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過得簡單且無聊,給親朋好友打了幾個電話,跟老媽閑聊了一個小時,然後洗個熱水澡,倒頭大睡,倒是蠻平安的。


    聖誕節隻上半天班,很多人請假,辦公室冷冷清清的。正午時分,人已經走光了,小妹臨走時還特地幫旭陽倒了杯咖啡,囑咐道:“別太拚命了,林工,回家休息一下,晚上去狂歡吧。”往年的聖誕節,她都像小妹說的那樣,找一些朋友聚聚,辦個舞會,或者跟啟軍一起軋馬路,看冰燈,看煙花。但今年,沒心情。


    旭陽打開電腦,又開始打遊戲。最近從網上下載了很多新的遊戲,她一項一項地研究,已經突破了好幾項的紀錄。不知不覺,天竟然黑了,她伸了個懶腰,開始收拾東西。總不能在公司耗一個晚上,警衛會以為她有神經病。


    攏緊衣領,夾緊皮包,旭陽將雙手進羽絨大衣的袖口。不想搭公車,也不想坐計程車,不想去參加任何聚會,也不想回家。走一走也好,或許可以找到一個令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免得浪費了美好的聖誕夜。


    今夜的霓虹燈格外絢爛,大型店麵的門口都有各式各樣造型的冰燈,有雪人、聖誕老公公、聖誕樹、卡通人物……旭陽一路走一路逛,偶爾停下來看街頭表演,心情始終不太好,也不算特別糟,知足了,起碼她沒有把自己搞到坐在家裏相思欲狂的地步。


    步行街上有人在賣麵具和玫瑰花,麵具造型都是童話故事中的人物,買兩個送一枝玫瑰花。很多情侶都買了情侶造型的麵具戴上,然後男士就深表款款地將玫瑰花送給女士。旭陽在賣麵具的人旁邊站了好久,默默地數,二十分鍾之內她賣掉了七對麵具,生意還不錯。忙過一陣,那人看看旭陽,熱切地道:“小姐,買個麵具吧,這個美人魚的麵具很適合你。你買一個我就贈你一枝玫瑰花。”


    旭陽苦笑搖頭。連賣麵具的人都看得出她的失意,美人魚沒有得到王子的愛情,在太陽升起埋化為泡沫消失了。


    那人仿佛很失望,又去找新的目標兜售。


    旭陽跺了跺快凍僵的雙腳,叫住她道:“我不買麵具,但是我買一枝黃玫瑰。”


    “好啊好啊,看你站了這麽久,算你便宜一點,五塊一枝吧。”


    旭陽將黃玫瑰在胸前的鈕扣洞裏,繼續往前走。一群孩子穿著直排溜冰鞋呼嘯而來,從她身邊溜過去。一個戴聖誕老公公造型帽子的孩子突然停下,又朝她滑過來,拉著她的衣袖甜甜地叫著,“姐姐,我用我的聖誕老公公換你的玫瑰花好不好?”


    “為什麽?”她微笑著捏著他凍得紅通通的小臉問。


    “你的玫瑰花好漂亮。”“你要來做什麽?”


    “送給晶晶。”他指著那群孩子中一個女孩說。


    “你知道黃玫瑰代表什麽意思嗎?”


    孩子迷惑地搔搔頭,差點碰掉帽子,“不知道耶,我就是覺得好漂亮。”


    她將黃玫瑰放在他手中,幫他戴好帽子,“姐姐不要你的聖誕老公公,我把玫瑰花送給你。”


    “謝謝黃玫瑰姐姐。”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高興地拿著黃玫瑰花送去給那女孩。


    旭陽微笑著看他們手牽著手朝遠處溜去。然後,她看到了王子,不,應該說她看到一個穿黑皮衣圍白圍巾戴王子麵具的男人,他手中拿著一枝黃玫瑰,緩緩朝她走來。她近乎眩惑地看著他熟悉的身形,看著他亮閃閃溢滿柔情的眼眸,看著他額前飛揚的黑發,看著他上翹的薄唇,看著他溫柔的笑容。她完全不能動,隻能任他將美人魚麵具套在她頭上,任他將黃玫瑰進剛才的那個鈕扣洞,任他牽起她的手,牢牢地包裹在了實溫暖的大掌中。


