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熟悉的旋律一直在耳邊吵個不停,溫暖的被窩裏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摸啊摸地摸到手機,湊在耳邊困倦模糊地應答:“喂?”


    “成功了,葉晶晶,我成功了!”電話裏傳來興奮的歡呼。


    “你誰啊?大清早的擾人清夢,神經病!”啪,掛斷,繼續睡。睡,睡……睡不著,該死的,葉晶晶倏地坐起身,到底是哪個神經病?查找已接電話,不認識的號碼,再看時間,6:05!天啊!她頭痛地呻吟,六點零五分,她淩晨兩點才睡,要命了。那個神經病到底是誰?


    楊鵬有好幾秒就愣愣地聽著電話裏的嘟嘟聲,她掛他電話,還罵他是神經病?看一眼時間,他不由得搖頭低笑,是他太興奮了,忘記了現在是清晨,忘記了沒有人會在過年期間清晨起床,想到他昨天被她吵醒時的惱怒,可以理解她火氣為什麽那麽大了。但他真的是太興奮了,真想找個人分享他的喜悅。昨天晚上,是他十二年來第一次跟家人共進晚餐,他吃到媽媽包的餃子,雖然因為手在顫抖,餃餡都捏漏了;看到爸爸滿是皺紋的臉上掛上笑容,雖然那笑容隻是淡淡的;聽到女兒叫他爸爸,雖然聲音生澀疏離;抱到軟軟香香的小外甥,雖然妹妹說孩子沒有女兒小的時候可愛。這就足夠了,他十幾年來每夜的夢想也不過如此,爸爸沒有罵他,女兒沒有恨他,媽媽眼中老淚縱橫,妹妹妹夫寬容的微笑……他一夜無法成眠,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又鼻子酸酸地想哭,突然瞥見了電話,就想也沒想地拿起來,翻出通訊錄找到葉晶晶的手機號碼撥通。他此刻的心清,沒人能夠理解,隻有她。


    “鈴鈴鈴……”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嚇了他一跳,第三聲之後他才回神接起。


    “神經病,你是不是楊鵬?”對方劈頭就吼,火藥味十足。


    “呃,是,我是。”雖然他極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神經病,但不能否認自己是楊鵬的事實。


    “就知道是你,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高興,沒有注意。”


    “哼!哼!”頗有威脅性的鼻音。


    “實在對不起,你繼續睡。”


    “算了,”葉晶晶無奈地歎氣,“我有神經衰弱,醒了就睡不著了,說說吧,怎麽個成功法?”


    “我……”他哽咽了一下,“我聽到她叫我爸爸,你知道嗎?她叫我爸爸,雖然隻有一聲,雖然不怎麽親熱,可是我好高興,我……我差一點兒沒出息地掉下眼淚。”


    “可以想象啦,一定是親子重逢痛哭流涕,是不是?”


    “不是。”他不由自主地咧嘴微笑,“我忍著沒哭,我媽也忍著沒哭,就好像這十幾年來我從沒離開過家一樣。”


    “哦?那你爸呢?”


    “他什麽也沒說,一直摸著我給他買的二胡,吃過飯就一直拉。你的建議是對的,我給小正買了一張‘王菲’的專輯,她看到禮物的眼神比見到我都亮。”


    “嗬嗬,孩子嘛,跟你畢竟生疏,你不是吃王菲的醋吧?”


    “嗯,”他不好意思地道,“有點兒。”


    “哈哈哈哈!”她毫不客氣地笑他。


    “葉晶晶,”他的聲音突然低沉,感動地道,“謝謝你。”


    “你已經說過好多次了,其實我也沒做什麽,不過提了幾個建議而已。關鍵在於你家人的態度,如果他們不想原諒你,你穿什麽買什麽,根本不重要。”


    “不,我謝你,不僅因為幾條簡單的建議。這麽多年來,你是惟一一個讓我坦誠說出整件事的人,也是惟一一個給予我安慰和鼓勵的人。這是我的心結,它壓著我、折磨著我,就算我的事業再成功,賺再多的錢,我都沒有真正快樂過。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體會到高興得睡不著的感覺。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還沒有勇氣踏進家門;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找誰分享我的喜悅。”


    “嗬嗬,”她打了個嗬欠,“那我不是很幸運?”


