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北屋的時候,周茵正在給景玉梳頭發。


    清晨有點涼,景玉披著一件不合身的男士開襟褂子,上麵還打著幾個補丁,一看就是老大穿不了淘汰下來的。


    周茵身上也是穿著一件補丁貼補丁的粗布衣服,早就洗的沒了原來的顏色。


    她靈巧的幫景玉梳好頭發,紮了一個颯爽的馬尾辮。


    “還好,沒有被剪得太短,等這幾天忙完了,娘給你重新修理一下,弄個好看的學生頭。”周茵心疼玉妞的那一頭長發,就這麽被王美芹剪去了一大截,再養起來隻怕得半年了。


    “嗯,聽娘的,這樣還方便洗咧。”景玉笑笑寬慰到。


    “咳,忙完了就出來吃早飯吧。”顧青林看著妻女這溫馨的一幕,有點不忍打斷。


    正在言笑晏晏的兩母女同時抬頭看了一眼顧青林,瞬間臉上的笑都不見了。


    “爹,知道了。”景玉不情願的說道,說完站起來就從顧青林身邊側過身子,就出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周茵和正在呼呼大大睡的小迪了。


    周茵感覺房間裏的尷尬氣息在升溫,極度不自在。


    說到底,自己現在壓根不認識這個男人,不過麵上還是不能表現的太疏離,以免對方有所察覺,到時候給自己惹麻煩。


    “你換件幹衣服吧……”說完趕緊逃也似的出了房間,周茵才不會幫他找衣服呢,現在他們根本不熟好嘛,她做不出那種伺候更衣洗臉的活兒。


    顧青林:“……”自己真的這麽討厭嗎?女兒給自己翻白眼,媳婦兒見到自己就跟兔子看到老鷹一樣,巴不得有多遠離多遠。


    一大家子人正在洗漱的洗漱,喝粥的喝粥,顧老太卻不見人。


    顧利勇鐵青著個臉,去房裏看,然後又鐵青著臉出來了。


    “爹,咱娘呢,怎麽不起來吃早飯,等會可要上工去了。”顧大嫂為難的說道。


    “都甭管她,你們吃完該上工就去上工。”顧利勇大手一擺,沒好氣的說道。


    “我去瞅瞅……”狗腿子王美芹殷勤的跑去顧老太的房間,她還是惦記著昨晚四叔的那個大大的行李袋。


    不過路過正屋的時候,行李袋還安安穩穩的在那裏,沒動過呢。


    “娘,您咋了?”看到顧老太用一張長方巾裹著自己的頭,在那唉聲歎氣的,王美芹扯了扯嘴。


    “咋了,你沒看見嗎,老娘我病了,頭疼的厲害。還不趕緊扶我出去。”顧老太等了半天,隻有這個最看不上的二媳婦來房間看自己,氣得要命。


    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是瞎了嗎,不知道婆婆病了,也不來問一聲,老四家的那個就不指望了。


    “哦。”王美芹隻好扶著顧老太出去。


    “哎喲,娘您這是咋了,怎麽包頭裹臉的?”顧大嫂趕緊放下手裏的碗,上前來問道。


    “哼。”顧老太瞪了一眼大媳婦。


    “大嫂,咱娘病了,可嚴重了。”王美芹也跟著撇撇嘴道。


    一聽說顧老太病了,顧家眾人都緊張的圍過來。


    顧老太越發“哎喲,哎喲”的直哼哼。


    “娘,咋就病了,這麽嚴重,得去醫院瞧瞧去。”顧大哥緊張的不行。


    “娘啊,您可千萬別有事啊,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顧二哥立馬擠開人群,湊上前去,一副心疼又孝順的樣子。


    “哎喲,我這頭突突突的跳著疼,心口也是跟壓著秤砣一樣,喘不過氣兒來,咳咳咳。”顧老太捂著心口,一陣咳嗽,差點把她自己咳得喘不過氣兒來。


    兒子媳婦們趕緊幫著順氣的順氣,拍背的拍背。


    周茵看顧老太咳成這樣,心想難不成是真一下子病得這麽嚴重了?


