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兒他在外麵不會有危險吧?”薛慶擔心道,“能被太上皇記恨的人可多了去了,他不會要一個一個把人都殺了吧?”


    想象著那血腥模糊的場麵,薛慶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金吾衛忙安慰他,“大人不必憂心,太上皇雖然逃跑,但他身體已經不複從前,隻要有足夠的人手,一定能製服他。”


    院子裏來了人把憂心忡忡的薛慶扶進屋裏,金吾衛趕忙叫的人把府門關好,院子裏的燈也點亮,徹夜值守。


    寧靜的春夜裏吹著涼涼的風,公主府的大門緊閉,院子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一片護衛,周身沒有血跡,像是睡著了一樣。


    主院外的牆上靠著一個女使打扮的姑娘,是剛出院子就被人打暈了放在那兒,身邊是熄滅了的燈籠。


    公主府是今日才改的名字,牌匾掛上去還沒有幾個時辰,許多要整修的地方也沒來得及修,府裏的家丁丫鬟也少的可憐,長公主忙於公務,還沒來得及給府裏添置人手。


    四周格外寧靜,缺乏打理的草木肆意瘋長,夜裏的潮氣在灌木叢中凝聚成水滴落進土中。


    玉明熙將匕首藏在身後,緩緩打開了門。


    漆黑的夜幕之下站著一個有些狼狽的男人,他身上衣衫破了幾處,好像剛從水中爬出來,外衣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傷痕累累的身體被裹在玄衣裏,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垂落身側。


    夜色昏暗,玉明熙站在門口看他,視線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白淨的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勒痕,再向下靠近手掌的位置被砸的血肉模糊,流到手掌上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空氣中隱隱散發著腥氣。


    一見裴英慘淡的麵色,便知他強行掙脫枷鎖,怕是這一雙手都廢了。


    渾身雪白的青年站在院中低著頭,有些膽怯的偷看她一眼。綢緞般的發絲濕漉漉地黏在臉側,他輕抬起手掌扶住自己的左臂,像一隻被雨浸濕的小狗。


    被玉明熙看的久了,他有些心虛似的說:“姐姐,我聽說你今天受封,我想過來見你一麵。”


    微涼的夜裏,男人凍得發抖,腳下踩著一灘水,衣服上濕噠噠的往下滴水,玉明熙冷冷道:“你神通廣大,既然想來,自是沒人能攔得住你,見也見了,太上皇就請回吧。”


    看她沒有一點動容,裴英心中恐懼,哪怕玉明熙恨他厭惡他也比如今這樣冷漠無情的對待他要好的多。


    “姐姐,我覺得好冷……”


    他顫著聲音,一雙淺色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像個流落在外的乞兒看著衣著亮麗的玉明熙,想被她擁抱,想依偎在她身旁,想從她身上得到哪怕一點愛意。


    玉明熙雙臂抱在身前,冷漠的語氣沒有一點波瀾,“城外的道觀不會讓你缺衣少食,你如今還有著太上皇的名頭,想來陛下也不會讓你暴屍街頭,丟了皇家顏麵。”


    若不是為了拉攏裴英身邊的舊臣,她早就了結了他。如今他是蠱蟲侵身,傷痕累累,想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玉明熙如今是權勢頂天的護國長公主,碾死他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但她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她就看著裴英日複一日的忍受病痛的煎熬,然後在無人在意角落裏孤獨的死去。


    在門口站的久了,對著他也無話可說,玉明熙將匕首藏在袖子裏,走出書房,從他身邊繞開,要去外頭看看。裴英能站在她麵前,想來是把她府裏的人都製服了,這樣一個沒法控製的瘋子放在院子裏,晚上睡覺都不得安穩,得找人過來將他扭送出去。


    她剛走到院子裏,被無視的男人就從身後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覺得自己沾了血的手會弄髒她的手,裴英的手向下滑落,隻輕輕捏住她的衣角。


    顫抖的聲音在後麵低低響起:“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玉明熙攥緊了手中的匕首,不動聲色道:“鬆手。”


    裴英猶豫了一會兒,鬆開了手。看著與自己不過一臂之隔的女子,她曾經那樣溫柔可愛,現在對他冷若冰霜。


    眼眶中的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在她麵前,他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哭著求她:“我知道我不是東西,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知道錯了,隻要姐姐能出氣,你打我罵我我都認,隻求你不要不理我。”


    剛邁出步子的公主定在了原地,她側過身來,“跪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天上被風吹動的雲。


    裴英看著她的側臉,她瘦了一圈,原本豐潤的臉如今更顯嬌弱,臉上抹了脂粉,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是他最喜歡撲在她懷裏輕嗅的味道。


    她的容貌並沒有什麽變化,但那雙眼睛卻再也不會對他流露出哪怕一絲的在意。


    他的心好痛,比發病時的蠱蟲噬咬還要痛上千百倍,極度的痛苦讓他眼淚像水一樣流下,視線漸漸模糊,他跪在地上,在她麵前放下了男人的尊嚴,膝蓋隔著濕透的衣服與地麵接觸,刺骨的寒冷傳來,他整個身子都被寒意侵透。