    遠處塔樓的鍾聲敲響十二下,天空中迸射出五彩繽紛的禮花,街上的人群沸騰了,歡呼著,雀躍著,相互擁抱和親吻。他的目光從空中調轉回她身上,放開她的手,改圈她的腰,將她緊緊地擁抱在懷裏,另一隻手解開她束發的發卡,任她的秀發在風中飛揚,穿梭入他的發絲,像那夜在舞池中一樣。


    他俯下頭,沙啞性感的聲音撩撥著她的耳鼓:“王子要吻人魚公主了。”


    她的心因期待而顫抖,因興奮而加速跳動。她屏息,不敢閉上眼睛,怕張開隻是一場夢。


    他的頭緩緩靠近,再靠近,溫熱的唇一半印在麵具上,一半印在--額頭上,深深地烙印一吻,然後輕輕離開。


    她的心因失望而顫抖,因氣憤而加速跳動。她屏息,不敢相信就是這樣的一吻,王子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望著人魚公主,且堅定的聲音宣誓他的吻,結果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既然要敷衍,為什麽要裝作愛意無限的樣子?為什麽要給她幻想和希望?他以為這樣很好玩麽?他以為羞辱一個女人的感情很得意麽?他以為無心的挑逗就無罪麽?


    她用力推開他,揮手就給他一個耳光,麵具打落在地,分擔了大部分的力道,她甚至沒有聽到手掌擊在臉頰上的清脆聲音,蕭囂錯愕的神情在麵具落地後顯露出來。


    他呆呆地望著她氣憤得發紅的麵頰和眼裏閃爍的淚光。下一秒,他猛地拉過她,一把扯下她的麵具,排山倒海地朝她覆蓋下來。爆發的熱力如海浪般呼嘯奔騰,將她完全淹沒,她甚至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就心甘情願地沉沒海底。他緊緊地箍著她的身軀,火熱的唇壓著她的唇,帶領她與他輾轉糾纏。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她渾身虛軟,意識還陷在滅頂的吻,一靠他的雙臂支撐。他黑亮的眼睛鎖著她的,喘息著道:“你說我現在該賞你一巴掌還是再吻你一次?”她如夢般地輕喃:“隨便你。”


    他的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溫柔地捧起她的麵頰,印上一串更纏綿的吻。管他是不是在大街上,管他聖誕夜有多少人,管他煙花多麽絢爛,管他冰燈多麽精彩。重要的是,他在吻她;重要的是,當這個男人出現的時候,她知道了戀愛的感覺。


    他們就在這喧鬧的街頭相擁,貪婪地索取彼此眼中的柔情,他牽起她的手,握住她的指尖。三年前,他握著她的指尖,被她無情地抽出來,這一次她蜷曲手指,勾住了他的指節。他察覺,看她一眼,然後溫柔一笑,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愉悅地道:“走,我們去看冰燈。”他這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略顯清瘦的臉上添了一道燦爛的光彩,照得人睜不開眼。


    這樣的他,真是在她身邊麽?這樣的他,真的可以屬於她麽?


    煙花的夜空,霓虹的都市,喧鬧的街頭,溫馨的懷抱,上她漫步在聖誕之夜,不時相視而笑。如果這就是幸福,那麽她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如果這是一條被施了魔法的街道,那麽街道的盡頭會不會就是夢幻的終點?


    他轉頭看她,輕輕地問:“怎麽不走了?累了?”


    她搖頭,緊緊地盯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良久,才遲疑地碰碰他的臉,迷茫地問:“你是真的麽?”


