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毫訕訕地聳了聳肩,“是,女兒說的對,為父確實不該太早鬆卻。”


    “嗯。”崔氏淡淡嗯了一聲。


    崔毫放下茶盞,又問起家長裏短的事來,“臨哥兒最近課業如何了,都考了兩年了,今年怎麽樣也得掙個秀才回來了。”


    崔氏說到這個就來氣,倒也不是說自家兒子學業不用心,懶散什麽的,但沈臨是刻苦之下難見成效,那才真讓人揪心。


    “你自己去問他去呀,我怎麽知道?”


    崔毫悻悻收了聲,半晌他喝了口茶,湊近麵色不虞的崔氏,轉了話題道:“好女兒,眼下沈黎那亡妻的兒子回來了,咱們不得不防啊。”


    崔氏舉目定定看他,崔毫又道:“前不久他們父子和解的事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了吧,今日晚上我和沈黎還有幾位同僚喝酒,你猜怎麽著?他破天荒地把大兒子叫來來作陪了,這還不夠,他在人前還一個勁地誇兒子,對沈洛寶貝得像眼珠子似的,兩個人父子情深得那叫一個熱絡。”


    末了,他加上一句:“你說說,他把咱們臨兒置於何地?”


    崔氏的臉色一下變了,不得不說,這些年她也盤算過,隻要哪天沈洛死在戰場上,那這份家業就是臨兒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沈洛很有可能不小心就把命折了。


    可眼下,沈洛不僅安然無恙,聽說還靠自己的本事升了個校尉,最要命的是,他還回來了,和沈黎搞好了關係。


    這對於她和沈臨來說,實在是個莫大的危機。


    崔氏想到這兒,差人去把自己安排在沈黎身邊的小丫鬟叫了過來,問道:“大公子是如何和老爺和好的,你可有聽到什麽,看到什麽?”


    那丫鬟思忖著答道:“那日我在房裏伺候茶水,好像聽著三小姐說了些什麽,然後老爺就動了情了,說是心裏從沒真的怪過大公子,以後的家業也都是要給大公子什麽的……”


    那丫鬟說到此處,崔氏便將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摔碎在地上了。


    那丫鬟嚇得不敢再作聲,崔毫起身,過去輕輕推了推那丫鬟,用眼神示意她告退。


    而後,轉過臉對崔氏,皺著眉道:“女兒,看來咱們真得做些什麽了啊!”


    崔氏望著他,一雙眸子刹那陰沉了下去。


    *


    三日後,甫一天亮。


    沈如便來沈蜜府裏,催促著她梳妝打扮。


    沈蜜剛剛睡醒,睡眼朦朧間,就被一身精致衣裙的沈如拽下了床,推到了妝台前。


    她二話不說就對著脆桃吩咐:“脆桃,快去給你們家小姐打水梳洗,今日的裝扮就交給我了。”


    沈蜜剛意識清醒了些,就瞧見落地銅鏡中站在她身後的沈如,已然上手開始給她挽發。


    “我家蜜兒本就天人之姿,今日二姐好好替你打扮打扮,保管讓你在雅集上豔壓群芳。”


    沈蜜因她的話全然清醒過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二姐姐,今日我並非主角,用不著盛裝,清淡樸素些就好。”


    她不想到時候太過招搖,沒得惹些爛桃花來,後期還要應對,徒惹麻煩。


    “好好好,那就樸素些,樸素些就是了。”


    沈如嘴上應付著,手上的動作未停。


    沒一會兒工夫,就給她束了個靈巧的飛天髻,上妝,簪花,更衣,佩戴首飾。


    沈蜜被推搡著完成這一串流程後,已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沈如站在她麵前,十分滿意地端詳著自己完成的作品,眼中不乏驚豔之色。


    而後,沈如得意洋洋地拉著她去大哥房裏喊人。


    兩人敲了敲沈洛的房門,等在外頭。


    房門被推開,沈如一下將沈蜜推到身前,滿是驕傲道:“大哥,快看,我的手藝怎麽樣?”


    沈洛瞧著沈蜜,笑意直達眼底,“好,好得很。”


    說話間,他不自覺地用拳抵著唇角輕咳了幾聲。


    沈蜜這才發現,大哥今日麵色格外蒼白些,唇角也似乎少了點往日的血色。


    “大哥,你沒事吧?”


    沈洛笑著擺了擺手:“無礙,前日偶感風寒罷了,走吧,我們快出發吧,沒得到時候趕不上活動,你二姐姐該怪我耽誤你了。”


    見沈洛恢複了麵色,沈蜜和沈如這才放寬了心。


    三人說說笑笑出府登車,崔氏攜著沈臨已滿麵春風地等在門口了。


    “母親。”三人行禮。


    崔氏笑吟吟地扶他們起來,“好了,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吧。”


    幾人邁步上車,崔氏和沈臨坐一輛,沈洛沈如還有沈蜜坐另外一輛。


    坐上車後,沈蜜拉了拉沈嵐的袖子,“二姐,秦姨娘和嵐兒呢?”


