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幾個蹦迪的姐妹也都各自回了,縱情享樂的夜晚過後總是頹靡,懷歆累得不行,一回到學校就癱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將近中午,懷歆摸到手機,坐起來挨個回複消息。


    qq左上角寫了個紅色的2,她心中透亮般明快,點開看他昨晚給她回的消息。


    鬱承引用了她說自己醜的那條,回複:【也沒有,頂多算是猶抱琵琶半遮麵】


    而後又拍了張照片過來,昏昧的燈光下,路易十三金身爍爍光澤動人:【不是說想喝麽,先存著,下次等你一起開】


    懷歆語氣懶散地回了條“行啊”,為聊天框內一來一回的社交套路畫上了禮貌的句號。


    陽光從窗邊揚起的簾幔外灑進來,寢室裏都染上了一層淺薄的暖調光暈,懷歆覺得空氣都舒暢些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準備爬起來去上下午的課。


    懷歆知道,鬱承一定不會對某晚酒吧裏隨便加的人太過上心,他的列表裏可能躺著無數個像她這樣的人,也知道他說的“下次”很可能是遙遙無期,說不準那瓶酒他和他的那些朋友當晚就喝完了,但是——


    這件事的戲劇性在於,雙方信息的極度不對稱性。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的工作,掌握他在生活中的全部信息,而他隻當她是個寫小說的。


    這種躲在幕後的高明感,往往更容易對症下藥。


    大四上正是學業步入穩定瓶頸,但還不用操心就業的時候。懷歆每天的生活過得格外充實精彩。似乎空閑下來之後就會格外關注生活的美好,偶爾她會和三兩好友去探店,或者是逛街看電影。


    某個周末上午,一個藝術迷姐妹急吼吼地打電話來找懷歆,說她搞到兩張畫展的票,問要不要吃完午飯一起去。


    懷歆前天晚上才唱k回來,正躺在床上修身養息,連抬根小拇指都懶得,於是就跟姐妹說要不算了,下次再約。


    她一覺睡到下午三點,醒來先是幾分鍾鹹魚般的賢者時間,而後倚在床頭隨意刷了下朋友圈。


    那個姐妹剛好在三分鍾以前發了動態。


    配圖是藝術展覽館。“西方繪畫500年”,似乎是個水準挺高的特展。


    懷歆點開圖片放大,屬實有點愣住了。


    ——某張人群的抓拍中,她看到了鬱承的臉。


    男人身著一款很簡約的純黑色長袖,寬鬆的版型,顯得格外休閑。


    他也來看展?


    兩人自酒吧一別,已有將近兩周沒有聯係,懷歆心中一動,在網頁上搜索有關於畫展的消息。


    是東京富士美術館和西班牙馬德裏普拉多美術館合計所收藏的92幅西方精品畫作跨國展覽。時間線從文藝複興時期、巴洛克洛可可,穿越中期的新古典、浪漫、現實主義,再到印象派和現代流派,在國內來說堪稱絕無僅有。


    沒看上展也錯過了鬱承,她心裏雙重後悔,但是那票已經給了別人,懷歆想了想,問姐妹有沒有vr看展的二維碼。


    本來不抱希望,沒想到還真有。


    懷歆買了張線上vr看展門票,沿著路線向裏走。


    文藝複興和巴洛克時期她不太感興趣,宗教題材過於濃厚,也比較學院派,也許是文化基因的不同,她並不太能欣賞這些藝術語言太過規整的東西。


    很快到達新古典主義,大致看了一圈,像素非常高清,vr的方式讓觀展者能擺脫自身局限,跳到一個更高維度去俯視這些傑作的精神內涵。


    浪漫主義是重頭戲,懷歆喜歡的風格。她尤其喜歡德國畫家弗裏德裏希。


    或許是因為人生際遇較為壓抑悲慘,世人評價他的畫讓人感覺有一種極強的冷漠感與距離感,黑暗又孤寂。


    他的浪漫主義風景畫作,多是衰敗的廢墟、石塚、枯樹,或者遠山、疊嶂、看不見盡頭的海和蒼茫的白雪,皆是在渲染浪漫的殘酷、自然的無情與人類的渺小。


    但懷歆看弗裏德裏希的畫,總看到——希望。


    就像眼前這幅《德累斯頓附近山地》,hills and ploughed fields near dresden,1825年所作。


    他那時年近半百,被抑鬱症反複折磨,拿起畫筆卻能繪就這樣一番景象。


    黃昏下的德累斯頓,綠色的草坡,上麵幾棵冠幅廣展的枯樹映在溶溶斜陽裏,暖黃色的筆觸點亮了冷藍的天空與海,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張開翅膀朝遠處飛去,靜謐悠長的畫麵。好似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終有一道目光朝遠方凝望。


