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回來,他答應了她禮成之後就回來,她答應他告訴他謝他什麽,但是他沒回來。樓上樓下的燈火輝煌入不了她的眼,姑娘、嫖客的歡聲笑語人不了她的耳。她的心思她的精力都在那個遲遲未出現的憨人身上。出了什麽事麽?還是,他早晨說的那些話也隻是世間男子的薄情玩笑而已?不,不會的,南宮葉不是那種人。


    陸嫣然黯然轉身,想要離開前庭,兩個客人的談話吸引了她的注意。


    “聽說了麽?南宮家四公子跟蘇州首富魏家千金的婚禮出事了。”


    “略有耳聞,聽說新娘被劫了,新郎受了重傷,生死未卜。嗬,不知道什麽人這麽大膽,敢惹南宮世家的人,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嫣然一把抓起先前說話的那個人的衣襟,喝道:“那其他人呢?南宮葉有沒有受傷,”


    “不、不知道。”那人見她一臉鐵青,嚇得話都說不溜了。


    陸嫣然轉頭看向另外一個人,那人急忙擺手道:“我也不清楚,這些消息都是道聽途說的。好像是南宮大俠因為什麽事耽擱了,沒有趕上迎親隊伍,所以才出了事。”


    陸嫣然放下先前人的衣襟,稍稍鬆了口氣,他沒趕上迎親隊伍,那起碼他是平安的了。可是,如果他趕上了,憑他的本事,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他是為了她而耽擱的,如果他四弟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會不會內疚一輩子?”


    她匆匆走到廊上,叫道:“芋頭,找人到南宮世家的商埠去看看,打探一下究竟發生什麽事?”


    “是。”芋頭退下。


    陸嫣然朝路過身邊的熟客點頭微笑,心下卻一陣煩亂。那些人敢明日張膽地劫人,一定來頭不小,他若追去,會不會發生危險?萬一,喜事變成了喪事,不要說他會內疚,就是她,也會一生不安啊。唉!這個憨人,找的什麽花燈?安安分分地陪他四弟去迎親不就沒事了?不對,如果對手太強,他在場也於事無補,反倒多了一分危險。她心中思來想去,反反複複,總是不能安寧。


    天亮時分,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是南宮詠已無大礙,南宮葉帶領幾位江湖朋友去追人,還沒消息。


    巧巧遞給陸嫣然一杯茶道:“嫣然姐,先坐會兒吧。你就是走斷了腿,也幫不上南宮公子什麽忙。若真放不下心,就親自去看看啊?”


    陸嫣然嘴硬道:“南宮世家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去看個什麽勁?”


    巧巧瞥了芋頭一眼,掩嘴笑道:“現在跟你沒關係,等南宮公子將你娶進門,就大大的有關係了。芋頭,我看咱們得準備紅包了,你瞧嫣然姐急成那樣,恨不能立刻飛到南宮公子身邊去。”


    芋頭垂下頭,悶聲不響地走開。


    巧巧揚眉道:“咦?這悶葫蘆今天是怎麽了?好像有點不開心呢!”


    陸嫣然白她一眼道:“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巧巧挨了訓,摸摸鼻子走開,暗忖:今兒都怎麽了?連個玩笑都開不得了?


    陸嫣然關上房門,坐在窗前,漫不經心地撥弄琵琶——


    女兒意,英雄癡,縱使山盟海誓有時盡,此情亦無怨。


    能麽?山盟晦誓盡了,她能做到無怨麽?想到他說要娶她的話,會成真麽?即使她願意,那他的家人呢?堂堂的南宮世家,怎能允許長子娶一個風塵女子進門?而她,真的有勇氣為他撇下倚笑樓,洗盡鉛華入名門麽?


    陸嫣然的身影輾轉於賓客之間,外人見她依然是那個眉眼含笑,送往迎來的老鴇;隻有她自己知道,多少個晨昏為那憨人擔憂難眠。聽說他又受傷了,大概還傷得不輕,否則怎麽會這麽久都不來找她?這個憨人,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多愛惜自己一些?


