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知道父親和那個小女孩為什麽要用責備和傷心的眼光看我,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沒有勇氣生下她,所以她自行離去來懲罰我這個懦弱的母親。有那麽一刻,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父親的手,但是一股強大約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體裏。醒來之後,我的神誌一直處在恍您狀態,母親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著小心到幾乎卑微的態度照顧我,而我對他們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隻剩一具軀殼留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直到胡文舉的到來。


    “嗨!美女!”他臉上還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很想見你,但是實在不想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見你。”


    我對他,居然還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誇張地低呼,“我真的受寵若驚。你母親告訴我,你除了發呆,沒有任何表情,看來我對你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我緩緩開口,竟覺得對語言都有些生疏,“我隻是不知道該有什麽表情。”


    他微笑了,走過來坐到我床頭,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當你習慣了由一個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緒,就會漸漸遺忘如何自己處理空白時間。所以,當這種掌控消失時,你就變成了一個無根的遊魂。”


    “你在暗示什麽?”


    “唉!”他歎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病人,怎麽總是一眼就能看穿醫生的意圖?”我不語,隻是看著他。他攤了攤手道:“我暗示什麽你心裏明白,有個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報頭道:“我不想聽。”


    他扳過我的下巴,“麵對事實,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訴你:他真的愛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渾身一顫,臉色在他古銅色手指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他繼續道:“你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是他的話激勵了你。他說:‘隻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一個男人被迫放開他心愛的女人的痛苦。我們倆一向看彼此不順眼,但是現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愛的時候的確可惡,但是懂得了之後,他能夠做到‘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實話,我也未必有這種魄力。”


    我再次別過臉去,幽幽地道:“我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魔掌,你不要再引我入深淵。”


    “唉!”他再歎,“我覺得咱們兩個,你更像醫生,因為我的情緒總是被你牽動。天籟,”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著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直覺地打掉他的手,氣憤地道:“胡文舉,你是我的心理醫生,怎麽能對我提這種要求?”


    他哀怨地道:“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你跟曲淩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我搖頭,“我再也不想碰觸感情。”


    “為什麽?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胡文舉,你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心理醫生。”


    他搖頭淺笑,“我是最好的,至少目前國內公認我是最好的。天籟,不要逃避,想想你遇到他之前的日子,沒有目標,沒有生機,沒有動力,沒有希望,你自己不也說,懷疑會發呆到死?遇到他之後呢?恨也好、愛也好,憤怒也好,傷心也好,你有了情緒,你真正是個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打算回頭,那麽就徹底遺忘,重新開始。我不是一定要勸你回到他身邊,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我隻是要你積極地麵對今後的人生。”


    我看著他澄澈明亮的眼睛,默默搖頭,破碎地道:“不要逼我,就算外傷,也需要愈合的時間,對不對?”


    他點頭道:“那好,我給你時間,但是你要答應我,給我成效,不然我的名聲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我笑了,“砸了倒好,省得你那麽自以為是。”


    “啊——惡毒,果然最毒婦人心!”我們一起笑。


    此後,他每天都到家裏來,美其名曰做心理治療,實際就是跟我打屁,但不可否認,這種輕鬆的朋友式的聊天使我慚漸走出了整日發呆恍惚的狀態。就像他說的,他對我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他斯文俊朗,幽默風趣,溫柔體貼,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大喜大悲,有的隻是輕鬆溫馨,一種平淡的單純的快樂。我早說過,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而我,為什麽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在他第二次提出要我給他機會的時候,我答應了。雖然我明知道自己不愛他,但是,有愛情不一定有幸福,而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好情人。