    “傻瓜,我當然是真的。”


    “可是--你為什麽會這麽巧出現在這裏?”


    “不是巧。”他在江邊的堤岸上坐下,拉她坐在懷裏,“我從公司出來,就見你一個人在前麵走,像抹遊魂似的,怕你不小心被牛頭馬麵抓了去,就一直跟著你。”


    她喃喃道:“我沒有遇到牛頭馬麵,卻遇到了王子。”


    他抓起她的手貼在麵頰上,歎息道:“我怕王子再不出現,人魚公主就要化作泡沫消失了。旭陽,你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麵貌呢?麵試的時候,你端莊謙遜;討論設計的時候,你精明幹練;拉著我逛超市的時候,你自信篤定;送我去醫院的時候,你強勢冷靜;送湯給我的時候,你溫柔賢淑;跳舞的時候,你狂野性感;靠在我懷裏哭的時候,你嬌柔脆弱;剛剛,你孤獨憂鬱。旭陽,下一刻的你,又會是什麽樣子?”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怎麽會觀察得這樣仔細?難道他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她?難道他對她不僅僅是朋友的關心那麽簡單?


    “看,”他點她的鼻尖,“現在又露出呆愣愣傻兮兮的笑容了。”


    她知道她笑得很傻,陷入愛情的女人,有幾個不傻呢?她應該問他,是不是在乎她,是不是喜歡她,是不是愛她?為什麽要吻她,是因為鍾聲敲響的時候人們應該擁抱親吻,還是蕭囂想要吻林旭陽?三年前的追求是因為玩笑,那麽現在又算什麽?很多很多問題放在心中,但是她不敢問,她怕任何一個她不願聽到的答案,她寧願傻傻地維持眼前的溫馨,哪怕隻是假象,哪怕隻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他驚慌地擦拭她的眼角,急急地問:“怎麽了?怎麽又哭了?”她這才發現自己又流淚了。


    她將潮濕的臉埋在他厚實的雙掌中,搖頭道:“沒事,隻是高興。”


    “傻瓜。”她聽到他長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緊張和心慌,但,那尾音為何像歎息?


    灰暗的天空逐漸染上亮白,一輪紅日人從地平線下緩緩升起,金光揮灑大地,給天邊的雲鑲上五彩金邊,形成燦爛的朝霞。她窩在他懷中,一起坐在江邊的堤防上看日出,看那金燦燦、紅肜肜的熱源在水天之間脫穎而出,照亮了天空,照亮了大地,照亮了他和她。她偏轉頭,想看看他在朝陽中迷人的臉,卻迎上他熱切的吻。他火熱的唇烙遍她麵部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回到她的唇上,他的懷抱像溫暖的火爐,熱燙得幾乎要將彼此燃燒。她的手伸進他的大衣中,緊緊摟住他的腰,不肯鬆手,不肯稍歇,不肯呼吸。她覺得,他的吻帶著沉重的壓抑和深刻的絕望,仿佛太陽出來了,王子愛上人魚公主的夢幻也該結束了。


    他頭抵著她的肩,平緩呼吸,輕輕地道:“回去休息一會兒吧,等一下還要上班。”


    “你呢?”


    “我直接回公司,上午還有一筆工程要簽。”


    “嗯。”她乖巧地點頭,站起身來,走出他的懷抱,伸手要拉他。


    他不動,停了一會兒,見她還站在原地,抬頭道:“你先走吧,我等會兒再走。”


    她的臉瞬間蒼白了,感覺又回到了那間的充滿冷冷月光的辦公室。夢醒了麽?魔咒散了麽?一夜溫柔之後,他又要變回那個冷漠憂鬱的蕭囂了麽?


