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姬如淵黑著臉,盯著沈謠將銀票塞入荷包,氣得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這一口灌得急,竟岔了氣,連連咳嗽了幾聲。


    便是沈謠也不由彎了彎唇,前不久被姬如淵驚嚇的恐怖記憶竟煙消雲散了。


    及至兩人走出老遠,沈謠依舊能感覺到一道兒打量的目光,正是姬如淵身側的那位千戶大人。


    陸千戶摸了摸下巴,皺著眉道:“這沈家的姑娘瞅著怎麽有些眼熟?”


    第13章 太子妃


    回程的馬車上,沈翀便說起了姬如淵的幾樁事兒。沈謠這才知道這位位高權重、殺人如麻的鎮撫使大人乃是貧苦人家出身,小時候受過窮挨過餓,因而特別看重銀錢。


    至於他為何會在哥哥三言兩語下乖乖拿出錢來令她很是不解,她能明顯感覺出來姬如淵此人很是孤傲,甚至可是說是目中無人,他根本未將哥哥國公府世子爺的身份放在眼裏。


    詢問之下,沈謠方才知曉,原來是錦衣衛年前向戶部報的銀子,這幾日便要落實了,爹爹掌管著戶部,姬如淵此時舍不下這二百兩銀子,他日丟下的便是幾萬兩。


    沈謠覺著自己怕是與京城犯衝,這才回來沒多久,每次出門總有意外發生。而沈翀也很內疚,是他的疏忽令沈謠陷入險境,若是再犯了病,他怕是要內疚一輩子,遂心中暗暗下定決心日後遇到美食都要給妹妹留一份。


    今日國公爺在家中用晚膳,是以沈謠也留在了主院用飯。與長輩們用膳都講究食不言,規矩也大,好在沈謠一向沉默慣了,又存在感極低,倒也沒覺著不自在,反倒是年齡小的沈諺坐在椅子上擰來擰去,指著盤子裏的菜要嬤嬤給他布菜。


    沈翕素來疼愛幼子,見他這般行徑,不由蹙了蹙眉。


    周氏一早便注意到夫君的神色,忙拉過沈諺的手道:“諺哥兒吃得差不多了,娘親帶你下去洗漱。”說罷用力握了握沈諺的手。


    沈諺還沒吃飽用力甩了甩手,恰好撞到了桌上的碗,白瓷碗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裏麵的湯汁散了周氏一身。


    “哎呀,你燙著了沒有?”周氏不顧身上的髒汙,連忙拉著沈諺的小手查看。


    沈翕冷哼一聲,重重將碗擱在桌上,這下子一桌子人都不用吃飯了。


    沈諺被父親這一聲嚇得一個哆嗦,縮在周氏懷中“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你瞧你將諺兒嬌慣成何模樣了!”沈翕自己也疼愛幼子,但他並不想將兒子養成刁蠻任性的紈絝子弟。


    周氏低聲道:“老爺,諺兒還小。”


    沈翕麵含怒色,“小什麽小,翀兒像他這麽大都會騎馬了,便是慧兒……”


    最終沈翕被沈諺及周氏的哭聲吵得不耐煩,將兩人都趕了出去,獨留下了沈翀。


    沈翀原以為父親知曉了自己與武安侯府的事兒,誰知父親一開口便令他驚詫不已。


    沈翕道:“今日太子與我交談,言辭間似是要與我國公府結親。”


    “可還有轉圜的餘地,以妹妹之才為太子側妃怕是委屈了。”沈翀並不覺得妹妹嫁入帝王家是件多麽顯貴的事兒,反倒是更擔心沈慧的感受。


    沈翕卻是歎了一口氣,“是正妃之位。”