    玉明熙轉過身來看他。


    她給他留了體麵,讓他做一個有名無實太上皇,已經是仁至義盡。偏偏他還這樣賊心不死的來糾纏她,說什麽認錯什麽原諒,她最後一點耐心都要被耗盡了。


    心底燃起的憤怒讓她高高抬起手,握在手裏的匕首在夜色中閃著寒光,落下匕首,刀尖距離他的腦袋隻有半寸的時候,裴英抬起頭來委屈的看著她。


    眼神相碰之時,玉明熙忙收住匕首,隻這一瞬間的遲疑,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裴英不是趙洵。


    他的血會弄髒她的手。


    玉明熙憤憤將匕首甩出去,恨道:“你說知道錯了,那你錯在哪兒了?”


    裴英苦苦支撐著隨時都會倒下去的身子,痛苦道:“我□□熏心,騙了姐姐,還讓你……我一定會補償你的,無論你要什麽我都給,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讓我一個人去那偏僻的道觀。”


    玉明熙冷笑一聲:“本宮如今是長公主,你現在還有什麽值得我要的?是你這條命,還是你這有名無實的太上皇?”


    裴英膝行兩步跪到她麵前,濕透的衣服拖在地上染了灰塵,又髒又皺,他卻絲毫不在意,身體的不適無法讓他回神,一雙哭紅的眼睛定在玉明熙身上。


    “姐姐,你殺我一刀吧,隻要能讓你解氣,我什麽都願意。”


    所有的暴戾瘋魔在她麵前都落到了塵埃裏,他極力放低自己的位置,從孤傲的野狼落魄成了任她欺辱的小狗。


    可悲的是,玉明熙不屑於欺他,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煩。


    剛剛那一刀若是落下來,裴英心裏可能還會好受一些,可玉明熙偏偏沒有,連一個讓她贖罪的機會都不給。


    她不怪罪他,不原諒他。


    是徹徹底底的拋棄他了。


    男人心底滿是恐懼,他受夠了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爬滾打的日子,沒有人愛他也沒有人在意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來,陷在淤泥中爬不出來。


    “姐姐,我從小無父無母,我不知道要怎樣對一個人好,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越抓越緊,我……我真的錯了。”他哭喊著,身子一寸一寸伏低,一頭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麵對著他痛苦的哭嚎,玉明熙心中已經無法再起波瀾,“裴英,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有些錯,犯一次就夠了。


    她輕輕俯下身去,在他麵前半蹲下來,手掌捏著他的臉強迫他抬起頭來。


    指尖冰涼的觸感讓她懷疑自己碰到不是人而是一塊寒冰,他的身體冷的像是從河裏爬出來的浮屍,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兩樣。


    玉明熙平淡的說:“我知道欺騙你是我的不對,從一開始我接近你的心就不純,我想對你好,也曾經想過對你好一輩子,不管這好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都是一輩子的親人。”


    裴英緩緩抬眸,從眼睫之下窺探著她臉上的表情,看到她眼中的平淡漸漸泛起波瀾,質問他,“我為你脫了奴籍,教你習武讀書,供你衣食住行,你生病了我在你身邊照顧,你寫了錯字我一筆一畫教你改正,別人找上門來欺負你,我替你撐腰。而你呢,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心虛得不敢應答,女子的語氣更加激動,“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事,而你隻看到我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奪取政權,你囚禁我,侮辱我,在那麽多人麵前逼我嫁給你,這就是你所說的愛?你把我當什麽?!”


    裴英被她的怒意嚇得哭得更厲害,“姐姐,我知道錯了,我不是人,我連狗都不如,求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玉明熙咬牙說:“這話我也對你說過,我說我知道利用你對你不公平,我知道是我的錯,我說我們可以商量,可你給過我機會嗎?”


    他們兩人之間橫了巨大的溝壑,從前他害怕這個生人,咬她打她,她也從不生氣,還在人前維護他的顏麵。


    後來,他們成了姐弟,住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貪心不足蛇吞象,他心底肆意增長的渴求毀了這一切,他得不到她,連二人之間的美好回憶也一並失去了。


    他哭得眼睛疼,他渾身都在疼,他的心髒跳的越來越慢,隨時都會停下來。


    如果他死了,玉明熙會原諒他嗎?還是會在幾十年的時間裏把他忘卻,能陪在她身邊的人,終究不會是他。


    “姐姐,別丟下我……”


    男人的聲音越發虛弱,支撐不住身體的手臂像幹枯的樹枝一樣折了下去,裴英半邊身子都趴倒在地上,玉明熙後退半步,看著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眼眶湧出的淚水劃過眼角,流在了地上。他的身體那麽冷,眼淚卻是溫熱的。


    看著她的身影從院門邊消失,裴英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拖著傀儡一般的身軀倒在地上。本不屬於他的月亮,哪怕追逐再久也終究不屬於他。