    人,總是自私的,畢竟要多愛自己一點。我當初明知道愛曲淩風就是不愛自己,仍然傻傻地愛了,而這次,我要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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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飄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輕輕柔柔,帶著一股新鮮和清冷。我坐在窗邊,嗬融了玻璃上的薄霜,靜靜地看雪。那無數個失眠看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囚禁我的暴風雨徹底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雪,沒有暴風雨的狂猛激烈,卻有著淡淡的體貼。可能,這就是我要的,可是,為什麽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空蕩蕩的?仿佛有什麽東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窗台上放著一本雜誌,是文舉帶來給我打發時間的,我在《奇珍異獸》那篇文章裏看到一段報道:“極樂鳥,梵文音譯迦陵頻伽,是西方極樂世界裏叫聲最悅耳的神鳥,‘其聲清澈,柔軟和雅’,聽過它歌聲的人,會連自己是誰都忘掉。它有著美麗少女般的臉龐,人首鳥身,形似仙鶴,彩色羽毛,翅膀張開、兩腿細長、頭戴童子冠或菩薩冠,立在蓮花或樂池平台上。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在夢中的化身就是一隻極樂鳥。


    “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那麽,夢中的我是愛著暴君的?怎麽會?我該恨他的不是嗎?可是,誰又知道,愛與恨之間的界線在哪裏?


    我拉開窗戶,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平複心中雜亂的思緒,突然看到一條黑影一閃。我揉了揉眼睛細看,什麽都沒有,我試探地喊了一聲:“誰?”隻有我的聲音在空空的庭院中回蕩。難道真的是我眼花


    天嬌推門進來道:“姐?什麽事?”她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大概聽到了聲音。


    我回頭道:“我好像看到院子裏有人。”


    “這麽晚了,怎麽還會有人?大概是司機養的貓吧。”她走過來關窗戶,動作有些急切。


    我用手擋住窗框,指著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那也是貓留下的?”足印消失在房子的轉角處。


    天嬌心虛地道:“也可能,也可能是司機出來找貓呢?”


    直覺告訴我天嬌在說謊,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她在試圖隱瞞些什麽?


    “天嬌,”我鎖緊她閃躲的目光、“是誰?”


    “我怎麽會知道是誰?”她還在強辯。


    我不做聲,定定地看著她,直看到她臉紅耳熱,最後投降地道:“好了好了,我說了。是,是,是……”


    “是誰?”我心中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她小小聲地道:“是哥哥。”


    果然!我關上窗子,坐回床上。”姐,”天嬌蹲在我麵前、“其實哥哥常常來看你,隻是不敢進來罷了。”


    “為什麽放他進來?”


    天嬌為難地道:“這也是他的家。”


    “那好,”我躺下,蒙住頭,“明天我搬回爸爸的房子去。”


    “姐,”天嬌急了,繞到我正麵,“何必做得那麽絕呢?為什麽不給他一次機會?”


    我探出頭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不是比我更有資格恨他?”


    “對,”她激動地道,“我比你更有資格恨他,但是從在急救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恨了,那是一個愛你的男人。他對我的所做所為,都是因為愛你,雖然他做得很蠢。所以我原諒他,連我都原諒他了。你憑什麽不原諒?”


    我搖頭歎道:“我對他,根本無所謂原不原諒,隻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很多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姐!”天嬌哽咽一聲。‘


    我拍拍她的手道:“晚了,去睡吧。”


    她看了我半晌,歎息著走了,我聽她的腳步聲不是回房間,而是下樓。是啊,我憑什麽不原諒他?傷害,已經成為往事,愛,他給我了,自由,他也給我了,惟一失去的就是孩子,但是我相信,他的痛不會比我少,我有什麽理由怪他恨他?不,我不怪他也不恨他,隻是不想再見,不願再想,曲淩風這個名字,應該在我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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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一日,是我和文舉訂婚的日子,說來慚愧,我們都要訂婚了,他還沒吻過我,最多親一親額頭。他說不急,給我時間,這分體貼和寬容令我感動。訂婚是兩家父母的意思,母親巴不得我立刻嫁給胡文舉,把曲淩風那魔星忘得一幹二淨,曲叔叔倒也沒說什麽。


    文舉是獨子,父母住在國外,回國過年才知道兒子交了女朋友,樂得合不攏嘴,對我極其寵愛,當然希望立即娶進門。文舉以交往時間太短為由推托了,所以決定先訂婚。在文舉的堅持下,儀式從簡,隻在酒店的一間小包廂裏,兩家親人一起吃了頓飯,他當著雙方長輩的麵將一枚小巧精致的鑽石戒指戴在我手上。儀式結束後,大家商量到曲家進行餘興節目。


    曲叔叔的車在最前麵,文舉和我在中間,胡伯父的車在最後,轉入通往曲宅的林陰大道,前麵的車突然停下來。我們也被迫停下,文舉疑惑地道:“怎麽了?不是到家門口車壞吧?”