    “咋突然病了。”顧青林道。


    “這還用說,咱娘肯定是被氣病的。”王美芹邊說邊看著周茵,就差說是被周茵氣病了。


    “老四,你可真不能慣著你媳婦了,昨天她打你二嫂和娘的事情還沒跟你算,今天娘又被她氣病了,你這個媳婦真的要不得了。”顧青山憤怒的說道。


    “老四媳婦,你還不趕緊跪下給咱娘磕頭認錯!”顧二哥厲聲喝道,眼睛都瞪紅了。


    周茵想,這是還沒結束呢,原本以為吃了飯就能去曬穀子去了,於是坐在凳子上,緩緩道:“看在我還沒跟顧青林離婚的份上,我喊你一聲二哥,我得說明一下,我是打了你媳婦沒錯,但我可沒打老太太,昨天你也在場,還有大嫂,三嫂她們都在場,我打沒打,大家看得清楚!”


    “你還狡辯?”顧青山指著周茵,作勢就要衝上來。


    周茵頭一偏,躲到一邊,不然肯定被顧老二打到臉上,顧青林一把拉住了他二哥。


    “二哥,有話好好說。”語氣不容質疑,淩厲的眼神,讓顧青山不敢直視。


    “強調一點,我之所以打你媳婦,是因為她先打了我兒子和我女兒,我兒子的傷口縫了三針,醫療費還沒和你們算,另外我女兒養了那麽久的長頭發,也被你媳婦按著剪斷了一大截,這也還沒和你們算。”周茵繼續有條不紊的說道。


    “你……”顧青山不服氣的扯著脖子道。


    “你不用跟我喊,老太太病了就送去醫院,秋收緊張,少在這裏浪費時間,大隊長可不是好說話的。”周茵說完了,站起來喊上自己五個娃,浩浩蕩蕩的下地幹活去了。


    “老四,你這什麽意思,就由著你媳婦這樣無法無天?”顧青山被周茵堵的說不出話,氣急敗壞,更怨的是老四,要不是老四這樣慣著,她敢這樣?


    “怎麽也得給個說法,不然咱娘都要被這潑婦活生生氣死了!”顧青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這樣確實不是辦法,老四,咱們做兒子的,最重要的是孝順。”顧老大砸吧一口旱煙,也是愁容滿麵。


    “嗯,這樣確實不是辦法。”顧青林點點頭。


    顧老太聽到兒子這麽說,隻當老四這是同意離婚了,趕緊坐直了身體。


    “爹,娘,咱分家吧。”誰知道顧青林卻這樣說。


    “啥?”顧老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尖銳的喊道。


    “哎!事到如今,隻能這樣了。”顧利勇把煙絲放到旱煙袋裏,捏了又捏,最後也沒點火,實在沒心思抽煙。


    “潑婦,潑婦啊,我老顧家被這潑婦攪散了啊,蒼天啊我不活了……”顧老太哭喊起來。


    然而,廣播裏大隊長顧利民已經催了三遍了,還沒上工的社員,趕緊下地去,不然扣工分。


    顧大嫂一聽急急忙忙的吆喝著,碗也來不及洗了,急忙下地去,工分可是關係到口糧,現在什麽都沒有工分重要。


    第26章 他想彌補


    今天周茵和老大顧景凱分到的工種是曬穀子,景玉他們這麽大的不做要求,可以去撿稻穗或翻曬稻草。


    不僅糧食金貴,稻草也是金貴的。


    要趁著太陽好,盡快曬幹了,收起來,這樣才能確保青黃不接的時候,牲口們也有口糧吃。


    周茵讓景玉一定要帶著草帽,還要求她一定要穿長袖。


    “別管怎麽熱,你也要穿長袖,不然手臂被曬得黑一截白一截的,多不好看。”周茵一邊幫她整理好衣服一邊交代。


    “娘知道啦,我跟秀妞姐她們去啦。”景玉點點頭,乖巧的答應。


    “哈哈,四嬸兒,你可放心吧,你家玉妞壓根就曬不黑,你瞧瞧,都是幹一樣活的,我比她黑那麽多!”大房的小女兒叫顧景秀,今年十一歲了,在一邊邊笑邊撩起自己的袖子,伸出來跟景玉做對比。


