵器,其上有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正在舞槍,初春微涼的風打在臉上,男人隻輕鬆的吐出一口白霧,被歲月刻下皺紋的臉上是淡然的冷靜。


    一套槍舞下來,男人舒了一口氣,把手裏的槍扔給下人,隨即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他轉頭看過去,管事正巧進來。


    管事跑得氣喘籲籲,稟報說:“大將軍,外頭有人稟報說在街上看見郡主了。”


    “郡主?什麽郡主?”封巍接過下人為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就是陛下下密令要捉拿的那一位明熙郡主,外頭人瞧著那姑娘與畫像有九成像,特意來府上稟告。”


    聽到玉明熙的名字,封巍驚得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咽下茶水後,走過去細問,“她怎麽會來這兒?陛下正在滿天下捉拿她,她不逃去老家,也不跑到別國躲著,來蒼州做什麽?”


    “奴才也不知道。”


    為了查清是不是外人看錯了,封巍親自帶人出門,出了府門,在外頭的眼線就帶著幾人走進鬧市中。


    繞過幾條長街,停在了一家酒樓外,封巍皺眉,看向手下人,手下人被盯的有些害怕,一再確保,“那姑娘真的在裏麵,她帶著一個女使和一個護衛從客棧一路散步到這兒,進去了半個時辰,現在都沒出來。”


    封巍走進去,酒樓的掌櫃站在櫃台裏,一眼就看到了貴人進門,熱情的上來迎接,“封大將軍,您今日怎麽有空上門啊,要吃點什麽喝點什麽?”


    封巍沒有立刻答他,在一樓大廳環視一周,沒有瞧見單獨用飯的女子,視線看上二樓,隻看到一排一排的門窗。


    “我問你,剛才有個姑娘帶這個女使和護衛過來吃飯?”


    掌櫃的想了一會,點點頭,“是有這麽個人,她一個人點了兩個人都吃不完的菜,還都是些山珍野味,滋補上品,想來是個富貴人家的千金吧。”


    封巍一時有些疑惑,急著見到人問個清楚,追問掌櫃,“她在哪個房間?”


    若是尋常男子追問一個姑娘的下落,掌櫃必然要留個心眼,但眼前這位可是在蒼州城裏說一不二的封大將軍,他可不敢造次,答:“在天字二號房。”


    聽罷,封巍帶著人上樓,走到門前正欲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關,特意留了個門縫。


    封巍走進去,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窗邊的女子,一身粉嫩的衣服襯得她嬌小可愛,頭上挽了精致的發髻,一左一右墜著兩隻步搖,聽到門邊傳來聲音,她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封伯伯,你來的正好,菜剛剛上齊,我替你溫了酒。”對於封巍的到來,她沒有一絲驚訝。


    封巍來到桌邊坐下,“你知道我會來?”


    “試問這蒼州城裏,還有誰的耳目能比得過封大將軍?”玉明熙笑著倒了一杯酒,遞到他手邊。


    進城後,她在客棧裏躺了幾天,沒有在外頭露麵,自然不會惹人注意。今日此舉,是特意撒下魚鉤,要請封巍這個貴客在酒樓中一敘。


    封巍的手下站在門外,他接過了玉明熙遞過來的酒,做出身為伯伯的架子,問道:“如今整個大靖都在通緝你,你不想著逃跑,卻來我這兒,是有何深意啊?”


    玉明熙擺擺手,站在她身後的小燕與楊宏會意,走出門去。封巍見狀,知道她是要說些外人聽不得的話,也讓自己的手下人出去候著。


    外頭人關上門後,玉明熙才道:“若是我離開大靖,怕是這天下都找不到能製服李英的人了。”


    敢在邊疆大將麵前直呼皇帝的名諱,封巍雖然有些驚訝,卻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當初裴英在他的麾下做過將軍,裴英與玉明熙的“姐弟情義”,他也是見過幾分的。


    封巍心生警惕,“郡主何出此言?”


    玉明熙從容道:“封伯伯,如今我是個被通緝的罪人,我喚你一聲伯伯是記著您對我說過您和我爹之間的兄弟情分,您也不用叫我郡主,可喚我一聲明熙。”


    她這樣的反應完全不像是一個四處逃竄的通緝犯,更像是微服私訪的王公貴族。


    封巍越發看不明白這孩子心裏在想什麽,改了口又問:“那明熙,我們就當是拉拉家常,我想問你,來到蒼州找我,所為何事?”