    兩個老人坐在後庭角落飲酒。青衣老者麵目嚴肅,炯炯有神的目光隨著陸嫣然轉,沉聲道:“葉兒看中的就是那個姑娘?”


    藍衣老者低聲道:“正是。大哥,依你看,如何?”


    南宮伯禹輕哼一聲:“舉止輕浮,眉目騷動,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女子。”


    南宮仲禹苦笑道:“正經女於當然不會在這種地方,葉兒也就不會這麽為難了。”


    “你當親爹的已經向著兒子了,還來找我做什麽?”


    南宮仲禹忙斟了一杯酒,“大哥,這話就外道了。葉兒雖然是我生的,但是在你身邊的日子比我還長,你是他師父,又是一家之主,這種大事,不找你做主還能找誰呢?”


    南宮伯禹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們是怕老太太那一關過不去,找我來當擋箭牌吧。”


    南宮仲禹垂頭不語,幹脆來個默認。


    南宮伯禹皺眉道:“老二,不是我說你,你生的兒子怎麽沒一個能安安分分地討房媳婦?詠兒為了什麽兄弟義氣,甘願在新婚當日丟自己的臉,把老婆拱手讓給別人。葉兒呢?又要娶什麽青樓女子。你們想存心氣死老太太是不是?”


    “大哥。”南宮仲禹抖了抖嘴唇,終於開口道,“我隻是不想葉兒像你一樣,終身不娶。”


    “放肆!”南宮伯禹一掌下去,拍斷了半邊桌角。南宮仲禹嚇得閉緊嘴,不敢做聲。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滿庭的客人,大家都往這邊看。


    陸嫣然快步過來道:“兩位客官,酒水菜色不滿意麽?哪裏不好,您說一聲,我給您換就是了,何必發這麽大的脾氣?”


    南宮伯禹一甩衣袖道:“這裏沒你的事,一邊去。”


    陸嫣然笑道:“客官這話可不對,隻要是倚笑樓裏發生的事,就有我的事。”


    南宮仲禹見大哥眉毛立起,急忙道:“姑娘,抱歉,這是我們兄弟倆的家事,的確跟你這裏的酒菜無關,損壞的東西,我們會賠。”


    陸嫣然哼道:“既然是家事,就該回家去吵,上房揭瓦、砸鍋摔碗我都管不著。在我這兒就得守我這兒的規矩,倚笑樓是找樂子的地方,要是想找麻煩,就給我出去。”


    南宮伯禹心下詫異,剛剛見她跟別的青樓女子沒什麽不同,偎在客人們身邊婉轉陪笑,投懷送抱。這會兒發起脾氣,全身都亮了起來,一張俏臉不怒而威,頗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他有些明白為什麽葉兒會看上她了。


    南宮仲禹為人憨實,又不在江湖中走動,見那麽多人圍觀,臉上已經掛不住了,拉著南宮伯禹的衣袖道:“大哥,這事咱們回去再說吧。”


    “噫?”南宮伯禹抬手道,“先坐下,我今天就擺明了要找麻煩,看你個小姑娘能如何?”


    陸嫣然近日為了南宮葉的安危寢食難安,脾氣大得很,此刻見南宮伯禹優哉遊哉地坐下,神情舉止帶著股說不出來的威儀,頭腦一下子冷靜下來。她細看兩人,見他們雖然粗布衣裳,但眉眼之中自然流露出大家風範,尤其青衣老人那一雙眼,炯亮犀利,仿佛能將人釘死在地。那藍衣老人臉紅窘迫的樣子,怎麽看怎麽覺得眼熟,一時倒也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她吸了口氣,叫人搬個椅子,也在桌旁坐下,緩和了臉色道:“這麽說,二位爺今兒是衝著我陸嫣然來的了?就不知道嫣然哪裏招呼得不周,得罪了二位。”


    南宮伯禹故意道:“酒不醇,菜不香,曲子不雅,姑娘不美。”


    “哦。”陸嫣然鄭重其事地點頭,“原來如此。不知客官覺得什麽樣的酒算醇,什麽樣的菜算香,什麽樣的曲子算雅,什麽樣的姑娘算美?”