    這麽一看,還真是對比鮮明,景玉的胳膊白白嫩嫩的,還肉肉的,而景秀的就比較黝黑了,顯得比較幹瘦。


    “嗚嗚,我好黑啊,早知道不比了!”景秀一看,突然後悔了,幹嘛自取其辱啊。


    “哈哈,其實秀妞你的皮膚不算黑,這叫小麥色,健康著呢。”周茵哈哈一笑,趕緊安慰道。


    孩子們開心的一哄而散,周茵就去曬場那邊跟著大部隊曬稻穀。


    太陽一旦出來,就跟加了火一樣,火辣辣的掛在頭頂,周茵抬頭看去,藍藍的天空,沒有一絲白雲,真是個曬稻穀的好天氣。


    顧景凱跟著大人們把倒在曬場上,周茵她們拿著抓耙,把稻穀攤平。


    看見兒子賣力的幹活,周茵趕緊跑過去道:“小凱,你不要搬那種大號的袋子,你才九歲多,不要使蠻力。”


    這孩子話少,但幹活卻舍得吃苦,周茵心疼啊,同時也擔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使蠻力的。


    “嗯。”顧景凱答應一聲,立馬跟上了其他人的步伐。


    “景凱娘,你放心得了,我瞧著呢,這些半大小子們,都隻讓搬小袋的,也就二三十斤,這些男娃娃都是大隊以後的頂梁柱,可不敢傷著他們。”顧利民見這幾天周茵都非常積極,心情也很好,過來跟她解釋道。


    作為大隊長,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社員們勤勤懇懇的勞動,那些成天東家長西家短的,偷奸耍滑的,他一概不喜歡。


    這顧老四家的以前就是成天絮絮叨叨的,又是喝藥又是上吊的,顧利民頭大的很,如今卻能每天準時來上工,而且也不再逢人就講她如何如何不容易了。


    顧利民很是欣慰,這是思想覺悟跟上來了啊。


    “嗯嗯,謝謝七叔了,對了七叔,我想打聽打聽,咱大隊裏的小學,還辦著嗎?”周茵一邊晾曬稻穀,一邊問道。


    “小學?咋地你打聽這個幹嘛?”顧利民像是第一次認識周茵一樣,一臉不解的看著她。


    “我想著,孩子們還是得送去讀書才行。”周茵看了看正在遠處搬稻穀的大兒子。


    顧利民雖覺得驚奇,但也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來:“辦倒是還辦著,不過現在隻有十來個學生,就柳紅花得空就去教教,沒空就放假。”


    “咋地,你要讓老大去讀書?”顧利民想,不應該啊,以前顧老四家的不是天天叨念著,大兒子長大了,就可以幫她多掙工分,如今顧景凱這麽賣力,不正是周茵所求的嗎,送去讀書了,還怎麽掙工分。


    “不單老大,全都打算送去。”周茵自然而然的說道。


    “啥?”顧利民更搞不懂了,這顧老四媳婦不會真是喝敵敵畏把腦子燒壞了吧。


    “你知道一個娃一學期的學費的多少嗎?”顧利民好笑的問道。


    “哦是哦,這個我都還沒問呢,七叔學費多少嘞?”周茵順勢道。


    “得這個數。”顧利民伸出兩個指頭比劃比劃。


    “兩塊?那也還好。”周茵淡淡道。


    “對,一個人兩塊錢,你家五個娃,最小的不說了,還沒到年紀,就算是四個,一個學期就是多少你算得來嗎?”顧利民繼續揶揄道,他以前沒怎麽跟顧青林媳婦交談過,沒想到這人性子這麽沒譜氣啊,竟然說要送五個娃去讀書,得花多少錢,她知道嗎。


    “二五一十,二四得八,那也就是八塊錢嘞。”


    “不錯嘛,還會乘法口訣了,那你說你去哪裏搞這八塊錢,這還是一個學期的,一年兩個學期呢!”顧利民多少也聽說了些顧青林家的事情,聽說顧老太一年也就給幾個兒媳婦七八塊錢而已。


    “俺男人不是有津貼麽。”周茵看出來顧利民的意思了,趕緊裝的傻乎乎的說道。


    “那倒也是,不過不都是你婆婆收著。”顧利民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傻了,怎麽站在這裏跟顧老四媳婦拉起了家常來,但他就是好奇,顧家這個愣子媳婦到底是咋想的。


    “哼,大不了分家,不然就離婚!”周茵嘴巴一嘟,盡量學著原身的語氣和姿態。


    “嘶……”顧利民倒吸一口涼氣。


    以前隻聽顧老四媳婦說過要去死,要分家,但離婚還沒聽說過。


    顧利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聽過哪個婦女會主動說要離婚的,而且他也沒見過哪家兩口子是離了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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