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姝心想:難道爺爺還是想為大房求情?


    她下意識轉臉去看陸時晏。


    隻見他拿起潔白的絲質餐巾按了下嘴角,語氣平靜:“您說。”


    “行,反正現在也沒外人,那我就說了。”陸老爺子低頭,從他灰藍色筆挺中山裝的口袋裏掏出一遝被塑料紙包著的東西。


    他放在桌上,長著老年斑的褐色手掌緩緩打開,將包裝紙裏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阿晏,我記得之前聽你爸說過,陸氏集團有個什麽基金會,有幫助鄉村貧苦兒童讀書的,有幫助自閉症兒童治病的,還有什麽對孤寡老人扶助的……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我一把老骨頭了,不愁吃不愁穿的,留著這些錢也沒什麽用,倒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


    他將那幾本存折和銀行卡推到陸時晏跟前:“我想讓你幫我搞個抗戰老兵基金會,我這些家當都捐進去,專門給符合條件的老兵治病或者辦喪葬。年輕時當兵上戰場,能活下來不容易,到老了也都一身病,這裏痛那裏痛的,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好命,唉……”


    沈靜姝完全沒想到,老爺子要說的竟然是這事。


    再看桌上那一本本有些老舊的存折和銀行卡,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集,看向老爺子的目光越發敬佩。


    陸時晏斂眸,將那些存折推了回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抗戰老兵基金會我會安排相關人員籌措,至於這些錢,您還是收著,我這邊會安排資金。”


    陸老爺子搖頭,不肯收,態度強硬道:“拿走拿走,是我要搞這個基金會,肯定是要出錢的,你小子別搶我功勞!”


    說到這,他又歎口氣:“我手上也不想再留錢,陸子璋那小畜生之前就惦記著我這些錢,我怕我之後見他們家過得太慘,一下子心軟,就把這些錢添補他家了。”


    陸時晏道:“您不會的。”


    “怎麽不會?你真當你爺爺我的心是石頭做的?”陸老爺子瞪他一眼,而後感歎:“人上了年紀,就容易心軟。等你到我這把年紀,你就知道了。”


    陸時晏:“……”


    沈靜姝看了看頭發花白的陸老爺子,再看黑發濃密、容貌俊美的陸時晏,也不禁腦補起陸時晏變成老頭子的模樣。


    不過就自家公公和陸爺爺的狀態來看,就算陸時晏變成中年人和老爺爺,肯定也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


    祖孫倆人,一個是陸家第一倔脾氣,一個是陸家第二倔脾氣,湊在一起僵了好半晌,一個不肯收,一個不肯退。


    最後還是沈靜姝看不過眼,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拍了下陸時晏的腿。


    陸時晏側眸看她。


    沈靜姝無聲用眼神道:跟老人家強個什麽勁兒。


    尤其這個年紀的老人,你要是不順著他的心意來,他能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天天記著這回事,最後人消瘦了,病倒了,還不是讓小輩們憂心。


    對上她清澈烏黑的瞳眸,默了三秒,陸時晏鬆口:“行,我收下。”


    陸老爺子立馬喜笑顏開:“這才對嘛,拿走拿走,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他了卻一樁心事,暗地裏還朝沈靜姝比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有能耐。”


    一物降一物,這個孫媳婦沒選錯。


    這晚,一直在錦園陪老爺子說話到9點,沈靜姝和陸時晏才起身告辭,回雲景雅苑。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於是洗完澡,她就看到男人從浴室裏帶出一整盒套。


    沈靜姝:“……?”


    她一把小被子裹住自己,嗓子發緊:“你才出院,注意休息。”


    “在醫院休息夠了。”


    陸時晏長臂一伸,關了燈。


    於黑暗中,輕咬她的耳垂,不慌不忙地誘哄:“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男人嗓音低沉性感,忽而唱起沒什麽調的兒歌,磅礴洶湧的溫熱氣息順著耳尖,觸電般一直傳遞至尾椎骨,這種極致的曖昧與蠱惑,叫最深處靈魂都為之戰栗。


    沈靜姝覺得自己的耳朵都不屬於自己了,臉也燙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去掐他的腰,嬌嗔:“不許…不許唱了!”


    “不好聽?”


    她輕咬住紅唇,聲音很小:“不好聽!”


    “既然太太不喜歡,那就不唱了。”


    大掌托住她的臉,微光隱約勾勒出男人深邃俊朗的輪廓,他啞聲道:“你嗓子好,唱給我聽?”


    沈靜姝呼吸紛亂,麵紅心跳:“大晚上的唱什麽……唔!”


    剩下的話都被封緘於口。


    黑沉沉的夜,小兔子被吃幹抹淨。


    意識渙散前,她想起黃梅戲《梁山伯與祝英台》裏有一句詞叫:我從此刻不敢看觀音。


    換做現在,她從此不敢再聽小兔子乖乖。


    眼皮闔上,這一覺睡得很沉,沉到天光大明,有客人登門拜訪,她都渾然不知。


    直到睡到自然醒,她睜開眼發現身側早已不見男人蹤影,還以為他去公司上班,換了套休閑的家居服,慢悠悠洗漱,又慢悠悠地離開臥室。


    卻在走廊處,碰到端著茶水糕點的李阿姨站在書房門口,


    沈靜姝剛想和她打招呼,忽然注意到托盤上擺著三個茶杯——


    “李阿姨,這是?”


    “太太早上好。”李阿姨朝她頷首,又壓低聲音提醒她:“先生的爸媽來了,正和先生在書房裏呢。”


    陸時晏的爸媽?


    沈靜姝眉眼間那股剛起床不久的嬌慵霎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謹慎和緊張。


    公公婆婆怎麽會突然造訪?


