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婦,你和裴峋是怎麽結的婚?”


    這問題提得突然,溫窈腳步頓了下,幾秒後才又跟了上去。


    “裴老師……他沒跟您說過嗎?”


    “那小崽子現在翅膀硬了,你以為他還是五六歲的小孩子,放了學能把學校裏的事叨叨叨跟你說天嗎?”


    提起裴峋,他的語調裏就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結婚這事兒我都是聽隔壁鄰居說的!說出去誰敢相信,我的親外孫!他結婚的事居然是隔壁鄰居通知我的!”


    溫窈眼看裴耀華火氣越來越旺,大有下秒就要衝出去揍人的架勢,連忙寬慰:


    “您別生氣,其實不隻是您,我爸他更蒙在鼓裏,他之前不知道我就是和裴峋結的婚,還傻嗬嗬相信他,叫他多關照我呢。”


    果然,有比較才有高低。


    聽完溫窈說的,裴耀華覺得自己隻是晚點知道,好像也不算太慘。


    兩人走到了石桌旁,桌上的小爐煮著沸騰茶水,裴耀華邊給她倒了杯茶,邊抬眸淡淡掃她眼。


    “那你們倆還挺般配。”他緩緩補充,“都把婚姻當兒戲。”


    溫窈老老實實答:


    “是我的錯。”


    裴耀華卻擺擺手:


    “你替他道什麽歉,肯定都是他的主意!瞞著外人也就算了,居然還瞞著家裏人,從前我還覺得這小崽子沒別的優點,但至少有擔當講道義,現在連這點優點都沒了!越大越混蛋!”


    “不是——真的是我的主意!跟裴老師沒關係!”


    溫窈從頭到尾給裴耀華解釋了邊,包括她和裴峋是因為什麽而結婚,婚後她擔心會影響裴峋的事業,又因為兩人遲早都會離婚所以不讓他告訴太多人的這些事,統統都說了遍。


    解釋完她還特意強調:


    “他直很照顧我,也從沒想過為了保護自己的事業就讓我躲躲藏藏,其實他根本不必為我冒這麽大的風險,但他仍然為了回報我媽媽對他的恩情而做了這麽多,他真的是個很有擔當,很善良,很好很好的人。”


    院子片靜謐,隻有石桌上的茶水沸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良久,裴耀華終於出聲:


    “你倒是舍不得他受點委屈。”


    溫窈點點頭,濃睫半垂,往日溫軟的眼神格外堅定:


    “以前我離他很遙遠的時候,就見過他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現在我離他近了些,我想,如果他自己懶得開口,就由我來替他分辨。”


    蕭瑟秋風吹起地上吹落的枯葉,在地麵摩挲沙沙聲響。


    裴耀華望向小院上的蔚藍天空,忽而想起十幾年前,那個在槐樹下獨自人等人的少年。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


    “跟我來吧。”


    順著道略有些生鏽的老舊扶手上樓,走過二樓的聯排房間,在走廊盡頭的個上鎖的房間,裴耀華打開了已經好幾年沒人進過的房間。


    打開的瞬間,窗外陽光透入,塵土飛揚,舊日塵封的記憶好像隨著這道門起緩緩在溫窈的眼前展開。


    *


    盛夏。


    拂曉將至。


    鷺洲氣候炎熱,盛夏時節天剛蒙蒙亮,氣溫就已經逐漸攀升起來,但鷺洲京劇團的學徒們卻要在天亮之前就起床練功,要是遲了時半刻,師父的藤條就抽了上來,還要圍著偌大的劇團前滾翻周。


    因此清晨五點半,京劇團的宿舍就有了動靜,大的推著小的起床,洗漱池堆了高高低低的小蘿卜頭。


    再過十分鍾,師父們就會在院子裏開始早課,早課結束就去吃飯,吃過早飯又繼續上課,天天周而複始——


    如果不是電吉他的聲音在屋簷炸響,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裴峋——!!你幹什麽呢你!!!給我下來!!滾下來!!!!”


    學徒們聞聲而動,窩蜂地湧去前院。


    天色還未全亮,但眾人第眼就看到了站在屋簷上的人影,十六歲的少年個子已經比許多大人還高,身形清瘦,修長指骨握著電吉他漆黑的琴頸,仿佛殺手握著把見血封喉的劍。


    京劇團裏所有人圍過來時,他已經彈完了最後個音,懶洋洋地咬著吉他撥片,唇角勾起囂張狂悖的笑。


    聲如洪鍾的裴耀華滿麵怒容,對他發出最後的警告:


    “別以為跟我學了兩招就不怕挨揍了,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給我下來!”


    少年挑眉,取下咬著的撥片,目中無人到了極點。


    “不是您讓我早起練功?”


    “我這起得還不早?”