    我們一起下車察看,掠過曲叔叔的車,我看到一輛熟得不能再熟的銀灰色寶馬——是曲淩風的車。大門已經打開,寶馬的尾燈閃爍著,似乎剛要進入。尾燈熄了,曲淩風從車裏出來。他穿了一件略顯寬大的薄呢大衣,敞開的衣襟內露出鐵灰色的西裝,打著正式的領結和胸花,頭發梳得整齊服帖,消瘦憔悴的臉上也打理得幹幹淨淨,甚至看不到一個胡茬。他的樣子就像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看到我們也一身盛裝打扮,他愣住了,目光在陸續下車的幾個人身上梭巡,最後落在我身上,再也不肯移開。他從車裏取出一束嬌豔欲滴的香水百合,緊緊握住,一步步朝我走來。我無法抑製地渾身顫抖,文舉靠近我,默默地摟緊我的肩,給予我無聲的支持。


    曲淩風盯著我們親密的動作,眉心聚攏,腳步停頓。我跟文舉今天穿的是情侶裝,他一身純白西裝,我一身純白禮服,外罩白色韶皮大衣,與隆冬的雪景交相輝映。這麽明顯的事實,他看不出來嗎?


    母親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曲淩風的手臂,勉強笑道:“淩風,你回來得正好,今天天籟和文舉訂婚,我剛還跟你爸爸說叫你過來一塊慶祝呢!”


    曲叔叔沉聲喝道:“阿梅。”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曲叔叔用這麽重的口氣叫媽媽。母親尷尬地放開手。回頭求助地看一眼曲叔叔,曲叔叔上前拉回她。同是天下父母心,母親想要保護我,但曲淩風畢竟是曲叔叔的兒子,哪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失敗或痛苦?


    曲淩風的身軀晃了晃,香水百合掉在地上,花瓣上的露珠頃刻結成冰珠,仿佛奔騰的熱血結成寒冰,那幹淨整潔的麵孔霎時變得比我的貂皮大衣還白。我看著他震驚、狐疑、苦澀、心痛、絕望交織的眼神,居然無法移開視線。


    胡伯母走上前,疑惑地問:“文舉,這位是……”


    曲叔叔忙道:“這是我兒子,是我前妻留下的孩子。”


    曲淩風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我卻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傷痛還是木然。他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唇邊的肌肉抽動了下,似笑又似哭的聲音道:“我不知道今天是這麽特別的日子,這是兩張今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希望做你們的賀禮不會顯得太寒酸。”


    天!


    幾個人同時發出驚歎,愛好音樂的人都知道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有多麽珍貴,而我畢生不多的願望之一就是親耳聆聽一場音樂會,他居然知道?而且做到了!


    “謝謝!”胡文舉客氣地點頭,伸手去接。曲淩風避開他,手臂直接伸向我。


    我拾眼看一下文舉,他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緩緩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那兩張紙。也碰到曲淩風冰冷的手指。他突然握緊我的手,也握住了那枚閃亮璀璨的戒指,然後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單膝跪地,抬頭仰望我,用平生最誠懇的語調,最真摯的眼神,最卑微的姿態,顫抖地道:“天籟,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胡伯母尖聲喊道:“文舉,這是怎麽回事?”