    “不,是我很幸運。二十九日上午,我開車剛路過客運站,沒想到就遇上班長下車,訂了同學會的事?那天深夜我隨意將車停在一個街心公園,沒想到還在睡夢中就會遇到你?你說,有些事是不是靠緣分的?十三年沒見的同學,突然就見了;在那麽多同學麵前說不出來的話,一衝動就說了;徘徊幾天沒有勇氣,突然間就充滿力量了。我小的時候算過命,算命瞎子說我命裏有貴人,十年前李工頭是我的貴人,現在你就是我的貴人。葉晶晶,葉晶晶,晶晶?”


    “嗯,嗯?”葉晶晶猛然睜開眼睛,迷茫地道:“什麽?”奇怪,怎麽睡著了?


    “哦,對不起,我一直嘮嘮叨叨,又吵醒你了。”


    “哦哦,沒關係。”又一個大大的嗬欠,不行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勢不兩立,纏鬥得如火如荼,“楊鵬啊,”她操著困倦的嗓音,“我知道你現在很興奮,很想找人聽你說話,可是你的聲音催眠效果太強了。要是你不怕浪費電話費,我可以把耳朵借給你,但是不保證聽到哦,因為我感覺馬上就要睡著了。”說完,立刻就向睡神投降。


    “葉晶晶,葉晶晶,晶晶?”楊鵬試著跟電話裏香甜勻稱的喘息聲溝通,他想告訴她,他不怕浪費電話費,可問題的關鍵在於,是她撥給他的啊!


    心痛啊心痛啊,看到手機,想到長途加漫遊的電話費,葉晶晶就會覺得心痛,雖然楊鵬好心地及時掛斷,可之前至少讓她睡掉了十幾分鍾,心痛!年前車票緊張,年後車票還緊張,看著手中兩倍價錢的黃牛票,心痛!就要回到工作崗位了,每天對著電腦跟線條圖紙過日子,心痛!過一年老了一歲,還沒把自己嫁出去,心痛!為什麽心痛的事情那麽多?該死的,出租車也跟她作對,一連攔了幾輛都有人。


    “葉晶晶。”一輛深灰色的桑塔納停在她跟前,楊鵬從車裏探出頭。


    “咦,是你啊,還沒回去?”


    “過幾天就回去,你去哪兒?我送你。”


    “好啊,”她自己開門上車,“我回家。怎麽就你自己一個人?沒帶家裏人出來兜兜風?”


    “天氣太冷,老人家出來不方便,我妹妹坐月子不能出來,小正,小正她跟我還不是很熟。”


    “慢慢會好的啦!”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挑動嘴角,“反正我是送朋友去春城的火車站,不是去玩,他們跟去也沒什麽意思。車票太緊張,這邊買不到,春城的站大一點,過往車輛多。”


    “就是就是,”她不住地點頭,“我一大早就來排隊買票,結果窗口一開就告訴三日內的票都沒有,第四日的明天來,你說氣人不氣人,害得我最後買了張黃牛票,還是硬座。”


    他笑道:“打個電話給我,我載你回去就好了,反正順路。”


    “你不是要接你家人?”


    “爸說跟妹妹住慣了,不習慣我那裏,再說,故土難離,舍不得周圍的老鄰居,叫我帶著小正就好。”


    “那小正怎麽說?”


    “她什麽也沒說。”他語氣黯然,“那孩子很懂事,也很沉默,我們說什麽她都不發表意見。”


    “有沒有讓你妹妹私下問她?”


