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媛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時候。


    等他有了那段記憶後,就開始了布局,所以,這一次,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


    陳媛忽然抬手捂臉,她輕笑出聲。


    霍餘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不知她為何要笑,陳媛也說不出現在心中是何情緒,仿若心裏一直藏著的壓力刹那間消失,很久未有的輕鬆。


    陳媛不再問其中細節,而是挑眉,似有些好奇:


    “適才袁忠和你擠眉弄眼的,是作甚?”


    霍餘正在喝茶,忽然就被嗆了一聲,他掩唇不斷咳嗽,叫陳媛饒有興趣地輕眯眼眸。


    霍餘耳根子有點紅,心虛地不敢對上公主的視線。


    他要怎麽和公主說?他私底下和旁人說他們好事將近?


    所以,霍餘隻能心虛氣短地眼神飄乎著,狀似鎮定地說:


    “隻是探討了一番關於淮南的事情。”


    這話算不得假,隻是探討閑暇,多說了一些旁的事而已。


    陳媛瞅著他紅得近乎要滴血的耳垂,若有似無地“嗯”了聲,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霍餘忙忙放下茶杯,他站起身,不敢久留:


    “公主車馬勞頓,先稍作休息,明日我們就進淮南城。”


    男子匆匆離去,背影似都透著股心虛,陳媛不緊不慢地托腮,半晌,她低眸輕嗬了一聲。


    盼秋和霍餘擦肩而過,進營帳時,還納悶地回頭看了一眼:


    “公主和大人說了什麽,大人怎麽行色匆匆的?”


    適才,她險些就撞上了大人。


    陳媛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才輕飄飄地替自己辯解:


    “可和我無關,是他心虛不敢見我。”


    這一點,盼秋還是信的。


    大人往日恨不得釘在公主身上,今日這麽快就離開,也隻有這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得清楚了。


    盼秋走近,掃了眼案桌,有些納悶:


    “公主連杯茶都沒給大人喝?”


    案桌上擺著一套茶具,隻有公主手中的那個杯子被拿出,其餘的還好生生地倒扣著。


    盼秋尚在納悶,忽地就聽見一陣嗆水聲。


    她驚訝地抬眸,就見公主一手捂唇,一手撐著軟榻,咳嗽得臉色潮紅,眼瞼低垂著,手指按在軟榻邊緣稍稍用力。


    盼秋忙忙幫她拍撫後背,小聲責備:


    “公主怎麽也不小心點?喝口水還能被嗆著?”


    陳媛耳尖稍紅,但她剛被嗆水,盼秋倒沒有發現不對勁,隻有她自己知道,在發現自己竟無意識地端起霍餘剛喝過的茶杯時,那一刹那間的窘迫。


    長公主吃喝用度皆有章程,旁人沾口的東西,她根本不會碰。


    等她稍緩下來,盼秋才鬆了口氣,又給她倒了杯水,遞給她:“公主快喝口水緩一緩。”


    陳媛垂眸看著那個茶杯,一時半會兒,竟不知該不該接過。


    但盼秋一直在催促,陳媛隻能接過,粉唇湊上杯口的那一瞬間,她隻覺得一抹燒熱從脖頸快速染上臉頰。


    ********


    淮南城門大開,翌日,陳媛和霍餘一行人就進了淮南城。


    城主府被空出來,作為公主落榻之處,陳媛並未見其餘幾族的人,二十萬大軍入城,那些人甚至根本近不得公主的身。


    孟岩秋和鍾立忞站在最前麵,遙遙地,隻見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城主府前,一隻手從馬車中伸出來,昨日漠然矜傲的欽差大人親自將人接出來。


    甚至,他彎下腰來,替那人攏了攏披風,無處不透著細心。


    那人金貴,身後的婢女都比一般的官家千金氣派,剛進了城主府,一萬禁軍就將城主府圍了起來,裏裏外外圍了三層不止,讓人隻可遠觀。


    一行人被攔住,回去時,鍾立忞皺眉不解:


    “這位金貴的主子不在長安城,怎麽跟著大軍來了淮南?”


    長安那位拿這個妹妹幾乎捧在手心都擔心碎了,這長公主萬一有個磕碰,誰擔得起責任?


    孟岩秋倒是聽說這位長公主來淮南是要尋什麽東西,但究竟是要找什麽,他也不得而知,所以,對鍾立忞的話,他隻搖頭:


    “這些和我們無關。”


    他示意鍾立忞朝另一旁的幾人看去,壓低聲:“倒是這長公主的心思多少能代表長安的那位,她不願見我們,就相當於長安那位徹底厭了淮南,近日少些走動,這淮南城要不平靜一段時間了。”


    聽出他話中有話,鍾立忞眼中驚駭,他臉色沉重地點頭,回府後,就吩咐族人近段時間不要走動惹事。


    反而是孟岩秋,回頭看了一眼其餘幾族的人,他們看過來的視線有憤恨有揣摩,但不論是何心思,都是一副愁眉不展。


    孟岩秋慢慢悠悠地回府。


    這淮南城一家獨大太久了,也是時候該變天了。


    城主府徹底由禁軍接手,陳媛斜眸睨向霍餘:“你找的那位幫手,心思可不純。”


    遠遠瞧上一眼,就知是個披了層兔子皮的老狐狸,會選擇和霍餘合作,要麽是迫不得已,要麽就是認為霍餘會比陸祜帶給他利益更大。


    霍餘親眼看她將藥喝完,將藥碗遞給一旁的婢女,才淡淡道:


    “世間利己者才是多數。”


    若無利益,憑什麽要人家背叛聯盟投誠?