    胡文舉依然鎮定地摟著我的肩頭,深切的目光專注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我等你的選擇。”我茫然地環顧一周,看到母親焦慮的眼神,天嬌鼓勵的目光,曲叔叔熱切的期待,淩雲困惑地搔頭,胡伯父和胡伯母迷惑又擔憂的神色,最後,視線落在曲淩風身上。他的眼中甚至沒有期待,有的隻是真誠的強烈的愛戀,仿佛耶紙被縛在十字架上,心甘情願地等待世人的宣判。


    我眨了眨眼,任憑一滴淚滑下臉龐,緩慢地機械地拍出手指,低低啞啞地道:“對不起。”


    今日,如果文舉不在身邊,如果我沒有跟他訂婚,如果他不是用那麽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不知道會不會答應曲淩風。但畢竟,這所有如果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讓我理所當然地拒絕他。與其說我的良心讓我無法背叛文舉,不如說我的自私讓我害伯接受曲淩風。曲淩風的愛是暴風雨,文舉的愛是和風細雨,在和風細雨中接受滋潤總比在暴風雨中掙紮生存要容易得多。


    愛人與被愛,我選擇了被愛,因為,我決定愛我自己。


    曲淩風變成了一具石膏像,久久不曾移動,眼睛也不看我,隻是木然地盯著抽空的手掌,仿佛還在體味我留下的餘溫。我聽到幾聲舒氣和幾聲歎息,誰高興誰失望我已無暇在意,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擔心他下一步會做什麽。他慢慢攤開掌心,我看到一枚閃亮的東西躺在他手掌裏,居然是我的戒指,在我抽出手指的時候,競沒感覺到戒指脫落於他掌心。


    文舉的臉色變了,摟著我肩頭的手臂也在顫抖。


    曲淩風格晃著站起身,將戒指放到文舉手中,沉聲道:“好好愛她。”


    他沒再多看我一眼,徑直轉身走向他的車,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倒車,掉頭,搖上車窗。我看著茶色玻璃逐漸淹沒他的側影,心中突然猛地一跳,直覺叫道:“曲淩風。”銀光一閃,快如閃電,他急打方向盤,但是車速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過停在轉彎處的胡伯父的車。在我的聲音衝出喉嚨之際,一聲轟然巨響隨之響起。寶馬擦過胡伯父的車身,撞飛了一扇車門,在彎道上失去平衡,連翻三次,最後翻仰著滑出兩百多米。


    “不——”在我的尖叫聲中,曲叔叔和文舉已經衝過去。


    幾個男人合力掰開完全變形的車門,將一具血淋淋的人體拖了出來,搶著他剛跑兩步,又是一聲轟然巨響,車子爆炸了。曲叔叔嘶啞地朝幾個嚇傻了的女人大喊:“還不快叫救護車!”


    我緊緊地揪著前襟,片刻間停止了呼吸。當意識稍稍覺醒的時候,便發了瘋地衝向他。胡文舉嚴厲地喝道:“找剪刀,繃帶,毛毯,快,幫我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我手忙腳亂地要幫忙,文舉粗魯地撥開我的手,命令:“你抱著他的頭,跟他說話。不能讓他昏過去。”


    “哦。”我抽泣地應著,顫巍巍地將他血跡斑駁的頭摟在懷裏,他的血染紅了我的禮服,染紅了晶瑩的雪地,我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少處傷,就覺得血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不停地住外流。


    “曲淩風,曲淩風。”我不停地呼喚,溫熱的淚水衝刷著他臉上的血跡,我顫抖著手撥開他額頭上粘濕的頭發,一遍一遍地輕吻,“曲淩風,撐住,撐住,你聽到沒有,你給我撐住!”


    他咳了一聲,嘔出一口血,虛弱地撐著眼皮,費力地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輕輕地擦拭我的眼淚,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疼的苦笑,斷斷續續地道:“別哭……這樣也好……我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又會去……打擾你。”他猛地喘了口氣,繼續道:“我死了……你會不會……會不會到我墓前……唱歌……唱歌給我聽?咳!”他又嘔出一口血。


    這情景何其熟悉?難道那個夢就是預示今日的結局嗎?