    他迷惑地道:“怎麽了?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哦,”他垂頭看一下表,“我的時間不夠,不能送你回去,你隻能自己搭車了。”


    那麽,他起碼應該站起來送她到街口,起碼應該給她一個溫柔的道別吻,起碼應該承諾要給打電話,起碼應該--說聲再見。但是他隻是安穩地坐著,靜靜地回視她,好像他的所作所為,是那麽自然合理的一件事。


    她退了一步,顫抖地道:“那我走了,你,你要注意身體,別太累。”


    “嗯。”他淺淺微笑,然後轉過頭去看日出,仿佛那輪紅日比她更吸引他。如果她有後羿的神力,就要射下太陽,歸還屬於他們浪漫而虛幻的黑暗,歸還他們短暫而幸福的夢。可是她沒有,她此刻甚至連責問他的力量都沒有,隻能緊緊揪著自己胸前的衣襟,踉蹌而走。


    直到身後急促零亂的腳步聲消失,蕭囂才吃力地撐起身體,右手顫抖著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喘息沉重紊亂,灰白的嘴唇中擠出虛弱的字句:“簡醫生麽?我在步行街的江邊,我在發燒。”手機掉落,他倚著堤岸的欄杆滑坐於地,朦朧的視線中是一輪火焰般的紅日,身體裏出像有一把火焰在熊熊燃燒,焚燒他的血液,他的細胞和他的生命。


    ********************


    整整六天,旭陽沒有見到蕭囂,她後來知道了那天上午根本沒什麽工程要簽,他擺明了敷衍她,或者說根本就是騙她。他究竟把她當什麽?聖誕夜打發無聊的遊戲麽?曾對自己說過哪怕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也心甘情願,但當眼睜睜地看著夢碎了,看清了遊戲的玩票性質,她還是忍不住要怨。怨他本來無心,為何還要招惹她。雖然等於是她將那禮貌的朋友之吻加溫的,但是他怎麽能順水推舟占她的便宜?怎麽能在這一切的一切真真實實地發生了之後冷漠至此?如果她現在見到他,會再給他一巴掌,為她的愛,她的怨,她的煎熬。


    當林旭陽真的見到蕭囂時,她什麽也沒做,隻是朝他和虞薇微笑點頭,看虞薇挽著他的手臂,坐進他的奔馳,風風光光地去參加“風”集團的尾牙。


    嗬!報應!她曾經一本正經地教育他“追女孩子的遊戲晚幾年再玩”,現在的確晚幾年了,她也被他玩弄了。她捏緊拳頭抵住胸口,眼裏沒有淚,隻有心在滴血的聲音。


    於誌偉在她身前站定,低下頭問:“林工,你不舒服嗎?”


    “沒有。”她強迫自己微笑,“胃餓得在抗議了。”


    “那就快去吃飯吧。”他不自然地笑笑,突然吸了口氣道:“林工,我祝你和你男朋友幸福。”


    “謝謝。”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但是她能體會出他的真誠。


    “那,”他搔搔頭,“我先走了。”


    “再見。”她看著他轉向通往停車場的出口。等她出了大廈門,看到總機小姐坐進他的車,兩人相談甚歡。原來,那句祝福等於一種變相的告別,告別了曾經對她的那段短暫情愫。於誌偉是聰明的,懂得拿得起放得下的道理,而她,是個傻瓜。更傻的是,她居然還在因為蕭囂這樣的大爛人而心痛。


    旭陽有些賭氣地撥了段啟軍的電話,響了兩聲之後被對方掛斷,這表示他在創意。她聽著手機中的盲音,突然很慶幸他沒有接。她不可以一遇到挫折就求助於啟軍,他們已經分手了,他會有他新的戀情,她也會有她的,盲目地求助於他,會令她陷入惡性循環。她將手機按掉,關機,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


    同樣寒冷的夜,同樣絢爛的夜景,街上卻冷清許多。明天是元旦,一年的最後一晚,大家都在陪親朋好友共同歡慶,隻有她,孤獨地放逐自己。她想,如果這時候有輛車撞過來,或者遇到攔路搶劫,她可能連救命都懶得喊。她一直逛一直逛一直逛,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拐進了一條又一條路。傳呼機響了,她按掉,關機,免得影響了遊蕩的興致,這個時候她誰也不想理。舉目四望,居然又到了步行街,午夜的城市,恐怕隻有這裏還有點人氣吧。