    明人不說暗話,玉明熙說道:“伯伯,半年多之前我們在慶功宴上見過一麵,那之後你派人送了令牌來給我,我沒有接。”


    說起舊事,勾起了封巍的好奇,“你那時不肯接我的令牌,難道是現在想開了?”


    玉明熙道:“我沒接令牌,可是救了伯伯一命。”


    “這話從何說起?”


    “當初您要將令牌交給我,無非是看出了我培養李英是有意參與王儲之爭,當時朝中隻有李祿李聞兩位王爺,還有一個年紀小的太孫,而我在朝中的勢力再加上裴英的軍權,足以扶持他們三人中的任何一個,也可以隨手壓製下其他兩個。這令牌交過來是錦上添花。”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竟然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比起她爹來聰明多了。封巍忍不住笑出聲,“那你又為什麽不接呢?”


    “這正是我說的那一句,我不想將伯伯卷入勢力更迭的漩渦中,伯伯在邊疆的地位無人可比,就算不幫我,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若是幫了我,那就是跟我站在一邊,我若是得勢還好,若是像如今這樣成了帶罪之身被人通緝,伯伯您又能獨善其身嗎?”


    逼婚不成後,玉明熙被暗地裏通緝,與她關係親近的臣子將領多少都受到牽連,尤其是京中那些,下獄的貶官的,數都數不過來。


    封巍人在邊關,在宮宴結束之後便早早的回了蒼州,沒有被波及,卻多多少少聽了一耳朵。


    “誰能想到他們三個你誰都沒選,竟然選了一個遺失在民間的皇子上去,我當時以為那是你的福氣,沒想到皇上會那樣逼迫你。”宮宴之上,封巍沒有為玉明熙說話,如今麵對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他可以做一個好將軍,卻不是一個好皇帝。”玉明熙說著,為封巍把酒杯斟滿。


    看著手中漸滿的酒杯,封巍有些緊張,“此話何意?”


    “我可以把他捧上去,也可以讓他摔下來。”玉明熙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臉上卻是從容淡定的微笑,“我並非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李英也並非賢明君主,他既然苦苦相逼,為何我不能反他一擊?”


    如果說半年多之前,封巍還覺得她是一個頗為聰慧的小郡主,如今看在眼中的就是一個充滿野心的權臣。


    她的確是個權臣,即使上頭有皇帝打壓,也無法輕易撼動她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多年以來的善行善舉,親和拉攏,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記。


    封巍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冷靜問她,“所以你是要拿我的令牌?”


    玉明熙輕輕搖頭,說:“我要兵符。”


    聞言,封巍登時拍桌子站了起來,“你一個文官,要兵符做什麽?”


    大靖國東麵靠海,北麵是北遼,南麵是南疆,西是西梁。在與三國各自接壤的地界,分有平北軍,鎮南軍和西南軍三個大軍,其中三位大將軍各自掌握一塊兵符,憑借兵符可以在戰時調動相鄰州府的守將兵馬前來支援。


    蒼州與京城之間隻隔著兩個州的距離,圍繞著京城的景州,徐州,天金府,其中的兵馬都可以憑借憑平北大將軍的兵符調動。


    玉明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淡淡道:“有伯伯的兵符在手,我可以統帥兵馬,攻下京城。”


    “你……這可是殺頭的大罪,你要想清楚了。”封巍麵色沉重,站在原地看著她。


    玉明熙轉過臉去笑著看他,“伯伯覺得我有幾成勝算?”像是不懂事的學生請教先生,問的卻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封巍不敢回答。


    若是他做這件事,一成勝算都沒有,即便他有聲望能調集起兵馬,也師出無名,就算兵至城下,也會被京城裏那些文官儒生給罵死。


    若是玉明熙做,兵臨城下後,說不定守城的將領都念著她的舊情不忍抵抗,滿朝文武有多少是她的人,又有多少人念著定遠侯夫婦的英武,當今陛下強娶義姐又因為隨意的調動導致朝綱混亂,人心不古。


    看他久久不答,玉明熙也站起身來,麵色嚴肅道:“我來找伯伯,是因為這條路最快,就算拿不到兵符,我也有兵馬可用,雖然少些,但也不是毫無勝算。”