    他驚訝地抬頭,然後搖頭。


    “笨啊,女孩子的心事比較喜歡跟年齡相近的女人說,回去別忘了問。”


    “哦。”他乖乖地應著,臉上露出笑容,“你想什麽時候走,打個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最遲初九早上,我初十要上班的。”


    “好,就初九,時間我們再定。”


    “太好了,等我一下。”葉晶晶跑出去,一會兒又跑回來,搖著錢包道:“我把黃牛票處理了,同樣是坐著,坐轎車可比坐硬座舒服。”


    他笑笑,突然覺得回家的旅程有她是件很開心的事情。


    這孩子很秀氣,細眉大眼,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水當當白嫩嫩,若不是長手長腳身材細瘦,根本就不像北方孩子。楊鵬給她們彼此介紹的時候,她隻是淡淡地看了葉晶晶一眼,淡淡地叫了聲“葉阿姨”,仿佛每日晨讀,是個形式,連個“好”字都沒加。


    葉晶晶彎下腰,對著她的眼睛,看到那平靜的眸子深處有一絲膽怯和彷徨。一個十二年沒有父母的孩子,突然有個男人冒出來,說是她的父親,然後她就毫無選擇地離開所有自小相熟的親人,跟著這個“父親”麵對她未知的生活。因為她沒有選擇,爺爺奶奶老了,不可能再照顧她,姑姑有自己的家,而她有個有錢的爸爸,這個爸爸可以給她舒適的生活、良好的學習環境。姑姑告訴她,跟著爸爸是為了她好,為了她的將來著想。


    “嗨!”葉晶晶輕輕地在她耳邊打招呼,嘴角挑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叫阿姨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晶晶。”


    她把目光轉向父親,楊鵬給她一個溫和的笑,“你喜歡叫什麽就叫什麽。”


    她垂下頭,保持沉默。


    “好了,咱們該上車了吧?”葉晶晶把行李遞給楊鵬,伸手不輕不重地搭上楊正的肩,“我跟你一起坐後麵,不介意吧?還是,你想坐在爸爸旁邊?”


    她的回答是低頭鑽進後座。


    車子駛在蜿蜒的盤山道上,兩邊交替閃過堆滿積雪的樹林和光禿禿的石崖,葉晶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楊鵬說話:“喂,還記不記得前麵那個山坡?好像叫天平嶺吧,咱們初一那年春遊來過的。小正,你們春遊過沒有?”


    “有。”簡簡單單一個字的回答,她也不再追問。


    一會兒,葉晶晶又喊:“看,那是核桃樹,我小時候跟表哥們上山打過核桃呢!小正,你一定沒見過吧?”


    “嗯。”


    “啊!快看快看,野雞,小正,看到沒有?撲棱撲棱飛的那個,落那兒了,那兒,樹枝上。”


    楊正小小的頭顱湊過來,雖然沒說話,但大眼睛裏閃著熱切的光。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葉晶晶抓著她的手指向野雞的落點。


    楊鵬刻意將車速放慢,等那隻小動物離開視線,孩子的大眼睛裏閃過一抹失落的光芒,回轉身來,對上葉晶晶含笑的眼,才發現自己幾乎整個趴在她腿上。她有點害羞有點膽怯地別開眼,悄悄退回自己的座位。葉晶晶伸出手,放在她頭頂上輕輕地揉了揉,柔聲地問:“困嗎?你可以靠著我睡一會兒。”


    她本能地縮了縮,卻沒有避開她,幅度很小地搖頭。


    “嗬,小正,”她溫和地笑,柔聲叫她的名字,孩子抬起頭,她又揉揉她的頭發,“你長得很漂亮,比你爸爸漂亮多了。”楊正愣了一會兒,重新低下頭。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一大一小兩個美女靠在一起睡著了。楊鵬透過後視鏡看著她們美麗如畫般的睡容,感覺胃部湧上一股暖流,他停下車,拽出一條毯子給兩人蓋上,大掌顫抖地碰了碰女兒的臉。重新發動引擎,他覺得腳下的路特別平坦,窗外的雪景特別明亮,車子開得特別輕鬆,甚至忍不住輕輕吹起了口哨。


    中午停車簡單地吃點兒飯,上車的時候,葉晶晶道:“你休息一下,我來開,怎樣?”


    楊鵬驚訝道;“你會開車?”


    “當然,外語、計算機、開車,當代白領必備的要素,要看我的駕照嗎?”