    她敲開了一家已打烊的花店,買了一大捧玫瑰,紅的、黃的、白的、粉的,她根本沒注意都是些什麽顏色,任憑睡眼惺忪的老板娘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搭配,不耐煩地將她送出門。江邊的風很猛,很冷,玫瑰花瓣補吹得七零八落,沿著堤岸狠狽地卷入江心,瞬間被茫茫夜色吞噬。天空飄起清雪,狂風卷著雪花打在臉上,刺骨的疼。


    她鬆開包裝花束的絲帶,殘枝散在地上,隨著風歪歪地移動。她的腳已經凍僵了,走路也歪歪斜斜的,渾身凍得幾乎麻木,反而不覺得冷。她踉蹌著往前走,數著堤岸上的路燈,一盞、兩盞、三盞……她甩了甩千斤重的頭,視線一片模糊,一定是下雪的關係,不然怎麽連第幾盞燈都數不清了呢?她靠著一盞路燈的燈柱喘氣,手腳像萬針鑽心般刺痛,視線越發模糊了。


    她凍壞了,必須回家,再待下去會凍成僵屍。她還有理智,所以不想活活凍死。前麵有車燈的光在閃,越來越亮,越來越近。她朝車燈走去,希望司機能夠伸出援手,在她求救之前,車停了,一個人衝出來,抱住癱軟的她,她看到一雙黑黝黝,亮晶晶,盈滿焦慮,泛著血絲的眼睛,知道自己得救了。


    車內的空調漸漸溫暖了她凍僵的四肢,手腳又癢又痛,比麻木時難受。她忍不住咬牙呻吟,誰來幫她把它們剁掉?


    車停了,那個人把她抱出來,腳步匆匆,幾乎是一路狂奔。她被放進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那人在脫她的衣服,不,她不會是遇到色狼了吧?她想阻止他,但喉嚨痛得發不出聲音,身上更是刺痛得使不上力氣。她被什麽東西裹住,一會兒,那人又抱起她,放進溫水裏。冰冷的肌膚愛了突來的刺激,每一個毛孔都在痛。她難過地呻吟,一個聲音溫柔地字撫:“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好了。”涼氣順著毛孔排出體外,肌膚漸漸適應了水的溫度,暖烘烘的熱氣籠罩著她,好舒服。疲憊一波一波襲來,她在舒適的溫暖中睡著了。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腦袋痛得像有人在裏麵開演唱會,喉嚨幹得像火燒,身上又酸又痛又冷又乏。好難過,她要死了嗎?地獄酷刑也不會比現在的感覺更糟吧。


    她掙紮著喊:“水,水。”卻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甘露沾濕了她的嘴唇,她循著本能大口大口地吞咽溫水。那點水分很快就被燥熱的體溫蒸發,她冷,冷得全身發抖。有個人一直在用濕東西擦拭她的身體,她聞到類似酒精的味道。她被灌了些苦苦的東西,大概是藥,手臂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好疼。該死的,誰敢趁她睡覺的時候給她打針?她想張開眼跟那人理論,但怎麽也張不開。四周又安靜了,她感覺舒服一點,有人爬上床,摟緊她,在她耳邊不斷重複:“旭陽,求求你,她起來,求求你,好起來。”


    這聲音好熟,模糊中耳邊浮現一句話,“以後工作之外,我就叫你旭陽。”幾滴溫熱的水落在她的臉上,唇上,她饑渴地舔吮,竟然是鹹的,可惡,她喉嚨痛得要命,居然還給她喝鹹的水。


    旭陽迷迷糊糊,幾睡幾醒,終於有力氣撐開眼皮。室內燈光昏暗,天花板的圖案看得頭暈目眩,喉嚨癢癢的,她咳了兩聲,驚醒了床邊趴睡的人。


    蕭囂反射地跳起,伸手探她額頭的溫度,又伸進被子裏摸她身上的溫度,吐口氣道:“謝天謝地,終於退燒了。”聲音嘶啞難聽。


    她看清是他,臉色猛然沉了下來,看一眼周圍陌生的環境,冷冷道:“這是哪兒?”