    “不,我不會,你要聽我唱歌,就要活著。我不許你死,我還要你來打擾我,還要你蠻橫不講理地霸占我,你不是說你生日的時候要我陪你去夏威夷?隻要你活著,我就陪你去,去夏威夷,去日本,去維也納,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你到哪兒我都陪你。曲淩風,曲淩風?不準閉上眼睛,你看我,你看我,我叫你看我你聽到沒有?曲淩風——”火光映紅了整個天地,映紅了周遭的每一個人,卻映不紅他越來越白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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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問急救室,同一扇門,同一盞燈,不同的是,這次他在門內,我在門外。


    文舉出來,牽著我的手領我到消毒間換衣服。我機械地任他擺布,機械地聽他說話:“他身上多處骨折,斷了三根肋骨,最棘手的是一根肋骨刺穿了肺葉,導致嚴重的內出血,胸腔內幾乎全是血塊,看不清器官和脈絡,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眼前一黑,抓緊他的胳膊穩住身體,不停地搖頭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身體最好,從來都沒生過病,連感冒都沒得過。”


    “天籟,”文舉撐著我,“別這樣,你自己都撐不住,怎麽能在精神上支持他?這個時候,病人的生命力和生存意誌很重要,甚至比醫生還重要,明白嗎?”


    我點頭。


    “好了,我帶你進去,你跟他說話,他會聽到的。”


    我坐在曲淩風旁邊,握著他沒受傷的右手,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他的神態那麽平靜,似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這一刻,我完全能夠體會曲淩風誓言放手的心境,為什麽人總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才將自己的心和情看得最真?我對他的愛,已經嵌進骨髓。融進血肉,深刻到無從選擇,無法放棄。隻要他能平安,我願以生命來換。


    我完全聽不到儀器運作的聲音和其他人的談話,隻是一心一意地看著他,跟他說話:“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那時你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眉宇之間就已經充滿桀驁不馴,我那時根本沒想到,我跟你還會有交集。


    “我們第二次見麵,你將我從記者手中救出來,我覺得你像一位浪跡天涯的俠客。但是很快,我就看到了你的本來麵目。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盜。你這個強盜,強占了我的身體,我的意誌,我的思緒,我的心。我的靈魂和我的愛之後,想就這樣拋下我走了嗎?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我叫你放我自由,你就真的放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聽話了?那麽我現在叫你活下去,你是不是該聽我的話?你不是喜歡聽我唱歌?我現在就唱給你聽。就唱你第一次聽到的那首,我知道你聽了之後一定舍不得走。”


    我在他灰白的唇上輕觸一下,緩緩唱道: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前方卻依然長路沒沒,大千世界繽紛絢爛,為何我感到黑白一片。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停泊卻依然不能靠岸,紅塵俗事愛恨癡纏,為何我覺得毫不眷戀。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田頭卻看到狼藉不堪,害怕寂寞害怕孤單,為何我還要苟延殘喘。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呼吸卻不能停止震顫,想要開心走上一程,為何我找不到人相伴。


    如果生活隻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隻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


    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隻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隻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我呢喃問道:“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他仍然緊緊地合著雙眼。我微笑道:“你一定是走得太遠了,聽不到我的聲音,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


    唱完,我還問:“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


    他不語。


    我再唱。再問,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問了多少遍,我隱約聽到文舉的聲音:“天籟,別唱了,你的嗓子都啞了。”


    我的歌聲在急救室內回蕩,一遍高過一遍,一聲哀過一聲,我覺得喉嚨火辣辣的,有些腥澀甜膩,但是我不能停,我停了,他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隻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束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隻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天籟!天籟!”


    “如果生活隻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隻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文舉抓著我的肩膀,將我整個提起來,用力搖晃:“別唱了,別唱了,手術成功了,他不會死了,你聽到沒有?不要唱了!”


    我的歌聲嘎然而止,淚水迅速衝進眼眶,哽咽地重複:“他不會死了?”


    “對,他不會死了,你的歌聲把他喚回來了。”


    我緩緩吐氣。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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