    “那倒不用,這麽說我屬於半個現代文盲嘍?”


    “不,不,”晶晶坐進駕駛座道,“真正的老板不用學這些,開車有司機,外語有翻譯,計算機有小秘,哪兒用得著親自動手?小正,要不要坐阿姨旁邊?”


    “嗯。”楊正大力點頭,自己拉開車門坐進來。


    楊鵬坐進後座,搖頭道:“這是什麽謬論?誰也不是天生就能當老板的。”


    “謬論?”晶晶笑,“你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來,小正,阿姨教你開車。”


    見女兒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葉晶晶熟練地開車,楊鵬胃部又泛上一股味道——酸味兒。


    “好了,我到了,謝謝!”葉晶晶解開安全帶。


    楊鵬道:“我送你上去。”


    “我自己上去好了,很晚了,走了一天,小正一定累了。拜拜,小正。”


    楊正小小聲地應著“拜拜”,小手卻不自覺地抓住她的衣袖。


    葉晶晶察覺,轉身按住她的肩膀,對著她的眼睛道:“阿姨給你的電話號碼記好了嗎?有空的時候可以找我聊天,明天讓你爸爸給你買個手機,如果他沒空,阿姨可以帶你去挑。”


    “嗯。”楊正點頭。


    “那我走了哦,拜拜。”


    “拜拜。”楊正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下車,取行李,上樓。直到車子重新發動,她還轉過頭看。


    楊鵬不解地問:“小正,你很喜歡葉阿姨?”


    “嗯。”她老實地點頭。


    “第一天認識她就喜歡?”楊鵬有些受傷,不管怎麽說他們是父女,骨血連心,女兒對他都沒這麽熱絡,卻偏偏對一個外人——哦,當然,她是他的同學——有著令他嫉妒的親切和眷戀。


    楊正抬眼看看他,爸爸此刻的表情,有點像班級裏想跟她同桌又沒有排上的男孩子,她知道,那叫吃醋。“葉阿姨長得像萱萱。”過了好久,她突然冒出一句,然後閉上嘴,算交代完了。


    萱萱?萱萱是誰?楊鵬腦袋裏打了一堆兒的問號,為此到家之後特地打電話問妹妹。妹妹哈哈大笑,告訴他:“萱萱是小正最喜歡的女演員啦。”原來是個演電視的,楊鵬搖頭失笑,自己居然在跟女兒的偶像吃醋。


    新的一年開始了,對於葉晶晶來說,今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定崗漲工資,不是存錢付首期,不是出國留學,不是環球旅行,是第二十八次相親一定要成功。她千挑萬選,精心規劃,終於看準了一個目標,準備下手了。


    “孫沐陽,男,三十三歲,xxx科技總公司軟件開發部總經理,在中關村有一套130平方米的住房,車雖然是公家給的,不過像他這種人才到什麽地方都是有車族待遇,個人存款保守估計七位數,他去年開發的一套遊戲軟件,公司就獎勵了他50萬呢。怎樣?這個條件怎樣?”葉晶晶用光裸的腳趾踢癱在床上的陶江平。


    “哦,不錯。”陶江平眯著眼,“可是如果我是孫沐陽,就要考慮找個年輕漂亮、溫柔、體貼、小鳥依人的女人當老婆。”


    “我不年輕漂亮溫柔體貼小鳥依人嗎?”晶晶故意做出肉麻的笑臉往江平懷裏蹭。


    “嘔——”江平做嘔吐狀,“拜托,你二十八周歲了。”她特意強調周歲兩個字,“有的是十幾二十歲的女孩爭著搶著奉獻純純的初戀,人家憑什麽挑你?”