    “我家。”他覆住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我在江邊找到你。”


    她偏轉頭,拒絕麵對他狀似深情的目光。他真當她是傻瓜麽,可以任他一再玩弄?


    他的手滑過她耳後,落在她發間,突然靠近,猛地吻上她,十指插進她發中,抓得她發根生疼。


    “不!”她反射地掙紮,卻敵不過他的力氣。他怎麽可以吻她?而且用這種強烈粗暴的方式。他到底想幹什麽?她心中升起恐懼,用力扯著他的手臂,拚命躲他。


    “別動。”他在她耳邊大喝。她直覺停下,他也停下動作,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一手捧著她的後及,一手抓著她的肩膀,呼吸吹著她的脖頸。“別動。”他輕輕地重複了一次,在耳邊低喃,“別怕,我隻是想吻吻你,確定你還好好的。別怕,我不吻你了,讓我抱你一會兒。”


    她感覺他在顫抖,是那種恐懼不安的顫抖,而非欲望的顫栗。一種酸澀的情緒迅速湧上心頭,她僵硬的身體放鬆下來。


    他側轉身,雙臂緊緊地圈住她,幾乎把她從床上抱起來,嘴唇始終貼著她的耳根,臉深深地埋進她的發裏,兩行溫熱的液體豐發絲滑下她的頸項。


    旭陽渾身一震。他哭了,像個孩子似的在她懷中抽咽。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的淚,是因為的生死,她的疾病和痛苦觸到了他的傷心處了麽?他是個矛盾的男人,前一刻在舞池中對她火熱挑逗,下一刻在陰暗的角落裏展現無情的冷漠,再一刻又輕言細語安慰她的脆弱;前一刻濃情蜜意地跟她共譜王子與人魚公主的童話,下一刻殘忍地在她麵前與其他的女人同進同出,再一刻又為她擔心焦慮到流淚。如果他是在演戲,那麽他的演技未免太高,高到她的心已經不由自主地軟了。這樣一個男人,她愛著,也恨著,因他幸福,因他痛苦,因他怨怒,因他心酸。她該拿他怎麽辦?


    他抬頭,臉上淚痕已幹,深深切切地望著她,鄭重地道:“旭陽,答應我,以後無論受了什麽打擊都不要做傻事。生命隻有一次,比什麽都寶貴,失戀了又如何,天底下不是隻有段啟軍一個男人,沒有他,還有……”


    “等等,”她瞪大眼睛,“你在說什麽呢?什麽失戀,什麽做傻事?”難道他以為他要自殺麽?他疑惑地道:“你不是因為跟段啟軍分手才跑到江邊去……”


    “什麽啊?誰這麽跟你說的?”


    “段啟軍打電話給我,說你打過他的手機,但是他當時沒有接,後來再打給你,你就關機了,家裏也找不到人。”


    嗬!旭陽苦笑,這到底是什麽樣的誤會?他以為她為了啟軍跑到江邊去自殺?而且是用凍死自己的方法,是他的想象力太豐富還是她的行為太幼稚?等等,她一直忘了告訴他她跟啟軍已經分手了。怪不得他對她反反複複,忽冷忽熱,眼中的柔情既熾熱又壓抑,原來他以為她愛的是啟軍。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她還給他安上個大爛人的罪名,怨他,恨他。


    “蕭囂。”她用手指撩撥他頸後的發,柔聲喚他,“你誤會了,我沒有做傻事。我隻是心情不好,隨處走走,後來就凍得麻木了。”


    他認真地看了她良久,確定她說的是真話,然後猛地跳下床,大聲吼她:“你白癡嗎?得過神經末梢壞死嗎?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凍死?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得肺炎?你知不知道這一天一夜我是怎麽過的?”