    “哦,那就是嫌我彈得不好,等我再多練練就好了。”


    輕飄飄的幾個字,每個字都往裴耀華的雷點上戳,要不是京劇團的這位角兒不僅是個武生,還是個從小習詠春的練家子,恐怕都要被裴峋氣厥過去。


    “你敢!看我不把你那破吉他砸了拿去燒火!!”


    少年口吻散漫:“那可不行,老裴,這以後就是我吃飯的家夥了。”


    “你再說遍!?你還真要去組什麽樂隊彈什麽破吉他??”


    裴耀華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裴峋,你這是在糟蹋天賦!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苗子國內多少年才出個?你忘了那些從小看著你長大,手把手教你學戲的長輩了嗎?他們都對你寄予厚望,等著你來扛起下代的擔子呢!”


    滿場寂靜。


    周圍的學徒們鴉雀無聲,平時師父鮮少誇人,對裴峋更是動輒打罵,要求比誰都高,從沒聽過他說過這樣的話。


    天色漸漸明朗,屋簷上的少年默然良久。


    “人各有誌。”他淡淡道,“而且您也別搞什麽個人英雄主義,我算哪根蔥?圈子裏人才濟濟,這擔子還輪不到我扛。”


    少年將吉他背在身後,踩著院中槐樹的枝幹輕巧躍下。


    “老裴,我有我要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


    頭發半百的裴耀華盯著站在他麵前的少年。


    十六歲的少年個頭長得飛快,像被春雨潤過的筍,好像夜間就比他高過了個頭。


    那時的裴耀華見過裴峋的天賦,怎會甘願輕易放他走?


    於是他說出了那句,讓他在後來無數次午夜夢回時都無比後悔的話——


    “好。”


    裴耀華扔下手中的棍子。


    “隻要你爸媽願意接走你,不管是誰接,我都放你走。”


    少年沒有料到這樣的回答,眉頭微蹙了下。


    最後他還是默許。


    “你說的,老裴,你別反悔。”


    少年離開的背影清瘦挺拔,圍觀的學徒們紛紛向他投來極度震撼且完全被衝擊到的目光,無聲給他讓出了條道。


    裴峋等了三天。


    在他初那年分開的父母那時各居兩地,母親忙於工作,不是在開會,就是下基層巡視工作,接到他電話時直接就回絕了他,讓他聽裴耀華的話,不要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


    父親帶著他弟弟裴森在國外生活,裴峋的電話第二天才打通,對方語氣很溫柔,隻告訴他:


    “阿峋,離婚時法院是把你判給媽媽的,我不能擅自接你過來,這樣她會生氣,你應該也不希望我和你媽媽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僵對吧?”


    盛夏嘶吼的蟬鳴聲中,少年站在月夜的槐樹下,聲音幹澀,譏笑了聲:


    “你確實不想和媽的關係更僵,因為你還想著有天當你的生意需要時,能請她利用職務之便幫你謀利是吧?”


    “那你不如提前死了這條心,她是什麽人你比我清楚,你不就是因為算盤落空才跟她離的婚嗎?”


    “阿峋!”原本溫柔的聲音淩厲起來,似撕開羊皮的豺狼。


    少年捏緊了手裏的手機。


    指尖泛白,似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我不會麻煩你任何事,我隻需要你答應外公接我走,剩下的我都可以自己……”


    “阿峋,不行。”


    電話那頭傳來裴森的聲音。


    好像是在說他同班同學請了哈佛學金融的家教,他也想要,父親回頭溫聲應下,說明天就讓人去給他找老師。


    裴峋沒有聽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蟬聲聒噪,夏夜悶熱,其他學徒們已經早早入睡。


    少年在槐樹下立了許久,插進口袋裏摩挲陣,掏出了包煙。


    打火機滾輪擦過樹幹,簇火苗亮起,煙草被火烤出細微的劈啪燃燒聲。


    最討厭煙味的少年獨自人站在夏夜的槐樹下根接根的抽煙,指間猩紅在夜色中明滅。


    最後根煙抽完時,少年留下張字跡潦草張狂的字條,在拂曉到來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劇團。


    裴峋十六歲的夏天很漫長。


    他在街頭賣唱,在燒烤店打零工,睡過公園,睡過橋洞,被誤認成潦倒的流浪漢,經曆了他前十六年都沒經曆過的彷徨顛沛。


    但這樣漫長的個夏天,他卻始終沒等到願意來接他的父母。


    *


    “小裴,你晚飯也不來吃啊?”


    節目錄製了天,其他三對夫妻又是嚐試唱京劇,又是起下廚做飯秀恩愛,唯有裴峋和溫窈這對,個在外麵院子裏和學徒們閑聊切磋,個直接不見人影。


    裴峋午飯沒吃,湊合著吃了個閆師兄救濟的麵包。


    “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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