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霜對他說的那些話, 雲涯聽過許多遍,起初隻是讓他去收集一些至陰至邪之物,他就當順便除魔衛道。宮內弟子將收集來的各種陰邪之物匯在一起, 輔之以陣法,締造出那條暗河, 將千年冰露扭轉為充滿邪魔之氣的黑色河水。療傷聖物被邪魔之氣汙染後,竟起到了生死人肉白骨的效果。


    那時候他想,罷了, 不曾未傷害到旁人半分,隻要師妹能回來就好。


    雲涯腦中反反複複閃過白萱死前的畫麵,他們一行人日常巡邏時,白萱從未下雪淵看過, 她隻知道宮中用以療傷的千年冰露來自於此,一時好奇, 提議下去看看。


    雪淵下麵一直很平靜,飛雪宮早已將其視作門派私有, 不時派人巡查。


    雲涯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表情,以一副輕鬆的語氣,笑著說:“下邊隻有一條流淌著千年冰露的暗河, 師妹可別嫌沒什麽看頭。”


    白萱彼時天真爛漫, 撒著嬌,嚷嚷著要去看看。


    眾人寵著她, 便陪她下去看看。


    誰也沒有料到,雪淵深處竟然悄無聲息地來了一條合體期的紫蛟。


    紫蛟修為高深, 頭部生出了角, 不過被人斬去一半,它身上也帶著很多極深的傷口, 皮開肉綻,有幾道還滲著血。


    它知曉雪淵中有可以治傷的千年冰露,便將自己傳送到此,正準備療傷,就看到雲涯一行人從上頭下來了。


    白萱沒意識到危險臨近,不過一頭受傷的妖獸,她拔劍對準紫蛟,張口便是:“哪兒的孽畜,也敢妄圖染指我飛雪宮的東西!”


    紫蛟本就被人重傷,打算先下手為強,頭上斷角匯集靈力,一團暴虐的靈氣朝白萱襲去。雲涯拉過白萱,避開著一擊。那團靈氣打到石壁上,一角山體崩裂,碎石滾落。


    紫蛟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們,一道又一道攻擊接二連三地襲來,眾人紛紛抵擋躲避,雲涯正欲指揮他們結陣,後方突然察覺到危險,迅速回身,白萱閃至他身後,替他擋住一擊。


    白萱無力向下摔去,鮮血驟然吐出,胸口起伏緩慢,手緩緩抬起,伸向雲涯,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涯抱起她,大喝一聲:“撤!”


    眾人撤離雪淵,合體期的妖獸不容小覷,盡管受了重傷,依舊打傷飛雪宮很多人。


    雲涯一路輸送著靈力維持白萱的生命,雙手克製不住地顫抖。


    回到飛雪宮就好了,師尊一定能救她……


    雪淵離飛雪宮也不遠,然而就是這樣的距離,白萱還是沒能撐住,死在雲涯懷中。


    這些片段反複出現在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提醒雲涯,白萱是因他而死。


    雲涯設下陣法融化冰層,走到河流上遊,將琉璃瓶中的黑液倒盡,猶如墨滴入水,很快便同清澈的河水融為一體。


    潺潺河水破開冰層,向下流去。


    雲涯看著依然清淩淩的流水,一身白裳在河邊站了一會兒,衣擺上的寒霜花因風而微微飄動,如真似幻。


    他隻停留了一會兒,便離開此地,回去複命。


    ……


    花菱總覺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路心事重重。


    相星暉不善言辭,不知如何哄她,他心中同樣也有不太好的預感,隻怕他們是慢人一步。


    風呼呼吹著,相星暉耳朵上罩著的耳衣被吹得向後飛,欲掉不掉。


    花菱看見這一幕,笑了笑,伸手給他重新戴好,然後雙手捂在他耳朵上,幫他固定住耳衣。


    花菱神識掃了掃下方,竟然快到無涯宗了,便說道:“找個地方下去吧,邊走邊看看。”


    二人落地後,步行了一段距離。


    從北邊回來,一路氣溫攀升,耳衣的溫度對他來說有點過了。


    相星暉臉格外紅,鬢發間冒出些汗珠,順著臉側滾落,寒霜花被牢牢固定在耳畔。


    真是人比花嬌。


    花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摘去他戴著的耳衣和那朵寒霜花,笑著說:“熱了怎麽不知道摘?”


    相星暉泛紅的臉並沒有因耳衣的取下而褪去,緋紅一片,說道:“師姐好像很喜歡看我戴這些東西。”


    相星暉伸出手,朝花菱討要她剛取下的東西。


    花菱挑了下眉,故意逗他,拿著東西繼續向前走,沒給。


    相星暉幾步追了上去,說:“師姐不是說送我了嗎?”


    花菱把耳衣扔給他,手裏捏著寒霜花的葉柄,拇指和食指撚動,花在她手中悠悠轉著。


    相星暉收好耳衣,亦步亦趨跟在花菱身邊,不時看兩眼花菱手中的寒霜花。


    他眼巴巴的樣子實在可愛,花菱忍住想要立馬給他的心,悠哉悠哉拿在手中把玩。


    前方是一條修得還算規整的官道,寒風瑟瑟,枯黃的樹葉落了滿地,兩人一踏上,足底便傳來細微的響聲,山間格外寂靜。


    這條官道自北延伸到南,直達水曲郡。他們兩人順著這條道走,也能走回無涯宗。


    花菱和相星暉在道上沒走多久,一陣急促的車馬聲在他倆身後傳來,馬夫揮著鞭,喊道:“前麵那倆,讓讓!”


