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厘聽到雨停了。


    也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


    ——“可能是我的行為讓你產生了錯覺。”


    ——“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第28章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突然到,她剛破殼的情感,她耽溺的獨處,她短暫的勇氣,她自以為的隱藏,都在毫厘間褪色成了蒼白。


    從羞赧、驚愕、無措、難堪、難過到不甘,雲厘才知道短短的一分鍾內,一個人可以有這麽多種情緒。


    那平日裏讓她心跳加速的注視,此刻卻像衝刷暗礁的深海潮水,強烈而冰冷。


    雲厘紅著眼睛往後退了一步:“我考慮一下,再決定要不要放棄。”


    她故作鎮定,動作卻處處透著狼狽。


    不用他說,她便知道他一早發現了。


    他發現了。他不想繼續。甚至沒有一點發展的念頭。


    隻是找個獨處的機會告訴她。


    將相機收拾好,她才看見那個毛巾卷,波紋袋子沾滿水珠,折射出無聲的嘲弄。


    她抿抿唇,低著頭將毛巾卷放桌上,控製聲音的顫抖:“這是給你的,我先走了。”


    此刻,她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她應該再大膽一些,選擇爭取而非退讓,選擇勇敢而非怯懦。


    原諒她,今日的勇氣,已經在承認的一刻全部消耗殆盡了。


    傅識則全程無言,站在原處,低頭看著手裏的vr眼鏡,直到砰的關門聲,在隱秘潮冷的夜中回蕩。


    ……


    一夜無眠,雨聲沙沙,卻沒有催眠的效果。傅識則掀開被子,起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噠、噠。


    他低頭,深紅的血液順著掌心滴落。


    用了十幾年的玻璃杯磕了一角,他沒有丟。過去一年有餘,除非醉酒,他都有意識地避開磕破的地方,剛才不知緣由地走神,忘了這件事。


    從小到大,東西壞了,傅識則的字典裏沒有‘丟’這個字,而是選擇修理。


    在其他人看來,是令人發指的念舊。


    隨便拿紙巾纏了纏手掌,傅識則拉了張椅子到陽台。一如往常地往外看,橫橫豎豎的結構,是他過去一年半常見的情景。


    傅識則拿出根煙點燃,一點橙紅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晃,微風中彌漫著灰蒙蒙的煙霧,將他包圍。


    像是將他鎖在了安全圈內。


    傅識則出神地抽著煙,察覺到涼意了,才發覺他手裏的煙盒也已經空空如也。


    他偏頭想了想晚上發生的事情。


    打開手機,下載了個e站的app,輸入閑雲嘀嗒醬,很快便彈出了近期最火的兩條動態,一條是前段時間衝上熱榜的九宮格圖片,傅識則一張張劃過去,都是雲厘在偷看他。


    指尖停留在評論區。


    點讚數最高的第一條是雲厘在動態發出當天晚上的回複。


    閑雲嘀嗒醬:【老婆們不要造謠!!別汙了她的清白!!】


    點讚數最高的第二條也是她的。


    閑雲嘀嗒醬:【打錯字了,是他!!!】


    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是個可愛的女生。


    另一條動態是她自己標榜為手工科技類的機器人修複視頻,傅識則又打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女生嚴肅地對著鏡頭講解自己修複機器人的過程,和呆子般挪動的小機器人以及滿屏的‘哈哈哈哈哈’彈幕格格不入。


