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餘當即收回手,生怕公主一時興起將紅繩當場拆了,護犢子似的將手背到身後,稍有些失態地說:


    “公主說笑了,這天底下何寶物比得上公主。”


    長公主金貴,一根青絲也值萬金。


    霍餘見慣了天才地寶,哪怕大周皇室留下的寶藏也沒能多得他一個眼神,可手上的那根紅繩卻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堪堪低聲說:“我定日日攜帶,絕不讓它離身片刻。”


    陳媛耳根子冒了一點紅,她些許不自在,斜瞥了霍餘一眼,至於嗎?說得這麽誇大其詞。


    但,陳媛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她承認,她被霍餘的反應隱晦地討好到了。


    霍餘壓下心中的狂喜,再未看那支枯梅一眼,隻餘了,他竟生出一抹惋惜——他恨不得立即截一段青絲,和公主的青絲紅繩二者相纏,即為結發。


    可紅繩是公主親自替他戴上,他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


    霍餘:咳咳,我今天有什麽變化嗎?有沒有多一點什麽?


    【啊,小霍低調】


    加更來啦!麽麽啾~


    第69章


    洛勱城中浩浩蕩蕩地搜尋了多日,什麽消息都沒有,長安派人將要到洛勱城的前一日,徐蚙一冷聲稟報的時候,陳媛頭都未抬:


    “躲在肮髒水溝的臭老鼠。”


    陳媛從一開始就沒有抱著能找到漏網之魚的希望,所以,她才會那麽快地讓人封鎖城門。


    淮南自稱名門望族,近幾年卻盡幹些偷雞摸狗的事,陳媛稍晦氣地撇了撇唇,也不知會不會把他們百年前那些清風傲骨的祖宗氣得從墓碑中爬出來。


    自從陳媛將那根紅繩送給霍餘後,陳媛就察覺霍餘心情甚好,偶爾給她讀書取樂時,唇腳都會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很淡很淺,若非陳媛離得近,幾欲都要看不出來。


    離開前的這一晚,陳媛做了個夢。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夢中她和如今無甚區別,和沈柏塵同行到了洛勱城調查玉清扇一事,這一行,所有人皆在,唯獨缺了一個霍餘。


    她看見沈柏塵在路途中總是朝她看來,幾不可察地抿唇。


    夢中的她無人提醒,從一開始就未對沈柏塵設防,也無人告訴她安陵村所在,等進了安陵村後,她自然不會處處警惕。


    上山後,未保安全,她將所有人都帶上了山,同樣遇到了那個石門,用玉清扇打開後,他們看見壁畫和台階,自覺找到了寶藏所在。


    夢中她也很謹慎,但這其中的謹慎卻是針對淮南,在淮南人湧進台階時,同樣被她們發現,甚至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們的身份,但他們都知道那一定是淮南人。