    封巍壓低了聲音吼道:“你真的要做這大逆不道之事嗎?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我爹娘上戰場的時候沒有跟你說過什麽嗎?”玉明熙靜靜的凝視著他。


    說起死去的定遠候夫婦,封巍臉色一沉,不予應答。


    玉明熙看著他躲開自己的視線,就知道當初在慶功宴之後,他拉著自己說什麽兄弟情深之類的話都是騙人的。


    “上陣殺敵是保家衛國,他們要護著天下百姓,護著他們身後的大靖國。”玉明熙慷慨陳詞,“如今一個瘋子坐在龍椅之上,你遠在邊關獨善其身,保是你自己的家,保的是誰的天下?”


    定遠候夫婦死了,封巍卻活著。當初與北遼一戰,他們二人殺敵最猛,死的也最慘。封巍做事留有餘力,活到了現今,還做了平北軍的大將軍。


    戰場之上混亂的廝殺仍曆曆在目,封巍憤憤地扭過頭去,極度的憤怒之後湧上心頭的卻是被歲月越衝越濃的罪惡感。


    玉明熙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高低交錯的民坊,“我爹娘願意為了大靖國而死,我又有什麽好怕的。”


    封巍緩緩坐了下來,兩手捂住臉,“我就知道,像你爹那樣狂傲不羈的人物,生下來的女兒也不會是個安分的。”


    玉明熙轉頭看他。


    封巍在心裏掙紮了很久,又喝了一杯酒才吐露真言,“你爹和你娘並非死於戰亂,而是因為在軍中聲望太高,功高蓋主,被先帝……暗中了結。”


    窗外吵嚷的聲音在耳中越來越大,玉明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說什麽來反駁,卻因為封巍的話像這些年的事都串聯在了一起。


    先帝寵愛她,不但給她郡主的位分還把她接進京城撫養,名為撫養,實則是拿捏玉家的人質。


    她爹娘都是出了名的英雄,堂兄和舅舅卻被困在地方不得重用。


    察覺到她有野心後,先帝對她的態度急轉直下,後來又因為立了裴英做繼承人而默許了她的放縱,因為沒什麽根基的新帝上位需要有權臣支持。


    原來她這一生,都是被別人拿在手裏的棋子。


    玉明熙冷笑一聲,看清了真相之後的悲痛讓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她捏住酒杯,摔在地上。


    “原來封伯伯是怕落得像我爹娘一樣的下場才畏縮不前,那我也不必勸了,你安心做你的大將軍。我自會去皇城,向皇帝討我的債!”說罷,玉明熙深呼吸一口,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等等!”封巍在身後叫住她。


    玉明熙沒有回頭。


    “兵符我給你。”封巍坐在原地,表情掙紮。


    玉明熙冷冷道:“為什麽?”


    “我欠你爹的,也欠你的。”封巍拉過酒壺給自己倒酒,“我跟他爭了半輩子,功不如他過也不如他,如今,連他的女兒都不如了。”


    “至少你告訴了我真相,謝謝你。”說罷,玉明熙頭也不回走出門去。


    當晚,兵符被送到了玉明熙手上,與兵符一起送到的,還有一個令牌——上頭雕著一個“玉”字。


    前來送東西的副將站在門口等問話,玉明熙坐在桌邊細細端詳著那令牌,摸著那熟悉的觸感,一時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副將主動道:“當時將軍收拾定遠候與黎將軍的遺物,黎將軍的令牌被送去了通南府的小黎將軍那裏,玉天恒不為官也不為將,大將軍便將這令牌留了下來,如今替侯爺傳給郡主。”


    作者有話說:


    傻白甜終成黑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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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評論:


    【來了來了】


    【來了】


    -完-


    第46章 、46


    ◎“我不要這江山,我選你”◎


    生鐵打造的令牌握在手裏格外有分量,玉明熙翻來覆去的摩挲,眼中恍然看見兒時追在爹爹身邊,能看到他腰間掛著這樣一個令牌。


    現在令牌傳到了她手中,爹爹卻已經不在了。他本可以和娘親一起在廣陽府安穩的過一生,卻因為先帝一紙詔令被調來北疆與遼族交戰,仗打贏了,先帝便忌憚他軍功太盛,除之以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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