    仔細地看,枝椏已發出綠芽,枯木逢春,生的希望。


    她眯起眼看了半天,正對著截了張圖。


    發表qq動態,配文——eternity。


    永恒。


    特意標注,“西方繪畫史500年”特展。


    發完她就等在那。不再進行任何操作。


    偶遇巧合是小說和電視劇裏常有的橋段,懷歆也深諳於此,但她沒那麽指望運氣這回事。有的時候就是恰巧錯過,不靠自己去爭去搶,怎麽會有發展。


    今天她顯然沒有下錯棋。


    也就是發了十分鍾,qq收到了新消息。


    alvin:【你也在看這個畫展?】


    懷歆端起手機,回:【也?】


    lisa:【你也在嗎[疑問]】


    alvin:【嗯,今天恰好有空,過來轉轉[呲牙]】


    懷歆眼珠一轉,回他一個高冷的:【哦,還挺巧的】


    alvin:【弗裏德裏希,你已經看到浪漫主義了?】


    alvin:【這麽快】


    lisa:【我對前麵的都不感興趣】


    那頭停頓一會兒,回:【真巧,我也是】


    兩人品味如此相同,這倒是她之前不知道的。懷歆邊看邊和他聊,又截了張圖,發給他:【你看這個】


    the chasseur in the forest,《森林裏的獵人》。


    德國原始森林中,高大的鬆木簇擁生長,黑壓壓地蓋過天空,林中有一塊裸露的雪地,白色的,微微閃著橘色的光亮,縱深的遠景,一個獵人佇立在空地中央,背景十分渺小。


    懷歆問:【第一眼看到,你是什麽感覺?】


    鬱承反問她:【你什麽感覺?】


    lisa:【我覺得很安靜,很祥和。雪地上泛起的光芒讓我感到溫暖。我覺得他要回家了。】


    他似乎在那頭笑了:【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評價。】


    alvin:【作家小姐如果查一下的話,可能會知道這幅畫是friedrich在德國擊退拿破侖軍隊後所作,畫中是一名落單的法國龍騎兵,他在森林裏迷路了。】


    懷歆垂下眼笑了一下。


    lisa:【你可不可以不要拆穿我![鼓臉]】


    alvin:【哈哈哈,好】


    alvin:【那你再深入賞析一下?我洗耳恭聽】


    lisa:【哼哼,行吧】


    lisa:【(清嗓】


    lisa:【我繼續我的陳述】


    lisa:【這位“獵人”,很不幸的,我們都知道他要掛了對吧?但是我覺得這和我所說的溫暖並不相悖。】


    懷歆頓了一下,打字:【因為,死亡不也正是另一種形式的“回家”嗎?他走入森林,走出了連天的戰火,遍地的屍殍,舊日的噩夢,我猜他的心裏也一定是寧靜的,清楚這是自己最好的歸宿了。】


    lisa:【所以說弗裏德裏希的畫用兩字就可以概括,永恒。】


    死亡是永恒的寧靜,是永恒之美。


    lisa:【怎麽樣?[得意]】


    lisa:【算是圓回來了吧?】


    那頭回複了一個大拇指的表情。


    alvin:【刮目相看】


    懷歆彎起了眼,將纖白肩頭的帶子提了提。


    她調了變音器,稍微改變了一下音質特色,按下語音鍵:“哎,我有沒有跟你說我看的是線上展?”


    “線上展?”他也回了語音。


    “嗯,臨時想去沒有票,就隻能在線上看了。”


    “這樣。”聽筒裏男人的氣息聲清晰傳來,嗓音低沉醇鬱,“早知道你該跟我說一聲,我幫你多要一張。”


    又不可能真的和她約畫展,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懷歆輕笑一聲:“是嗎?可惜了。”


    她拿起手機,唇接近話筒,一開一合地翕動:“不過我還想到一個辦法哦。”


    “什麽?”


    懷歆勾了下唇,垂眸:“你要不要和我語音連線試試?我們可以同時看一幅畫,感覺會挺有意思。”


    第10章 、學長


    鬱承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立即回複。


    懷歆又按下語音鍵,嬌懶地問:“怎麽?身邊有人啊?”


    幾分鍾後,那頭才彈出一條文字框:【沒有】


    又過片刻,屏幕上顯示語音通話請求。


    心口怦然幾聲,懷歆撐著下巴趴在床上,接起。


    她又用了變聲器,嗓音輕快:“你現在到哪了?”


    “剛進浪漫主義。”鬱承語氣也有點笑意,細聽又含著一絲清冷的慵懶氣,“在追你了。”


    懷歆指尖頓了頓。


    她移動vr視野左右看了看,軟聲地笑:“那我在戈雅的《農神食子》這邊等你好嗎?”


    “嗯。”他拋接地很快,略有調侃,“不過《農神食子》可一點兒都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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