    “這、父親說的可是真的?”沈翀大驚之餘,說話聲音不免大了些。


    無怪乎他驚訝,自大周建朝以來,太子妃、皇後、太後皆出自關隴秦氏,隻因梁□□留下的一道共擁江山的祖製,曆代大周皇後皆出自秦氏,皇後之子須立為儲。


    早在前朝末年,□□從起兵到登基為帝,多仰仗秦氏兄弟,尤其秦氏族長李敦運籌帷幄,縱橫捭闔,□□的大半江山都是秦氏打下來的,當年□□與秦氏攜手攻入舊都,事後秦氏主動退讓稱臣,□□感動之餘許諾秦氏萬世封侯,並留下了共擁江山的祖訓。


    近兩百年來,皇室謹遵□□遺訓從無例外,唯一那麽一次。先惠昭太子堅持立大將軍之女程氏為妃,後來便是“重陽政變”,太子與漢王被誅殺,皇後嫡次子安王繼位,再次迎娶秦氏女,立秦氏為後,生下當今太子。


    如今太子又要步先太子後塵迎娶非秦氏之女為後,其結果可想而知。


    若是沈翕應下太子之請,便是與整個關隴秦氏為敵。


    數百年的累世經營,秦氏子弟遍布朝野,便是皇權也有所不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豈是一個魏國公府可以對抗的。


    當今太子比沈翀小兩歲,今年剛滿十八歲,前不久已有朝臣請旨為太子娶親,關隴秦氏之女不久便至京城,滿朝文武皆知太子妃必出自秦氏。隻是沈翀沒料到太子會中意沈家女,畢竟皇後娘娘一直屬意的人選是自個兒的親侄女秦沐晴。


    眼下國公府適齡的姑娘唯有二姑娘沈慧和三姑娘沈媺,但沈媺是庶出自是不必考量,二房四姑娘沈茹雖也是嫡出,但他父親官職低微。


    不等沈翀說話,沈翕又道:“你與武家姑娘的親事也要盡早辦了,總不能落在自個兒妹子的後頭。”


    沈翀抿了抿唇道:“太子妃之事,請父親三思。”


    他已貴為一等公候,無論是哪個皇子登位,對沈家來說都是一世的榮寵,可若是與太子結親,就真成了太子黨,從此後便是疾風驟雨,前途未卜。


    “不管旁人如何說,你自個兒心裏清楚便是,咱們沈家素來隻忠於陛下。”沈翕深深看了長子一眼,便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


    沈翀不動聲色地看了父親一眼,心中不由想起一樁事兒來,父親在幼年時曾是先惠昭太子的伴讀,後惠昭太子被人汙蔑謀反,為先皇誅殺,今上登基後為其昭雪,對國公府更是寵信有加,甚至比先皇在世時更甚。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那狐狸老爹是怎麽做到讓主子深信不疑,這一點讓他很是佩服。


    武安侯府。


    武清煒將妹妹接回府中,徑直去了母親的院子。


    侯夫人聽到下人稟報,正納悶兒兒子和女兒怎會一道兒來。也就是下人話音剛落,武清煒便進來了,他鐵青著一張臉,手掌箍著武清霜的胳膊,將她拖到了侯夫人麵前。


    “你怎麽如此粗魯地對待你妹妹,這滿院子裏的人都看著呢,她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侯夫人急忙上前扶起大女兒,哪知兒子依舊沒有鬆手的打算。


    迎上母親責怪的目光,武清煒冷嗤了一聲:“她還有臉嫁人,你倒是問問她都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


    侯夫人直覺事情不簡單,見自個人女兒青白著一張小臉,隻掉眼淚,卻仍是不肯說。


    “你們都下去。”侯夫人隻留了自己的奶娘王嬤嬤,其他人都退下了。


    見人都散了,侯夫人忍著心中的焦急,看看女兒,又看看兒子,“到底怎麽了?”