    他揚起唇角,覺得有些搞笑,又莫名苦澀。


    視頻拉回到37秒的時候,畫麵中的一角出現了個藍色燙金的信封。


    那還是江淵放的。


    追溯起來,應該是雲厘高考結束的時候,那大半個月,他和江淵兩人每天都能見到雲厘騎著輛小單車到西科大,停在學校裏的南溪廣場。


    中間有兩次還載著個小男孩。


    認出雲厘不難,一兩年間她的長相沒什麽變化,和紅色跑道上如出一轍。


    她大概率並不知情,機器人足球賽的比賽當天,他們兩個也偷偷地去看了她的比賽。


    那時候,少女專心地伏在小型足球場前,專心致誌地操作著手柄,完全沒注意到他們倆就在身後。


    她獲勝的時候,江淵將此事歸功於他讓他帶過去的那顆訓練用的小足球。


    南溪廣場就在學院隔壁。


    六月份的那大半個月,也許是出於好奇,他和江淵每天都會去瞄幾眼,也蠻奇怪這個小女生剛高考結束,為什麽每天跑到西科大。


    總不可能為了在西科大找棵樹待著吧。


    兩人為此還打了好幾個賭。


    當時雲厘就坐在廣場前一棵常青樹下,紮著馬尾,每天都抱著兩本書乖巧地在樹下坐一整天。他們仿若看見那個在操場上訓了一整天機器人的小女生。


    直到那天,unique在南溪廣場進行無人機展示。


    他原本和江淵搭在二樓露天陽台的欄杆上,兩人在樓上操作無人機,卻見到雲厘忽地跳了起來,跑到unique帳篷排隊領紀念品,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人。


    輪到她領紀念品的時候,帳篷的同學讓她出示校園卡。


    她不是西科大的學生,按照規定領不了紀念品的。她可能還在帳篷前爭取了一下,發放紀念品的同學沒同意,隨後便是轉身,走了兩步,然後開始擦眼淚,回到了樹下。


    江淵問他:“好像是我們的小粉絲誒,去給她放一個?”


    他推推江淵:“你去。”


    “你去。”


    “你去。”


    “你去。”


    ……


    後來江淵猜拳輸了,便朝他擺擺手,趁雲厘不注意的時候往她的車籃子裏放了一份unique的紀念品。


    兩人晚上吃飯的時候發現她還沒走,纖細的身影守在自行車那,手裏拿著那份紀念品。


    江淵笑了:“她不會覺得是別人的東西,不敢拿吧。”


    這可能性也蠻高。


    當時兩人都覺得小女生乖乖的,長相和神態都很稚嫩,拿著紀念品的模樣滿是不安。


    江淵推了推他說:“阿則,我放的紀念品,這會兒輪到你去了。”


    “行。”他也笑著推了一把江淵,正打算下樓和她說話,卻看見她如獲至寶般把那份紀念品用手帕紙包起來,然後放到了書包的夾層。


    後來,他們倆都沒再見到她。


    很容易便能推斷出來,大半個月,她都在等‘unique’的出現。隻不過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傅識則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去找江淵的,畢竟在操場上,他自己一直坐在觀眾席上,和雲厘沒有碰麵。


    他打趣江淵:“在操場上看到隊服了,來找你的。”


    江淵:“少來,你讓我去給的。”


    這件事兩個人並沒有放在心上。


    腹部絞痛,傅識則才想起自己又很久沒吃東西了,具體時間他也不記得。回到房間裏,想起冰箱裏那個抹茶毛巾卷,他拿出來,上麵的水還沒幹透。


    能看出製作者的用心,在包裝盒外用保鮮膜嚴嚴實實封了好幾層,唯恐滲水。有褶印的緞帶也能看出她反反複複紮了這藍色蝴蝶結好幾次。


    用勺子挖了一口。


    入口甜甜的,苦苦的。


    想起今晚她通紅的眼睛。


    進食並沒有停止腹部的絞痛,傅識則隨便翻了兩顆藥吞下。


    從抽屜裏拿了包新的煙,摩挲兩下打火機,卻沒有點燃。


    他凝視著陽台遍地的煙頭和酒瓶,淩亂不堪。垂眸看著自己消瘦的手腕,掌心的血漬已經幹了。


    算了吧。


    ……


    公寓內,雲厘拆了包速凍餃子,扔了幾個到煮開的水內,蜂巢般的白泡沫向外滾出,她出神地看了好一會。


    她慢慢地摸到邊上的手機,點開和傅識則的聊天的記錄,昵稱還是她情動之際修改的。


    從那天晚上到現在,他們再也沒有說過話。


    她想問他,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她想問他,他問了她,卻又拒絕她,是不是因為不想和她再有接觸。


    傅正初不知道他們兩個已經捅破了這層紙,還拉了個小群,問她和傅識則去不去打羽毛球。


    她原本想等傅識則先回複。


    但對方似乎也是同樣的想法。


    過了一個下午,群裏也沒新消息。雲厘盯著傅正初孤零零的兩條消息,歎了口氣:【最近比較忙,沒時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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