    沈如道:“嵐兒太小,不適合去人太多的地方,我娘在家陪她了。”


    馬車輕晃了一下,慢慢駛動起來,碌碌的車轍聲落在耳畔。


    沈洛笑了一聲:“蜜兒,你今日多操心操心自個兒的事,你可別老想著別人。”


    沈蜜被他打趣,嘟了嘟嘴:“大哥,你跟二姐簡直就是沆瀣一氣,專門那我尋樂子,我不理你門了。”


    沈如促狹:“瞧瞧,我們兩個在這兒皇帝不急急太監,她還不樂意了。”


    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城西郊外的一處私家林苑正門口。


    正值晌午,成簇的曦光透過濃密綠樹落下斑駁,愈發襯得此處環境清幽,鳥語花香。


    四周已停了不少馬車,車馬喧闐,人群談笑風聲。


    沈蜜跟著哥哥姐姐後頭下馬車,這一幕,瞬間吸引了不少年輕公子的注意。


    四角綴有珠璫的簾縵被一雙水蔥般的玉手撥開,一個仙姿玉貌的小娘子鑽了出來,她踩著車夫搬來的小杌子,款款走下馬車。


    少女雲鬢花顏,雙瞳剪水,膚若耀玉,恬淡宜人,烏發用釵環高高盤起,梳了個俏麗的飛仙髻,上簪孔雀金絲步搖,搖曳生輝。


    她身著珠絲連綴十二幅羅裙,腰間係著長長的煙羅紗質地的絲絛,迎風飛揚。


    紛紛落櫻下,那道身影美輪美奐,恍然不似人間客。


    不由看得人癡了。


    沈如得意洋洋地拉著沈蜜往前走,麵上滿是自得,直把沈洛看笑了去,連連搖頭。


    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和崔氏打招呼,崔氏一一回應。


    林苑的大門是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麵用金粉寫著“天仙寶境”四個字,彰顯著主人家的貴派。


    眾人順著白石鋪成的路徑往裏走,很快就走到了盛會主場地。


    此刻,場地上已是張燈結彩,人聲鼎沸了。


    秦大娘子立在門口招待往來的客人,見到崔氏他們的時候,立刻招呼道:“縣令夫人來了,快快裏麵請。”


    崔氏客氣地同她笑笑,帶著幾人進去了。


    開闊的場地上,擺著一張張條案,上麵擺著甘甜瓜果,精美點心。


    眾人入座後,宴飲便開始了,丫鬟侍女們端著一盤盤精致菜肴魚貫而入,觥籌交錯間,秦大娘子在席麵上笑吟吟地說話了。


    “各位夫人太太小姐公子們,歡迎賞臉來這場盛會,一會下午呀,在清流池畔有曲水流觴,射箭場可射箭投壺,捶丸場上有捶丸比賽,各位公子小姐可按自己的喜好前去,另外,夫人太太們可移步涼亭打牌,飲冰。”


    秦大娘子話音剛落,席間就爆發出陣陣年輕人的歡呼雀躍之聲,不少人連進食都無味了,隻想著快些進行下午的歡樂活動。


    眼看著場上年輕人越走越少,沈如亦轉了轉眼睛,同崔氏告了聲,“母親,我和哥哥妹妹去別處玩了。”


    崔氏笑著點頭,沈如拉著沈蜜就走,沈洛趕緊跟上來,小跑著喊:“你們兩個慢點,等等大哥。”


    三人到捶丸場的時候,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女,笑吟吟地將她們攔住了,少女穿著煙色比甲,發髻上簪著兩朵煙羅花,笑容甜美地喚她。


    “蜜蜜。”


    沈蜜定睛一看,麵前少女正是她閨中好友劉瀾,她是劉家庶女,從小母親亡故,許是這個原因,沈蜜小時候便與她一見如故,相處成了密友。


    上輩子沈蜜嫁到永州,便與這位故時好友少了聯係,後來聽聞她嫁給臨縣一富戶,又有了孩子,兩人之間的往來就更少了。


    重生歸來,還能看到舊日閨友,沈蜜一時間恍然若夢。


    “瀾兒,好久不見。”沈蜜衝她粲然笑著。


    劉瀾衝她眨眨眼睛,“蜜蜜,哪有好久不見,距咱們上回見麵,最多就有十來日吧,怎麽,你是不是太想我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


    沈蜜一時語塞,眼眶沒來由有些濕潤,重生以來那些失而複得之事,往往都讓她感慨萬千。


    “捶丸比賽快開始了,咱們快去看台吧。”


    沈蜜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沈如的一聲吆喝給驚醒了。


    幾人手拉著手,往看台上走去。


    此刻看台上已然坐滿了人,衣香鬢影,人聲鼎沸。


    在眾多人影中,沈蜜赫然對上了一道目光。


    那人衣冠楚楚,身姿如鶴,淺笑淡淡,一派溫然儒雅。


    是傅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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