    “我要二十年的陳年花雕一壇,四十年的陳年竹葉青一壇,剛開封的酒頭二鍋頭二十斤,天香樓胡師傅的川香辣子雞,碧波館宋大嫂的西湖醋鯉,龍風樓徐師傅的二龍戲珠,嶽王廟門前啞巴老爹新出鍋的炸糕。曲子麽,先聽聽《江南春色》、《彩雲追月》、《高山流水》、《長相思》、《十麵埋伏》,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說。姑娘麽——”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陸嫣然一番,最後勉強點頭道:“你就馬馬虎虎湊合了。”


    周圍人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還叫馬馬虎虎湊合了?


    陸嫣然依然笑得平靜,回頭道:“巧巧,按這位爺兒點的去準備,半個時辰之內,酒菜全都要備齊。”


    “是。”巧巧應聲下樓去。


    “秀娥,叫春嬌、秋月、夏荷、冬雪都給我推了客人操家夥出來。”


    “是。”


    南宮仲禹一聽叫操家夥,心中著急,如果真動起手來,輸贏不說,光是南宮世家當家主人在青樓裏打架就夠丟臉了,葉兒的事就更沒指望了。


    片刻功夫,就見四個嬌豔玲瓏的姑娘施施然走進庭來。第一個懷抱琵琶,第二個端著箏,第三個托著琴,第四個赫然拿著二胡。四人一字排開在桌前坐了。


    陸嫣然以筷蘸酒,就在她們各自麵前的桌麵上寫下曲名,揮揮手道:“一個挨一個唱吧。這位客官是內行,若是唱得不滿意,你們也不用在樓裏混了,省得給我丟人現眼。”


    “是。”春嬌首先試了兩下琴弦,隨即“錚錚錚錚”之聲便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正是琵琶曲中最難的《十麵埋伏》。緊迫急促的琵琶音剛落,低沉和緩的箏音便響起,恰似山澗流水淙淙,令人心曠神怡。一曲《高山流水》即罷,陸嫣然不知何時手持洞簫,一個低回起音,琴箏相和,蕭索蒼涼的《長相思》接上,冬雪手起弦動,二胡那粗糙又細膩的弦音像柔絲劃在每個人心上。二胡音停,琴音又起,輕快高昂的旋律將人帶入明麗的《江南春色》之中。最後一曲《彩雲追月》,陸嫣然竟大膽地采用洞簫為主弦,其他四位姐妹和弦,舒緩纏綿的樂曲令大家不由自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舉杯暢飲,摟緊身邊的美人。


    最後一聲低回舒緩的簫聲停止時,兩個保鏢剛好各捧著一壇酒上來,放下時唱喏:“二十年陳年花雕一壇,四十年陳年竹葉青一壇。”


    芋頭拱手道:“二鍋頭還差兩斤,煩請二位客官稍等。”


    陸嫣然親自拍落泥封,斟滿一杯,遞給南宮伯禹道:“客官請,看這四十年的竹葉青醇是不醇,多一年或者少一年,您都盡可以砸了我倚笑樓的招牌。”


    南宮伯禹不動聲色,美酒入口,嘴上沒說什麽,但大家看他陶醉的神情,都明白了。


    陸嫣然又斟了一杯花雕,恭敬地遞上,南宮伯禹喝了,並不評價,陸嫣然也不問他感覺如何。


    少時,菜上來了,難得的是,色彩明豔,香氣四溢,還冒著熱氣,就像剛從後麵廚房端出來的一樣。最後一道炸糕端上來時,大家仿佛還可以聽到油在鍋裏劈啪作響的聲音。


    一個小丫頭嘭嘭嘭跑上來,手捧酒壇叫道:“二鍋頭來了,麻煩各位讓讓。”酒未至,香先到。壇子往桌上一放,麥色的酒波浮動,就像秋風吹過成熟的麥田,一浪一浪地蕩漾開去。不用嚐,光看這顏色,也知是地地道道的酒頭。四周的客人看著南宮伯禹舀了一勺喝下去,全體發出讚歎之聲,恨不得自己也能嚐嚐。


    陸嫣然巧笑盈盈,忙著斟酒布菜,直等兩人吃飽喝足,才眨著媚眼問:“二位爺可滿意了?”