    他又回到了一個人的黑夜中。


    天空中的烏雲被風吹著緩緩移動,漸漸能看到月亮的光透過烏雲灑下來。


    玉明熙走在院子裏,因為生氣走的比平時都快一些:再怎麽說也是太上皇,明目張膽的從護送的車隊裏逃跑,臉都不要了,還要來她麵前認錯求原諒,簡直就是故意來給她添麻煩。


    一路上瞧見了好幾個暈過去的丫鬟家丁,玉明熙沒時間把她們挨個叫醒。


    一路走到外院,瞧見了被打暈的楊宏青竹,他們靠在門邊上,顯然是守門的時候被打暈的。玉明熙走過去,揪住楊宏的衣服使勁晃,好一會兒都不見人有反應。


    從這兒出去找金吾衛要半個時辰,去府衙就更遠了。玉明熙沒辦法,揪住他的衣領,猛的在他臉上打了兩巴掌,手掌火辣辣的疼。


    突然傳來的痛感讓楊宏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玉明熙滿臉憤怒。楊宏意識到自己護駕不力,趕忙站了起來,“公主,您怎麽會在這?”


    放眼望去滿院子都是像他一樣被突然打暈過去的人。來人顯然手下留情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背後偷襲,也沒有下殺手。


    楊宏緊張道:“難道是太上皇過來了?”他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感到一陣鈍痛。


    玉明熙氣道:“他人現在就在我院子裏躺著,本宮讓你們看家護院,你這辦的什麽事兒啊?這麽大一個人闖進來,你們這一群人竟然都對付不了他?”


    回憶當時的情況,楊宏也說不出來,解釋說:“屬下也不知道,這門也沒開,也聽不見什麽聲音,就一個回頭的功夫,青竹就被打暈了,我當時還以為他是睡過去了,正準備過來查看,然後我也被打暈了。是屬下失職,還請公主恕罪。”


    生過氣後,玉明熙擺擺手,“算了算了,也不全怪你們,本來他也是個不要命的人物,趕緊把人都叫起來,然後去把太上皇帶走。”


    “帶到哪裏去?”


    “還能帶到哪兒,他夜半闖入民宅,襲擊朝臣,當然是送到刑部大牢裏去。”玉明熙怒甩衣袖,“把人押過去的時候,記得讓獄卒給他多上幾個枷鎖,本宮就不信,他還能長了翅膀再飛出去!”


    楊宏有些猶豫,為了確認玉明熙不是氣急了說胡話,又問一遍:“公主,太上皇可是有皇族血統的,即便是沒了權,也還是當今陛下的皇叔,送進大牢是不是有點兒……”


    玉明熙看著他,正色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今日能摸進本宮府裏,明天就有可能闖進皇宮,若是當今陛下有不測,你能替他擔了這罪責不成?”


    “公主恕罪,是屬下多嘴了。”


    楊宏不敢再怠慢,趕忙叫醒了一眾被打暈的護衛,隨即去主院裏提人。


    借著夜色掩蓋,昏迷的太上皇被人架著肩膀拖了出去。


    府裏下人過來把院子裏打掃了幹淨,玉明熙才放心進屋去休息,將匕首放在枕頭下,才勉強心安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玉明熙前去上早朝。


    坐在龍椅旁邊的珠簾後,玉明熙看著下頭群臣與從前別無二致,龍椅上的小皇帝格外乖巧,一麵看著大臣們,裏麵又偷偷轉過頭來看她。


    她一身淡粉色的盛裝,裙邊繡邊用金絲繡了祥雲,頭頂帶了一頂金冠,中間鑲著一顆鴿子蛋那麽大的珍珠,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象征著無上的權威和榮耀。


    吏部尚書傅琛出列道:“啟奏陛下,三日後春試即開,今年來京中參加考試的舉子人數眾多,臣奏請陛下撥派金吾衛維持考試院秩序,以免人多雜亂,生出是非。”


    小皇帝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玉明熙的應答,轉過頭去看她,玉明熙朝著他點了一下。小皇帝便奶聲奶氣對下麵說:“準奏。”


    “謝陛下。”


    緊接著禮部尚書出列道:“啟奏陛下,臣已將近古稀之年,身乏體弱,自覺擔不了禮部尚書這一重任,請陛下允許臣告老還鄉。”


    小皇帝不過九歲,坐在龍椅上,腳都夠不到地。他聽得懂下麵的老頭在說什麽,沒有問詢玉明熙的意思,直接道:“愛卿年紀大了,也到了該安享天年的時候,那你把現在的公務交接好之後,就回家鄉去吧。”


    聽了皇帝的旨意,禮部尚書心中喜悅,卻遲遲沒有退回去,直到聽見攝政長公主說,“禮部事忙,既然大人無法勝任,便接了陛下的旨意,回鄉去吧。”


    聽罷,禮部尚書心中的重擔終於放下,跪地謝恩,“臣多謝陛下恩典,多謝長公主恩典。”


    隨即,玉明熙又問,“如今禮部尚書職位空缺,眾卿可有推舉人選?”


    下頭安靜了一會兒,有個臣子站出來說,“禮部尚書一直關係著我國的外交禮儀與祭祀典禮等國之重事,臣推舉巡南禦使林楓眠擔任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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