    陳媛也知曉這一點,所以隻是說一句而已,反正不論這些人如何想,都無所謂,水至清則無魚。


    這淮南城接下來,就由錢元罕接手,此處軍隊也會有所調整,所以,那些人再有心思,也折騰不出什麽名堂來。


    陳媛扔了塊蜜餞帶嘴裏,若有似無地皺了下眉,又很快鬆展開。


    霍餘道:“公主知道那藥在何處嗎?”


    夢中陸含清並未說出具體地點,隻說了其生長環境:


    “冰山之上,最冷的地方。”


    陳媛垂眸輕顫,才說:“他說,派了三百人進山,才尋到了幾株藥材。”


    霍餘不著痕跡地擰了下眉心,有藥可治公主的寒症,按理說,本該是件好事,為何公主一提起這事,就興致不高?


    甚至,那股自厭讓霍餘有點心悸。


    似乎是有什麽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對公主造成了很大的陰影。


    霍餘掩下眼中的沉思,他低聲保證:


    “哪怕將淮南翻過來,我也會將藥材找到。”


    但在找藥材前,當務之急是先處理淮南的事,先帶走陸祜,卻放過其餘人,隻是讓他們以為還有回旋的餘地,不至於為了陸氏放手一搏罷了。


    而如今,邊城軍入駐淮南城,那麽該清算的賬,現在就該清算了。


    前世長安血成河,總要有人來付出代價。


    陳媛和霍餘對視一眼,都明白各自的想法,霍餘很快離開。


    在這之後的幾日,淮南城都格外安靜,甚至無人敢上街擺攤,一隊隊兵馬來回穿梭在淮南城內,一旦出動,必然有響起哭天喊地的驚恐聲。


    陳媛慢悠悠地喝茶,她麵前擺著一張紙,紙上寫了八大望族的姓氏。


    陸字被叉掉,排在首位的就是李氏,斜斜一道筆墨,將李字渲染得幾乎看不清,而最後,孟和鍾被圈起,隨著她的動作,最先被封查的就是李家。


    李傳提心吊膽一日,和元氏幾族商量許久,也未曾商量個章程出來,夜深後,他幾乎剛躺下,就聽見一陣慌亂聲,砰砰腳步踏響聲,讓他從夢中驚醒。


    李傳推開門,白日中領軍的那位錢將軍帶兵早已闖入了他的院子,燈火通明,家仆妻妾哭喊聲不停,對上錢元罕視線的一刹那,李傳身子一晃,腦海中隻有一個聲音——完了!


    李家百年根基徹底毀在了他手中!


    前日,他還覺得霍餘對陸氏的手段太過粗暴,等今日,他才知曉,原來那時霍餘對陸氏已經夠溫和了。


    等老母都被押出來時,往日雍容端莊的老母衣裳不整地被壓跪在地上,李傳一口血湧上喉間,他這時還有什麽不明白?


    好一招緩兵之計!


    他咬牙切齒地說:“好手段!”


    錢元罕對他的慘狀無動於衷,眼中神色冷漠,他很清楚,日後他要留在淮南城,那麽清除淮南所有的望族,對他隻有好處。


    淮南不需要和聖上唱反調的人,也不需要日後會阻礙他命令的人。


    很快,有人從書房中跑出來,跪地交上幾分折子:


    “將軍,找到了李府和陸氏同謀叛亂的證據!”


    錢元罕接過,隻看了一眼,就吩咐:“送去城主府。”


    他對上李傳憤恨驚恐的視線,情緒沒有任何波動,甚至笑了聲:


    “李大人請吧。”


    李傳控製不住地顫抖,死撐著嘴硬:


    “你就不怕其他幾族知道你們的動作,群而反之?!”


    錢元罕笑了一聲,覺得李傳真的是安穩日子過得太久了。


    公主和太尉的計劃中,根本沒有給其餘幾族反手的機會,所以,錢元罕也不介意告訴他,輕飄飄的一句:


    “李大人,這個夜還很長。”


    倏然,李傳一張臉褪盡了血色。


    這一夜,淮南城不太平,百姓躲在家中,都能聽見慘叫痛罵聲,馬蹄聲不斷,這一夜,除了城主府,所有人都無法入睡。


    鍾府,鍾銓還在家主書房未曾離開,隔壁元氏傳來的動靜,讓書房中一片靜謐。


    等到半夜,鍾家依舊很安靜。


    鍾銓才敢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有餘悸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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