    南宮仲禹看著大哥,不敢多言。南宮伯禹微微點頭道:“還過得去。”


    “那二位爺還有何吩咐?”


    南宮伯禹盯著陸嫣然道:“酒菜小曲都還好,隻是差一樣美人啊。”他本想假意輕薄陸嫣然一下,但自持身份,伸出去的手怎麽也搭不到她下頰上,隻好端起茶碗。


    “嗬嗬。”陸嫣然媚眼勾著他,“這位爺的意思,是要我陪您嘍?”


    南宮伯禹沉默。


    “這位爺可知,按規矩鴇姐兒是不接客的。”


    “規矩是人定的,隻要有錢賺,什麽規矩不能改?”


    陸嫣然輕哼一聲,“客官這話就錯了。規矩就是規矩,要是隨便能改,還叫什麽規矩?我陸嫣然又豈是貪圖錢財之人?若是我願意,別說一文錢沒有,就是門口的叫花子我也可以陪;若是我不願意,別說銀子,就是搬了金山來,我照樣不陪。”


    南宮伯禹冷冷一笑,“說得倒有骨氣,我這裏有一千兩,買你親我一下,如何?”


    南宮仲禹驚道:“大哥!”這姑娘是葉兒看上的,要是她真的親了,成何體統?


    陸嫣然笑容陡地一寒,緩緩伸出手來,將那張銀票撈在手中,反複翻看。“嗬,還是利源的銀票呢,保證不是假的了?”


    “你若不信,可以先叫人將銀子提出來。”


    “那倒不必,利源的信譽我還是信得過的。”她湊近銀票,看了又看,仿佛愛不釋手,突然“嘶”的一聲,將銀票撕成兩半。她眼角含笑,看著南宮伯禹,手上依然慢條斯理地撕著銀票,撕得粉碎,纖手一揚,紙屑漫天飛舞。她冷冷道:“你當本姑娘稀罕麽?”


    南宮仲禹驚呆了,啞然道:“陸姑娘,你……”


    “哼!”陸嫣然緩緩起身。“客官要找姑娘,燕瘦環肥,我這裏樣樣都有,恕本姑娘不奉陪。”


    “好!”南宮伯禹大聲道,“好一個陸嫣然。陸姑娘,當我冒犯了,告辭。”


    他拉南宮仲禹起身,陸嫣然閃身攔住道:“吃飽喝足,客官想不付錢麽?”


    “姑娘不是說不是貪圖錢財之人?”


    “我不貪錢,我手底下的人總要吃飯。姑娘們為您彈琴唱曲,丫頭小廝為您跑腿買酒菜,客官不該賞麽?”


    南宮伯禹道:“是該賞。”隨即掏出兩錠元寶丟在桌上。


    陸嫣然道:“兩錠元寶就想走了?”


    南宮伯禹皺眉道:“那你要多少?”


    陸嫣然喝道:“巧巧,算賬。”


    “哎!”巧巧拎個算盤子上前,劈劈啪啪地撥弄起來,“陳年花雕五十兩,陳年竹葉青五十兩,二鍋頭一百兩,請胡師傅二百兩,徐師傅二百兩,宋大嫂二百兩,一首曲子一百兩,五首一共五百兩,打賞兩個跑腿的小廝各五十兩,打賞小丫頭一百兩,打賞啞巴老爹一百兩,損壞一張桌子五十兩。先前上的酒菜茶水和菜色備料算免費,加加減減一共一千六百五十兩,給您去個零頭,算一千六百兩。”


    旁觀的眾人竊笑,惹到了陸嫣然,還想不出血就走?