    她被他狂烈的怒火嚇到了,小聲喚道:“蕭囂。”


    他抹了把臉,緩和了神色,坐到她旁邊,低低地道:“我不是故意要吼你,你把我嚇壞了,當我在風雪中抱住你的時候,我真怕已經來不及了。生命那麽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他眼中又籠罩上驚恐不安,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她坐起來摟住他,輕聲撫慰:“沒事了,我已經沒事了。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絕對不會有下一次。”


    他緊緊地回抱著她,突然冒出一句:“如果你再這麽不小心,就罰你下輩子投胎變豬。”


    她詫異,“這算什麽懲罰?”


    “女孩子最愛漂亮,這處罰比什麽都嚴重。”


    她笑了,他畢竟年輕,脫不去一些孩子氣,可是這點孩子,竟讓她覺得他更可愛。愛一個人啊,真的沒有道理好講。如果當初有人說她會愛上蕭囂,她會把那個人送進精神病院,誰想到三年後,他的一點點成熟,一點點親切,一點點憂鬱,一點點疲憊和一點點孩子氣輕易地就擄獲了她的心。到了此時,她不想讓彼此再在猜疑中痛苦掙紮,有些誤會必須澄清。


    她靠在他懷裏,仰頭看他,“蕭囂,其實我跟啟軍早就分手了,在蕭總去世之前。”


    他濃眉斜揚,滿臉震驚,“怎麽會?他那時候還到公司去接你。”


    “那是做給於誌偉看的。”


    “那尾牙的時候你們還出雙入對。”他語氣像指控。


    “那是為了防止於誌偉不死心,而且,我沒有別的男伴可以帶。”


    “那你舞會之後哭得那麽傷心是……”“有個男人在舞池中向我猛放電,然後就對我冷冷淡淡,我能不傷心麽?”


    他眼中湧上驚喜,“我以為,你哭是因為他。”


    “我是看過你之後才哭的。”


    “我以為,你去看我隻是出於禮貌和關心,你自己也是這麽說的。”


    “不然我要怎麽說?當時我還不太確定自己的感情,更加不能確定你的態度。結果,你就用後腦勺對著我。”


    他著急地道:“不然我能怎麽樣?如果不馬上趕你走,我怕自己會撲上去,你不知道你在舞池中的模樣有多妖冶。我已經情不自禁了一次,不能夠再逾越第二次。而且說不定段啟軍就在門外等你呢!”


    她微笑道:“看,我們倆都繞了好大的圈子。”


    她盯著她溫柔甜美的笑容,沙啞地道:“別對我這樣笑。”


    “怎樣笑?”她保持唇角的弧度,對上她陰暗熾熱的目光。


    他低吟一聲,猛地俯下頭吻住她,順勢將她撲倒。


    “哦。”她一聲痛叫,身上每一塊肉都酸痛,今天真不是個親熱的好時機。


    他埋在她胸口悶笑,“你活該。”


    “你真惡劣。”


    他抬起頭來,讓她看清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欲火,“我如果真惡劣,你的睡衣已經不在身上了。”


    她放開攀在他肩上的手,輕歎一聲:“你學會做真君子了。”


    他笑著道:“我還是比較喜歡做真小人。”他挪了挪身子,讓她舒服地靠在他身邊,打了個嗬欠道:“我好困,再陪我睡會兒好不好?”


    “嗯。”她窩在他懷裏,真實地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呼吸,不一會兒就安穩睡去。模糊中她想到剛才還忘了問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聖誕夜他為什麽要吻她,還有他還沒說愛她,不過不急,他們今後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細細討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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