    武清煒深深吸了幾口氣,咬牙道:“她做的那些事情我都說不出口,一個堂堂侯府的嫡千金在明知有婚約的情況下還與外男偷情……”


    既已說出口,武清煒便沒打算替她遮掩的,畢竟這事兒沈翀已經知道了。


    隨著武清煒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口,侯夫人與王嬤嬤都已白了臉,侯夫人更是身子搖搖欲墜,尤其在得知武清霜偷情的對象正是陳禦史家的嫡長子陳軒時,侯夫人隻覺眼前一陣發黑,心口堵著一塊兒大石頭,她就著王嬤嬤的手,顫抖著站起身子,捏著帕子指著武清霜道:“你哥哥剛剛說的可是真的?但凡有半句虛言,娘親便為你做主。”


    武清霜噙著淚水,不住搖頭:“不是的,不是的,娘!我並沒有偷情,我與陳公子隻是偶遇……”


    武清煒道:“住口!你預備拿這樣的鬼話來欺騙魏國公嗎?打量別人眼睛都是瞎的嗎?”


    侯夫人閉了閉眼,顫抖著聲音道:“你與娘說實話,你妹妹與沈六姑娘的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聞言,武清霜身子猛然一顫,眼中掠過幾分驚慌。


    在場幾人皆是心細之人,何況一直緊盯著她,遂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便是武清霜後麵再是否認,幾人也不再信了。


    “孽障啊!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孽障啊!”


    侯夫人的哭聲未歇,便聽到門外響起一聲驚呼:“三姑娘!”


    武清煒連忙掀了簾子出去,正對上妹妹一雙含淚的眸子,那張本來就因為生病而蒼白的臉更是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幾步進了屋子,看見地上跪著的人,大顆大顆的眼淚砸落下來,讓她看不清麵前的人是誰。


    “你真的是我姐姐嗎?”武清妍衝上去一把抓住武清霜,搖著她的胳膊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不是說我是你最喜歡的妹妹幺!你若是不想讓我嫁給陳公子你對我說便是,我不會與你搶的,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不是我姐姐,我沒有你這樣的姐姐……”武清妍哭得嗓子啞了,神情癲狂。


    武清煒怕她出事,便趁機將她打暈了交給身後的嬤嬤。


    他心裏也很難受,這兩個妹妹皆與他一母同胞,明明是那麽相親相愛的兩個人,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今日的事情瞞不住,兩個妹妹都毀了名聲,日後怕是不能嫁人了。


    武清煒更不敢想象父親知道此事之後會是怎樣的雷霆暴怒。


    翌日,武安侯府放出武大姑娘急病的消息,且一日病過一日,眼看著是要不行了。


    外人不知道的是,武安侯府真正病了的是侯夫人與三姑娘,尤其是三姑娘整日纏綿病榻,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少,茶飯不思,藥石無醫。


    武清煒知道自個兒妹妹病是真的病了,但並不是治不好,最大的問題是她一心求死。


    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回一心求死之人。


    第14章 釵頭鳳


    武清霜則是被震怒的武安侯一腳踢傷了內髒,不僅如此,他父親不及請大夫診治,便要讓府上的管事嬤嬤將人送去山上的庵堂。若不是侯夫人求情緩上幾日,此時武清霜已然救治不及死在路上了。


    便是如此,武清霜依然不死心,趁著侯夫人探視之際,讓丫鬟偷偷給陳禦史家中送信,想讓陳軒帶她走。


    要不是武清煒發現的及時,這簍子便又捅大了幾分。雖然他也想讓陳禦史在朝中顏麵無存,但前提是不能以武侯府為筏子。


    約莫是過了半個月,沈謠也聽說武清霜被家裏人送進了庵堂養身子。


    武安侯府老夫人親自來魏國公府賠罪,一並商議退婚事宜。


    “清霜丫頭身子眼看著是不行了,總不能一直耽擱著沈世子的婚事。”侯府老夫人言辭誠懇,話裏話外皆是惋惜。


    沈老夫人早已知曉侯府發生的齷齪事兒,麵上卻不顯,隻寬慰道:“清霜現下還年輕,說不得養幾日便好了。”總不能她們這邊剛退了婚事,那廂武清霜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眾人眼下,屆時國公府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侯府老夫人眼皮一跳,聽出了沈老夫人的言下之意,歎了口氣道:“昨個兒太醫來瞧過了,說是身體底子壞了,怕是養不好了。”


    沈老夫人亦歎道:“哎,這孩子也真是可憐!”