    南宮伯禹哼道:“你去搶不是更快?”


    “耶,”陸嫣然道,“客官這話又錯了,倚笑樓的價錢一向最公道。陳年花雕和陳年竹葉青都是珍藏,別說五十兩,就是千兩銀子也未必哪裏都能求到。小廝們為了這兩壇酒,可是跑遍了西湖周圍的門戶宅邸,每人打賞五十兩,還嫌委屈了。小丫頭更不用說了,為了您這二十斤的酒頭,把城裏三個酒鋪明早要開封的酒缸都給包了,打賞的這一百兩銀子,說不定還要給酒鋪老板分些,她自己又能得多少?三位大廚師傅外借一次,每人二百兩不多吧?啞巴老爹本來都收攤子睡了,又讓咱們給挖起來,大冷天一個老人家可憐見兒的,多賞些也不為過吧?就當您做做好事,為死後積點陰德。姑娘們是推了客人來給您唱曲的,錢多錢少沒什麽要緊,可是得罪了客人壞了信譽事情就大了,不得花點銀子堵客人的嘴麽?一張桌子要您五十兩好像多了,可不是給您抹了零頭了麽?再說了,您那一巴掌下去,桌子壞了不要緊,驚擾了這廳堂裏裏外外好幾十的客人,這賬我都沒跟您算呢!您自己說,這一千六百兩,我黑您了麽?”


    “你……”南宮伯禹被她駁得啞口無言。


    南宮仲禹急忙道:“算了算了,一千六百兩就一千六百兩吧。”他掏出六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拉著南宮伯禹道:“走吧,大哥,走吧。”


    “慢著。”陸嫣然伸手攔住,“我說的是一千六百兩,不是六百兩,客官不是連銀票都不會點吧?”


    南宮仲禹無奈道:“剛我大哥不是給了你一千兩了麽?”


    陸嫣然恰然自得地笑道:“我隻看到一地的碎紙,哪裏見到銀子了?”她環視眾人,揚聲道:“你們誰見到那一千兩了?”


    眾人默契十足地搖頭。巧巧帶頭喊道:“沒見。”


    南宮伯禹臉上掛不住了,怒道:“陸嫣然,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陸嫣然收斂笑容,沉聲道:“兩位大爺要是出不起就直說,大不了我出些私房錢幫您墊了,要麽我派人幫您跑腿,回家裏找夫人拿錢來贖,何必出口傷人呢?”


    “你……”南宮伯禹氣得一把掀翻了桌子。


    芋頭拉著陸嫣然閃身躲過。巧巧叫道:“大家快看,兩個老不修不但出口傷人,還想狗急跳牆呢!”


    南宮伯禹氣得太陽穴青筋亂賁,叫道:“豈有此理。”


    南宮仲禹拉著他道:“大哥,走吧,犯不著跟她們糾纏。”


    陸嫣然一揮手,庭內十幾個姑娘全都過來,手拉著手將兩人圍住。陸嫣然雙手抱肩,優哉遊哉地道:“不交出那一千兩,今天就別想踏出倚笑樓的大門。”


    南宮伯禹喝道:“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陸嫣然也喝道:“自己記清楚了,碰一下一百兩,記不清賠了本別找我。”


    姑娘們齊聲答道:”明白。”


    南宮伯禹手抬起來,卻哪兒也落不下去。他五十多歲的人,雖然十幾年不出江湖,終究還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真要跟一幫青樓女子動手糾纏麽?


    南宮仲禹臉已經綠了,暗道:“葉兒呀葉兒,你看上誰不好?怎麽偏偏看上這麽個潑辣女子。”他二話不說,掏出一千兩丟在桌上道:“姑娘,銀子在這兒,讓開吧。”


    陸嫣然冷笑道:“果然財大氣粗,難怪有膽子到我倚笑樓來生事。姑娘們,讓開。”


    眾女子閃身退開。陸嫣然上前拿起銀票,斜著眼道:“下次兩位要是有錢沒地方花,不妨再到倚笑樓來,我保證讓兩位財有所值。”


    南宮伯禹還想說什麽,最後隻是恨恨地哼了一聲,大步離開。南宮仲禹臨去時看一眼陸嫣然,惋惜地搖了搖頭。樓上傳來一片女子的嘲笑聲,還有陸嫣然的高喝:“給我在門口灑點狗血,去去晦氣!”