    在這時,夢中的她才對沈柏塵起了疑心,玉清扇是從沈柏塵手中得到的,那時沈柏塵正要將玉清扇送於旁人,她瞧見玉扇風雅,就半路截了去。


    也是因此,夢中的她才一直對沈柏塵沒有懷疑。


    可她還來不及質疑,就聽見“嘶嘶”的蛇吐信聲,一行人臉色頓變,她仍被沈柏塵拉進了石門,可卻和現實場景不同。


    在跌入山穀的前一刻,她抬眸,隻覺眼中印了一片紅,四麵八方的火勢洶湧而來,饒是如此,她依舊聽見府中私兵在喊保護公主。


    她看見徐蚙一飛撲而來,伸手去拉她,卻被一扇門擋住,她看見他身後撲麵而來的火勢。


    這隻是夢,所以她立在高高的角度,眼睜睜地看見她府中的士兵在火中被焚燒,她聽見宋卓山嘶吼讓徐蚙一帶她離開,他身上皆是火,疼得渾身都在打顫,卻全力擋在最外麵。


    皇兄賜予她的全是禁軍中的佼佼者,他們前仆後繼地擋火,不顧危險地衝進台階暗道中替後方人開路,她看見徐蚙一扒石門到手上血肉模糊,被人硬生生拖著離開。


    陳媛明知這是夢境,但在看見火勢洶湧不斷,她的人被困在石門後甚至根本無法逃脫,隻能生生地忍受焚燒之痛時,她心中似刀絞般不斷冒出疼痛。


    仿佛身臨其境。


    她手都是抖的,聲音都在顫,甚至她一時都忘記這是夢中,在看見徐蚙一不要命地想回去救她,她沒忍住讓他快滾,她一聲聲地喊不許回去。


    無人聽得見。


    她親眼看見了一場人間地獄,她聽見有人慘烈的哀嚎聲,她看見宋卓山被燒成人炭,不斷有人倒下,好不容易處理完淮南人逃出山洞,卻死傷慘重,很多人倒地看著燒傷顫抖。


    掉入山穀中的她隻想回去,根本聽不進去沈柏塵的話。


    沈柏塵拉著她,聲聲皆顫:“你回去會死的!”


    她依舊被毒蛇咬到,身子漸漸麻木,她手拍在石門上,甚至能察覺到石門上的灼熱,燙得她手心皆是泡,她很快因蛇毒昏迷過去。


    沈柏塵將她抱到山穀中,把她靠在石壁上,俯身替她吸了蛇毒,蛇毒從口入漸漸蔓延心髒,他將往事皆數道來,不顧昏迷的她是否能聽見。


    可陳媛聽得見,她聽見他說:


    “他說若你身死,大津皇帝必然悲痛至極,朝廷自有動蕩,他特意送了玉扇給淮南,這場禍事總要有人背裹,此事後,朝廷會和淮南開戰,隻有大浸徹底亂了,我們才有可乘之機。”


    可他依舊把她拉了下來,所有謀劃頓時成了一片空。


    她看見那麽清冷如月的人毫無預兆地落了一滴淚,但是陳媛心中卻掀不起一絲漣漪,她冷眼看著沈柏塵,見他一點點沒了呼吸,倒在了離她很遠的地方,因他知曉,她必厭極了他。


    的確如此,在看見公主府私兵被大火焚燒的場景,縱沈柏塵萬千苦難,她也生不出一絲憐惜之情。


    甚至恨得咬牙切齒。


    陳媛自知皇兄待她又如何看重,所以,她很清楚地知曉,一旦她今日命喪在此,他口中的種種皆會成真!


    她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是去找徐蚙一。


    徐蚙一頹廢不堪地跪在她跟前,啞聲一字一句似泣血地向她稟告:“府中禁軍死亡一百二十三人,其餘人也皆有傷在身。”


    “屬下懇請殿下,許屬下將他們的屍身帶回長安!”


    ——


    有人在不斷地喊她,陳媛倏然睜眼,她直接坐起身,夢中的情景還揮之不去,陳媛覺得渾身冰冷地愣在原處。


    霍餘坐在床邊,眼眸一沉,握緊她的手,低聲問她:


    “公主可是魘住了?”


    適才公主眉頭緊皺,仿佛陷入極深的痛苦中,似還在說著夢話,霍餘聽不清,隻聽見了一百二十三這樣的數字,他隻能將人喊起來。


    可誰知曉,公主醒了,卻仍舊似在夢中回不過來神。


    霍餘當即轉身要去叫太醫,手腕卻被人拉住,霍餘回頭,就見公主拉住了他,抬眸怔怔地問:


    “你為何不在?”


    霍餘擰眉,他不在?