    “十幾二十歲?太嫩!哪像我飽具成熟女性的魅力。”


    “那你就鉚足力氣展現你成熟女性的魅力吧。”


    “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成功,成——功——”


    “晶晶,”楊鵬的聲音焦慮急促,“你現在方便過來一下嗎?小正流了好多血,臉好白,可她不肯吃藥也不肯上醫院。”


    “什麽?流血?好的,你等我,我馬上來。喂,等一下,你家在哪一棟?淮海花園……a區四棟,好的好的,你在樓下等我。”葉晶晶將桌上的化妝品一股腦地收進皮包,三兩下攏起梳了一半的頭發,衝下樓梯。


    “晶晶。”楊鵬小跑步過來,打開車門拉著她就往樓上跑。


    “喂喂,等一下,還沒付車錢呢。”


    楊鵬朝門口的警衛喊:“老王,先幫我墊一下車錢。”說話的同時人已經進了旋轉門,一口氣跑進電梯。


    葉晶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彎腰直拍胸口,“怎麽……怎麽會……流血?傷到……哪裏了?”


    “不是傷,”楊鵬的臉上全是汗,“看樣子像月事,可我從沒見過女人月事時血流得那麽多,何況她還是個孩子。我見她嘴唇都白了,她硬說沒事,死也不去醫院,就窩在床上躺著。”


    “你先別急,”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小正既然說沒事,大概以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待會兒我自己進去問她,你別跟進去。”


    “好吧。”


    看著晶晶關上門,楊鵬搓著雙手來回走,用鞋底磨地毯,傭人董阿姨今天休息,情急之下,他隻能想到葉晶晶。


    一會兒,門開了,葉晶晶探出頭來,“楊鵬?有止疼藥沒有?”


    “啊?有吧,我找找。”他手忙腳亂地翻箱倒櫃。


    “算了算了,別找了。”晶晶無奈地擺手,“你下去買。要要10片止疼片,一盒月月舒,一個熱水袋,一包……”她突然停住,又道:“算了,我去,你幫小正倒杯熱水,讓她喝一點。還有,這裏是地熱樓吧,把地毯掀開一塊地方,鋪上被子讓她躺在地上,會舒服很多。”


    “哦,好好。”他跑到客廳牆角就要掀。


    “哎呀,笨,鋪在她房間裏就行了。”


    “哦。”他用力一拍額頭,“我都急糊塗了。”


    “放心,”她放緩聲音,“她沒事,女孩子的毛病,很正常的。我去買東西,你先倒熱水。”


    等晶晶回來,給楊正喝了月月舒,灌好熱水袋,把她挪到地上睡下,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看到女兒睡著了,臉臉色稍稍恢複了點血色,楊鵬鬆了口氣,腿軟地跌在沙發上,心有餘悸地道:“我從沒看過女孩子來月事這麽嚇人。”


    葉晶晶翻白眼,“你能見過幾個?小正還不算嚴重的呢,隻不過血多一點,以後你幫她記日子,快到的時候就提醒她吃藥,知道嗎?”


    “哦。”


    “還有,小正跟我說你走到哪裏都帶著她,她皺個眉頭你就要問半天,啊呀一聲你就要送醫院。拜托,她十二歲了,以前沒有你照樣活得好好的,不會突然變成玻璃娃娃,別這麽緊張兮兮的好不好?難怪孩子肚子疼也不肯出聲。”


    “我……”他紅了臉,“我隻是想彌補一些以前沒有盡到的責任。你知道,我虧欠了她那麽多年……”


    “我知道,可你也要知道,現在的孩子比我們小時候早熟多了,他們可不願意整天跟在父母屁股後麵轉。況且你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談生意,她跟著你悶也悶死了。小正嘴緊,不喜歡說話,很多事她不說你要細心觀察。”


    他為難地皺眉,“我是男人,再怎麽也不可能有女人細心,你看我哪像細心的人啊?”