    夜涼如水,南宮葉躺在床上,仰望半邊弦月,心中哀歎:半個月了,嫣然一定等得心急,可是傷成這樣去見她,隻會令她更擔憂。想到那日臨別時她溫柔的微笑,柔情似水的眼神,他恨不能立刻飛回她身邊,告訴她:他想她,他想能夠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聽她的聲音,看她的身影。他臉上一紅,暗笑:南宮葉啊南宮葉,堂堂男子漢,怎麽一頭紮進兒女私情中不可自拔了呢?前日跟爹說了嫣然的事,爹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言語之間對她的身份並不是十分排斥,改日說服嫣然帶她回來見見爹娘,依她聰明靈巧的性子,一定可以討得爹娘歡心,到時候再求大伯出麵說服奶奶,他們就可以共效於飛了。他越想越開心,一個人傻傻地笑出聲來。


    南宮詠推門進來,道:“大哥,傻笑什麽呢?”


    南宮葉忙垂低了頭道:“沒什麽。”


    “沒什麽才怪,八成又在想你那位嫣然姑娘。”


    南宮葉紅了臉道:“四弟,你別取笑我。”


    “我哪裏敢取笑你?如果不是我連累你受傷,你這會兒已經跟佳人共歡了。將來若是嫂子進了門,說不定我還得為這件事向她賠罪。”


    “嫣然才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南宮詠刮著他的臉羞道:“你看看,還沒進門呢,就幫人家說好話了。”


    南宮葉口拙,被弟弟羞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家丁砰砰拍門,焦急地喊:“太少爺,四少爺,你們快來,前麵出事了。”


    南宮詠急忙拉開門問:“出了什麽事?”


    “有人送了一千六百兩銀子來,說一千兩給兩位老爺壓驚,六百兩給大少爺養傷。大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就要打起來了。”


    南宮詠皺眉道:“什麽人這麽大膽,示威示到家門裏來了?”


    “好像是倚笑樓的人。”


    “倚笑樓?”南宮葉驚疑一聲,衝出門去。


    南宮詠急急迫著喊:“大哥,小心你的傷。”


    南宮葉衝到前廳,正見南宮伯禹一腳將芋頭踢飛出門外,兩口大箱子翻倒在地,滾了滿地的銀錠子。南宮葉閃身攔住南宮伯禹,叫道:“伯父,先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出了什麽事?”


    芋頭掙紮著站起身道:“南宮公子,你來得正好,我家姑娘叫我帶句話給你。”


    “嫣然?她叫你帶什麽話?”


    “陸姑娘說,南宮世家的門檻太高,陸嫣然高攀不起,請你以後不要再去倚笑樓,否則別怪她不顧朋友之誼,讓你難堪。”


    南宮伯禹怒道:“她陸嫣然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敢放話威脅葉兒?你回去告訴她,這倚笑樓我們不但要去,還要砸了她的招牌。”


    南宮葉被他們吵得滿頭霧水,求助地看向南宮仲禹,”爹,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唉!”南宮仲禹連連歎氣,“都怪我多事,惹得一堆麻煩出來。大哥,您先消消氣,他們是晚輩,別跟他們計較了。”他走向芋頭,“這位小兄弟,你回去代我跟陸姑娘賠個不是,這件事,就當我南宮仲禹失禮了,這些銀子你們抬回去,當幫你養傷。今後我們南宮世家的人,再不會踏進倚笑樓半步。”


    南宮葉驚喊:“爹,您說什麽?”