    兩人一直貼著路邊走,聞言回身看了一眼,相星暉退到花菱身後。


    兩匹良駒拉著車,後邊還接連跟著另外兩架馬車,馬車外繪彩漆紋路裝飾,稱不上有多華貴奢靡,但能看出車內的人身份不比尋常。


    三駕馬車從兩人身邊經過,塵土飛揚。


    花菱揮手散去揚起的灰塵和碎葉,看著還沒走多遠的馬車,又和相星暉對視一眼:“你感覺到沒有?”


    相星暉點了點頭。


    “走,我們上去問問。”


    花菱足尖一點,拉著相星暉就往前去追那三架馬車,不過兩息的功夫,兩人就越過最後那架馬車,車夫驚恐的眼神中,站到中間那架馬車頂上。


    車夫握著馬鞭顫抖地指著他倆:“你們是什麽人?!”


    花菱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專心駕車。”


    聽到動靜,一人撩起車簾,探出頭來,向上看了看。


    一張看起來極為年輕的臉,約莫是這家的小公子。


    這人目光落到花菱臉上,眼中露出驚喜,說道:“可是無涯宗的花師姐?”


    “咦,”花菱奇道,“你認識我?”


    她印象中並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人扭著身體,朝花菱拱了拱手:“在下開山書院弟子,馮愈,曾在往屆仙門大會中得見師姐英姿。”


    “原來是開山書院的師弟,你們這匆匆忙忙的,是要趕去哪裏?”


    難怪看著年輕。花菱心道。


    馮愈一聽更高興了,邊招手讓他倆下來,邊說:“正打算前去拜訪太清峰。”


    花菱跳下去後,掀起簾子進了車廂內,相星暉跟在她後頭進來了。


    車廂內還算寬敞,正對著門的榻上躺著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馬車顛簸,但老人依然睡得沉穩,呼吸有些微弱。


    “這位是……”馮愈看著相星暉問道。


    “我師弟,相星暉。”花菱說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未來道侶。”


    馮愈被她整不會了,愣了一下,然後才道:“那就提前恭喜二位了。”


    “請坐。”


    兩人坐在另一側,同馮愈相對。


    相星暉揣著心頭那點甜坐在花菱身邊,自覺臉上又開始發燙,幸好車廂內光線不明,師姐應該沒注意到他。


    正事來了,花菱不再逗他,把那朵寒霜花給了相星暉。


    相星暉收好花,開始盤算用這花做個什麽東西,以便保存。


    花菱問:“說吧,什麽事?”


    馮愈看了眼榻上躺著的老人,道:“家兄身患疫症,聽聞太清峰諸位曾替豐遊郡驅除疫病,故此想帶家兄前去求醫。”


    家兄?!


    花菱轉頭看了看榻上白發蒼顏的老人,又看了看對麵馮愈那張看起來不過剛成年的臉,心中有點唏噓。


    “據我所知,開山書院也有一位醫術不錯的長老,為何不直接找他?而且拂柳門離你們更近,且專修醫術,何必繞這麽遠去無涯宗呢?”花菱道。


    馮愈麵露難色,支吾其詞。


    他也沒掙紮多久,微微歎了口氣,對花菱和相星暉說道:“我在書院不過是個修為低微的弟子,說不上話,更別提請長老去家中醫治了。祖上庇蔭,兄長承了這個爵位,才有幸將我送入書院修行。”


    “至於拂柳門……說來不怕二位笑話,我們舉家之力也付不起拂柳門的診金。聽說傅尊者及其門下弟子高義,治病救人分文不取,這才打算厚顏前去求醫。”


    馮愈眼神躲閃,不好意思看他倆。


    開山書院是凡間的王公貴族設立的修仙門派,隻收那些高門大族的子孫。說來和無涯宗也有些緣分,開山書院的院長關修遠,是宗主季鴻羽的師弟。據說是不服氣季鴻羽當宗主,喊著“寧做雞頭不當鳳尾”,一氣之下跑到開山書院,誓要將開山書院發展成能與無涯宗比肩的仙門大派。


    現在看來嘛……


    關院長任重道遠。


    花菱回想了下拂柳門的診金,再看了看馮愈,築基初期。


    也是,無論家世在凡間有多顯赫,沒點本事都不容易弄到靈石。


    “另外那兩架馬車乘著什麽人?”花菱問。


    馮愈:“是兄長的家眷。城中疫病爆發,留他們在家中也不放心,索性一起帶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56章 緣由


    官道雖還算平整, 但馬車依然搖搖晃晃,花菱的正襟危坐沒堅持多久,就到歪歪地靠在相星暉身上了。


    一聽馮愈的話, 立馬又坐直身體:“爆發?”


    “開山書院不管管嗎?”花菱問。


    “凡間這些病症並不危及修士,他們……也就聽之任之, 放任不管了。”


    “拂柳門也是如此?”


    馮愈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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