    “那還不簡單?找個女人照顧她不就結了。”


    “我請了家政,可是我覺得小正不是很喜歡董阿姨,她都不怎麽搭理她。”


    “嗤——”晶晶笑著搖頭,“我是指給她找個媽媽啦,家政再好,畢竟不是親人啊。”


    “啊?”他傻掉,騰地紅了臉,訥訥地道:“我、我沒想過。”


    “你現在事業有成,生活穩定,孩子也回到了身邊,是該考慮的時候了。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婚介所,你可以考慮去相親啊。啊——”葉晶晶突然一聲尖叫,相親!糟了糟了糟了……她今天約了跟孫沐陽相親。


    “糟了,過點了,糟了糟了。”她一邊叨念一邊起身,抓了皮包就走。


    “唉?晶晶,晶晶,你去哪兒?我送你。”人已經殺出門了,哪裏聽得見。


    快快快,葉晶晶一路瘋跑,出租車呢?快來,快來。遲到了啊,已經遲到了啊,她的第二十八次相親,她的必勝,她未來的老公,她一半的房子一半的車一半的存款……


    “晶晶,”楊鵬開車追上來,“上車,我送你。”


    “砰!”她關上副駕駛的門,繞過去把他從車裏拽出來,“車借我,晚點還給你,你回去陪小正。”“砰!”又關上門,連反對的機會都不給他。


    “唉……”他伸出的手隻抓到車子排出的尾氣,“唉!”他無奈地搖頭歎氣,怔怔地站了會兒,不由得失笑,剛剛,她說給小正找個媽媽的時候,他還以為,以為她在暗示她自己。嗬!原來她說的是婚介。相親?他從來沒想過;女人?他從來沒缺過。有錢並且長相不算差的年輕老板,身邊怎麽會缺女人呢?隻是,這麽多年來,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卻沒有一個讓他產生歸屬感,讓他有家的感覺,因為,他早就把自己的家弄丟了。現在,他把家找回來了,也找回了女兒,為了孩子,也許是該考慮成家的時候了。


    晚了,她來晚了,當她披頭散發衝進約定餐廳的時候,隻看到一張空空的桌子,侍應生給她一張字條,說是坐在那張桌子上的先生留給她的,上麵隻有一行字:我不喜歡不守時的人。


    侍應生還說,七點整那位先生就離開了,一分鍾都沒有多等。我呸,他以為他孫沐陽是什麽人?比他有錢比他大牌的男人她葉晶晶又不是沒見過,還不是照樣等了?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總經理嘛,拽什麽拽,這是相親,遲到是女人的權利,他以為除了他她就找不到別人了?


    哼!葉晶晶揉爛了字條,塞給侍應生,“幫我丟進垃圾桶。”然後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廳。


    但在坐進駕駛座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一股疲憊和挫敗鋪天蓋地地朝她壓下來。她的第二十八次相親,又失敗了,其實,既然已經有了二十七次的失敗,再多一次似乎也沒什麽,但她就是覺得鬱悶,鬱悶到鼻子酸酸地想哭。新一年的開始,本來強烈地期待著會有新的希望、新的進展,但卻又以失敗告終,而且連麵都沒見到,該死的,真窩囊!


    她掏出手機給陶江平打電話,“江平,我是晶晶啦。”


    “晶晶,”江平聲音輕快,“我剛想撥給你,你就打過來了,咱們是不是心有靈犀?告訴你啊,我找到男朋友了,他叫培榮,培養的培,光榮的榮,跟我們是一屆的,當年就住在咱班男生宿舍的隔壁,你有印象嗎?”


    “沒有。”她把額頭擱在方向盤上。


    “我也沒有唉,當時在餐廳,我剛跟第五任男友分手,他認出我來了,你說巧不巧?”


    “巧。”


    “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我看你也別拚命相親了,沒用,說不定緣分就在前麵等著你呢?”


    “或許吧。”


    “不說了,等一下去約會,我覺得跟培榮在一起還行,挺高興的,沒什麽轟轟烈烈,卻也沒什麽別扭的地方。人嘛,還得學會知足,知足常樂是不是?所以啊,你也不要太挑剔了。”


    “嗯,我知道。”


    “好了,真的不能說了,要遲到了。拜!”


    晶晶對著電話裏的忙音,喃喃地道:“拜。”好久好久,她輕聲一笑,仰起頭,等著眼角兩滴淚珠緩慢地滑下鬢角。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哭,決不是因為孫沐陽,更不是因為江平找到男朋友,也不是因為想到項華南,也許——隻是因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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