    芋頭冷哼道:“銀子就免了,治傷這點小錢我家姑娘還出得起,希望南宮二老爺能夠言而有信,別再到倚笑樓自取其辱。我們走!”


    四個抬箱子的小廝過來扶他出去。南宮葉追著喊:“芋頭,芋頭,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南宮伯禹喝道:“葉兒,你給我站住。”


    南宮葉心中一急,覺得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踉蹌兩步,摔倒在地。


    兩老驚呼:“葉兒。”


    南宮詠急忙上前扶起他,急道:“伯父,爹,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倒是跟大哥說個清楚啊?他傷勢未愈,怎麽經得起折騰?”


    “唉!”南宮仲禹再歎,上前拉住南宮葉的手,語重心長地道:“葉兒,陸嫣然這種女人,咱們要不起。”於是將兩人早些時候在倚笑樓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一些遭受奚落的情節,即便如此,南宮伯禹仍然掛不住麵子,怒哼一聲離開。


    “唉,我本以為,這事你伯父若是看中了點頭,就等於成了一大半,省去了你日後麵對整個家族的壓力。哪想到,他十幾年不出江湖,脾氣還是那麽衝,而那個陸嫣然的個性,也確實太強悍了。”


    南宮詠道:“爹,您這就叫越幫越忙。”


    南宮仲禹正色道:“我不後悔幫了個倒忙。今天如果沒跟你伯父親自去看,我可能就要信了葉兒的一麵之詞,以為陸嫣然是怎樣一個長袖善舞,心思靈巧,不卑不亢,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可是今日我隻看見一個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自恃美色而驕橫跋扈的女子。她是有些小聰明,但隻能對付那些登徒浪子,登不了大雅之堂,今天你伯父是顧忌身份,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或者臉皮厚的人,她那點卑鄙無賴的方法有什麽用?恐怕十個倚笑樓都不夠砸的。況且,她舉止輕浮,笑容狐媚,言語之間咄咄逼人,這種女人娶進門來,先不說你管不管得住她,憑你老實的個性,怕不被她吃得死死的?葉兒,娶妻當娶賢啊!”


    南宮葉麵色蒼白,苦笑道:“爹,您說我是一麵之詞,那您呢?不過見了嫣然一麵就把她貶得一無是處。我見過她對付找麻煩的客人,手段的確狠絕不留情麵,但是您想想,她一個柔弱女子要撐起一座青樓,不狠、不絕、不無賴行麽?對付伯父用小聰明,對付真正的高手或者臉皮厚的人她自然有別的方法。您常自稱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看人比我準,她那雙眼,看人不會比您差。若是沒有把握,她也不能逼得伯父和您不得不留下銀子走人。”


    “你……”南宮仲禹被他駁得老臉通紅,“你這孩子傷糊塗了是不是?怎麽一徑幫著那女人,用這種態度跟你爹說話?”


    南宮詠笑道:“我看大哥清楚得很。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聽他一口氣有條有理地說這麽多話。”


    “你給我閉嘴。你的賬還沒跟你算呢,等回到洛陽,你自己跟老太太解釋怎麽把好好的一個老婆弄丟了,又害你大哥差點沒命。”


    “哦。”南宮詠被戳中了罩門,愛莫能助地看了南宮葉一眼。


    “總之,你別想娶陸嫣然那女人進南宮家的大門。”


    南宮葉黯然道:“被您二老這麽一鬧,我想娶,人家還未必肯嫁,您沒聽她說,今後再不要見我。”


    南宮仲禹搔搔頭道:“奇怪了,她怎麽知道我們的身份?”


    南宮詠翻個白眼道:“人家銀子都抬進門了,當然是跟蹤你們嘍?陸嫣然在蘇杭一帶也算地頭蛇,要查兩個人的身份還不容易?再說,您二老大搖大擺地進出我的府邸,傻子也知道是什麽人了。”


    南宮仲禹瞪了兒子一眼,不做聲了。今天的臉怎麽都丟大了,先是讓陸嫣然明擺著黑了一把,回家又被兒子嘲笑,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厲害。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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