    最可惡的是,陸時晏還不叫醒她!


    慘了,睡到這麽晚,估計他爸媽要對她有意見了。


    李阿姨見她臉色變化,也理解媳婦見公婆難免拘謹,於是提醒:“太太別急,先生交代了,您起床後先吃早飯,他會應付好一切。”


    沈靜姝微愣,旋即一顆心耶莫名安定下來。


    輕手輕腳上前兩步,她豎起耳朵,試圖聽一聽裏麵的動靜,無奈書房門隔音太好,什麽也聽不見。


    她也不再聽,決定聽陸時晏的,先吃早飯,等他們聊完出來再打招呼也不遲。


    “李阿姨,你送進去吧。”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別提我。”


    李阿姨心領神會:“是。”


    書房們敲響,推開。


    這次,隱約能聽到裏麵傳來一些聲響,似在爭吵。


    沈靜姝腳步頓住,眉心微蹙,怎麽又吵起來了?


    第61章


    書房內, 煙氣嫋嫋,茶香清雅。窗外濃麗秋色被百葉窗分割成一棱一棱,宛若斑斕畫片。


    靠窗沙發上,陸維震和葉詠君並排坐著, 臉色皆一片肅然。


    對座的陸時晏穿著淺灰色休閑襯衫, 罩著件墨黑色長款針織外套, 一副居家悠閑的姿態, 長指執起杯盞,淺啜一口茶水,而後放下,不緊不慢道:“木已成舟,我既然做了,就不後悔。你們今天登門來指責我, 是想要個什麽結果?”


    見他這混不吝的態度,一襲經典小香風套裙的葉詠君臉色鐵青,厲聲道:“怎麽說他也是你的親大伯, 子璋也是你唯一的堂兄弟, 你怎麽能故意設計害他們?陸時晏, 你還有沒有人性?”


    “人性?”


    陸時晏嘴裏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清俊眉宇間浮現一抹嘲弄:“我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他們叫我不痛快,我就叫他們不痛快罷了, 何必說得這麽嚴重?”


    “你伯母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嘴巴壞了些, 真要幹什麽壞事也沒那個膽量……退一萬步說,她是長輩, 說你媳婦兩句怎麽了?難道她沈靜姝就那麽金貴、那麽脆弱,說兩句就受不了?”


    葉詠君坐姿筆直,皺眉道:“你為了個女人,連自己的親人都能算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陸時晏靜靜看她,半晌才啟唇:“你不是一向看不上伯父伯母的麽,現在又在我麵前說什麽骨肉親情?我小時候被伯母挖苦,被陸子璋嘲笑沒人要的野孩子時,你在哪?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跳出來說骨肉親情?”


    葉詠君一噎。


    沒能陪伴兒子長大,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


    這份遺憾,像是一根刺紮在心頭,年輕時忙著工作拚事業,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可隨著年紀愈大,事業有成,那根刺也越紮越深,每每想起,都覺得刺痛,想拔……卻又沒那麽好拔。


    “從前是我們這做爸媽的,沒盡到責任,沒有陪伴你長大。”


    望著眼前優秀的兒子,葉詠君軟了語氣,神情也透著幾分慈愛溫柔:“但你也該理解啊,我們這樣努力工作,也都是為了你,叫你過上更好的日子。阿晏,你不能揪著過去不放,人要懂得感恩,你得多想想我們的好……”


    話還未說完,就聽對麵之人冷嗤一聲:“我今年28,不是8歲。”


    葉詠君卡了殼,不尷不尬看著他。


    陸時晏道:“我需要母愛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我不需要,你開始嚐試彌補母子關係,讓我配合你演母慈子孝的劇本?你不覺得很可笑麽。”


    那點心思被直白的拆穿,叫葉詠君麵色有些難看。


    陸維震也覺得兒子這個態度太過冷淡,低聲斥道:“阿晏,怎麽跟你媽說話的。她就是有不對,那也是你媽!沒有她,就沒有你!”


    這種母愛偉大、恩重如山的車軲轆話,這兩年陸時晏沒少聽,耳朵都要起繭。


    像他們那一代的父母,總愛用“愛”來綁架子女,為他們的“犧牲”所感動,覺得我生了你,養了你,你就該對我感恩戴德,就該對我百依百順,仿佛子女生下來就是來還債的。


    他們從未將自己的孩子,當做一個獨立的人,隻當做是繼承自己意誌的傀儡。


    “我正式說最後一遍——”


    陸時晏放下茶杯,棱角分明的麵容不帶半分情緒:“你們養我小,我養你們老,這點完全沒問題。除此之外,我沒有辦法提供其他情緒價值,正如你們當初也未曾給予我相應的感情。”


    不等他們開口,他繼續道:“至於我設計陸子璋的事,結果已經在這。你們想繼續和他家相親相愛,我不阻攔,但我和靜姝,與他們再無半點瓜葛。”


    葉詠君眉頭緊鎖:“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你為了她,今天可以算計你親伯父一家,要是哪天我惹她不如意了,你是不是連我這親媽也算計?”


    這話問出後,書房裏有長達十秒的沉默。


    而這份沉默,也叫葉詠君意識到他的答案。


    她頓時有種自取其辱的難堪,麵上一陣青一陣白。


    沒想到自己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竟然毫不猶豫地站在另外一個女人那邊。


    陸時晏黑眸幽深,緩聲道:“我不求你對我太太多麽喜愛,隻希望你別再找她麻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稍作停頓,語氣愈發嚴肅:“她是我想要相守終生的伴侶,任何阻礙我和她的人或事,我會不遺餘力、甚至不擇手段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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