    他低下身子,握緊公主的手,同她承諾:“我一直在。”


    疼痛似乎還未從心尖處消失,夢中一百二十三具被燒得不成型的屍體擺在她眼前,前一日還恭敬對她請安的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心尖處陣陣作疼,讓陳媛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很不耐疼,就仰頭抬眸看著霍餘,眼眸一點點紅了,淚珠子好無預兆地掉下,狠狠砸在霍餘手背上。


    霍餘愣住,前世他從未見過公主哭,今生也隻在她嗑破膝處時見過一次,她怕疼,卻不愛哭,如此毫無預兆的哭更是從未有過。


    霍餘慌得手都在抖,他替她擦著淚珠,將人摟在懷中,不斷問:“公主怎麽了?”


    他聲音很輕,似乎生怕嚇到女子。


    聽見動靜的盼秋和盼春早就進來了,見到這種情景,皆嚇得不輕。


    可陳媛隻固執地攥著霍餘的手,她帶著哭腔泣聲說:“你不在!你剛才根本不在!”


    夢中沒有他,他根本沒有來支援!那麽多人都死了!都被火燒死了!


    她眼淚掉得又急又凶,單薄的肩膀似因痛苦輕顫,霍餘從未看見她這個模樣,當年兵臨城下,城中鮮血染地時,霍餘也未曾見她掉一滴眼淚。


    她堅韌高傲,寧死都不會低一分頭顱。


    霍餘被她眼淚砸得難受,聲聲堵在喉間,他想起前世那個仿若何時都遊刃有餘的公主,和如今做了噩夢仍舊可以肆意掉淚的公主,霍餘不知前世那三年內究竟發生了什麽,竟能將一個人改變得如此大?


    盼秋聽得不明所以,替霍餘說了句:


    “公主,霍大人一直都在啊!”


    往日霍大人想要留在公主房中,都會被公主嫌棄一番,才懶得和他多說,今日怎麽會因霍大人不在哭成這樣?


    霍餘不知她夢見了什麽,可她身子都在輕顫,似在無聲說著害怕,許是夢中她遇險可他卻不在,霍餘一點點抱緊女子,低聲和她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該不在。”


    陳媛埋在他懷中,冷冽清香傳來,是她花皂的香味帶著他身上獨有的冷冽,陳媛明明第一次靠他這麽近,明明第一次聞見,卻覺得似很熟悉,讓她安心。


    盼秋和盼春對視一眼,深覺不該在此,無聲地轉身退下。


    陳媛一點點鬆開手,霍餘輕撫她後背,忽然女子一句話炸響在他耳邊:“為什麽你不在,他們都被燒死在石門後了,你不是應該從暗道中來救他們嗎?”


    怔怔的一句話,甚至沒有什麽情緒,她隻是還未回神,很低很低地問出了這句話。


    可卻像用小錘子一個字一個字砸進了霍餘心裏,霍餘頓時知道她做了什麽噩夢,前世,長公主南下遊玩,卻三月未歸,後來盼秋告訴他,因玉清扇,公主府死了一百餘人。


    公主適才說,他們皆被燒死了。


    霍餘想起他帶人從暗道中進去時,安陵村的那些村民就是想要放火,所以,前世的時候,公主也遭受到了這場困境?


    而且那時沒有他。


    她當真經曆過那一場災難,被困在石門後無所依,一場大火送走了她最忠心的下屬。


    怪不得。


    怪不得她前世連提都不願提起玉清扇一句。


    霍餘剛欲說話,可懷中的女子不知何時埋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她眼睫上還有淚濕,房間中點著炭盆,她臉頰被靠得溫熱,一道淚痕幹在上麵。


    許是剛哭過一場,她睡得很沉,呼吸很緩很輕,霍餘將她放平,剛要起身去打水來給她擦臉,才發現她手還攥著他的衣襟。


    霍餘一動,她就輕輕蹙起了細眉,眼睫輕顫,仿佛要醒來一樣,這是種很不安的體現。


    霍餘呐聲,他不敢再動,無聲地躺在公主身邊。


    他想,好在他回到一切事端還未開始的時候,幸得可以陪在她身邊。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我今天睡過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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