    如此幾番推諉,沈老夫人便應下了。


    沒過幾日,武安侯親自帶了庚帖去見了魏國公,也不知說了什麽,出來的時候兩人臉上俱是笑意。


    沈武兩家退婚之事雖然未曾公開消息,但知曉的人也不在少數,端看這些日子來國公府走動的貴婦們哪個不是帶著適齡的閨女來的。


    便是尋常沈慧辦的閨閣小宴來的女子數量也比往常多出一倍不止,便是沒有帖子的,也能尋找拐彎抹角的親戚領了人進來。


    閨秀們閑來無事,便會弄些個詩社、花會、撲蝶會什麽的,有些個還給自己起了個雅號,便如前不久武安侯府參加武清妍生日宴的閨秀們,多是桃花七姝的成員。


    沈謠初初聽聞青禾說起這些,也是一陣好笑,這是效仿魏晉竹林七賢來著。


    相比於武清妍搞得那些個名頭,沈慧的詩社聽起來倒是不錯,名字叫“清溪吟社”。


    這“清溪吟社”可不是誰想進便能進的,便是身份高貴如公主也是不行的,必須要有真才實學,這詩會提倡風雅,從事吟詠。詩社裏的各個有才,人人有集。尤其是這詩會的每一屆社長皆被稱為京城第一才女,求娶之人更是趨之若鶩。


    沈謠之所以說這“清溪吟社”不一般,在於這詩社大力倡導女學,對於“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思想批判至極,每隔五年,詩社便會整理出一批最優詩詞,編纂成冊流傳出去,有不少被朝廷收錄,被民間廣為流傳。


    沈慧今年方才十五,竟也出了一本詩集,名字叫《半箋》。她翻看過這本詩集,雖是閨閣戲作,難得的是構思清奇、情辭慷慨、婉約蘊藉。


    今日原本是“清溪吟社”的一次聚會,卻被一些不相幹的人擾了雅興,沈慧臉色很是難堪,將這一幹閑雜人等播給了沈謠及沈媺,沈謠不善應酬,因而她來不過是充個臉麵,畢竟沈媺隻是個庶女,由她一人應酬有失禮儀。一幹事宜皆由沈媺操持,她隻需要坐在她們身邊發發呆就行。


    雖說是發呆,但也聽到不少新鮮事兒。


    “我昨日隨母親去看了清霜表姐,沒想到清妍表妹也病了,我瞧著與她姐姐也好不到哪裏去,發高熱都好幾天,唇色青紫的嚇人,這天氣便是著夏日單衣依舊汗流不止,人躺在床上已是不能動彈了…… ”說話的人是沈謠認識,她曾在武清妍的生辰宴上見過,親耳聽見她叫武清妍表妹。


    如此說來,生病的人是武清妍?沈謠不由回想數日前曾見過的武清妍,那日她麵露病容,但瞧著好似風邪入體,怎會不過數日竟呈病危之勢。


    “真的?這武安侯府也不知是怎麽了,突然兩個嫡出的姑娘都病了,原本大好的姻緣說沒就沒了,也是個沒福氣的。”姑娘們嘴上說著惋惜的話,心裏卻在轉著心思,圍著武清妍的表姐周念月說來說去,不過是想知道點武安侯府的秘辛,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亦或是其他的什麽心思。若不然,怎不見她們哪個真的為其傷心,一個個有說有笑的,好似在討論這朵花開得真是豔,今兒這天氣真是好之類。


    沈媺心知這些人心裏打的是何如意算盤,麵上依然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但她時不時瞧向沈謠的目光透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武清妍生辰宴她隨母親一道兒被禁足在府,人雖沒去,但武清妍在淩霄院鬧得那一出她可是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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