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的話太過穩妥,滴水不漏,像是刻意排好的戲目,隻等著上台唱戲。


    “其他的丫鬟婆子也都有不在場的證據。”秋紋死時已近子時,這個時辰大夥都在屋子裏睡覺,能夠很多地為彼此作證。


    當然也不排除,有人趁著他人睡著後偷偷行事。


    “屍體可有異常?”沈謠直覺不太相信秋紋會當著一個嬰兒的麵自殺。


    沈翀道:“秋紋確實是自縊身亡,左腿上的擦傷有些奇怪,但據仵作查驗後確認是生前所致。除此之外,她的右後腰有一處拇指大小的瘀痕同樣是生前傷。”


    “右後腰?是這裏嗎?”沈謠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後腰比了比。


    沈翀點了點頭,目光卻有些恍惚,坐在他對麵的沈謠也有些出神。


    “我需要再看一次現場!”


    片刻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話。


    沈翀目露訝異之色,“你也猜到了。”


    其實以沈謠的記憶力凡是看過的地方便如畫卷般呈現在腦海並不需要看第二遍,但那日在場的人太多,有些地方她並未看到。


    沈小九住先前住的閣樓有沈翀的人守著,但畢竟在桃安居,兩人先向周氏請安,周氏言笑晏晏,三人相處竟也有一種其樂融融的氛圍。


    待兩人一走,周氏立馬拉下了臉。目光冷冷地落在方才沈謠站著的地方,“一個姑娘不好好研習女紅,跑去看什麽死人,我的臉都讓她給丟盡了。”


    朱嬤嬤哪裏敢接話,隻縮著脖子裝死人。


    周氏又是一聲冷笑,“她是覺得我這個當母親的不可靠,轉臉就貼上未來的魏國公了。”


    朱嬤嬤心中也是不解,何故周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這般大的怨氣。


    她又哪裏知道,周氏當年生沈謠時不僅難產險些喪命,還壞了身子,惡露不斷,也正是那個時候一心一意守著她的魏國公納了好幾門妾室。


    待她調養好了身子,姨娘們的肚子一個個都鼓了起來。


    魏國公對她也不似初時的疼愛,周氏心生怨懟,將這一切的源頭都算在了沈謠的身上。


    沈謠便如她心中的一根刺,每每看見便想起當年那段日日以淚洗麵的歲月,是以沈謠打小養在府外,她心裏舒坦了不少。


    沈翀二人進入案發現場,幾乎同時走向了靠牆的一處雕花衣櫃。


    考慮到沈謠身子弱,沈翀便叫人搬來了梯子,扶著她上了梯子。


    “看到了什麽?”沈翀在底下扶著梯子,心中卻是貓爪一般好奇,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


    沈謠正要說,話到嘴邊卻是舌尖一轉笑道:“不如哥哥猜猜看?”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有所收獲。”沈翀微微一笑,“我猜衣櫃頂上有不平整的木屑或是釘子?”


    其實說這些話的時候沈翀並不是那麽篤定,畢竟桃安居是魏國公府當家主母的居所,所用器具皆是精品,哪裏會有劃傷或是凸起的釘子。


    但是他又想不出還有哪種可能。


    “待會兒你自己上來看看就知道了。”沈謠自是聽出了他語氣中不確定,在來之前沈謠也是這樣猜測的,隻是結果卻並不是這樣的。


    查驗完之後沈謠並沒有第一時間下來,反而順著梯子爬了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裙擺俯下身躺在了衣櫃上。


    沈翀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緊張地攥了攥手心。


    那畢竟是死者生前待過的地方,這個妹妹倒是心大,似乎不覺害怕。


    沈謠閉上眼睛,然後她慢慢側過身,眼看著就要掉下櫃子。


    “小心!”沈翀下意識地伸出胳膊,卻見沈謠兀自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看向秋紋上吊的地方,幽幽歎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沈翀緊張兮兮地將妹妹扶下梯子,這才兩三下爬了上去,他果然在櫃子的邊緣處發現了明顯的劃痕,隻一眼他便認出了那是貓的抓痕,且抓的次數很多導致櫃子上的紅漆剝落,起了幾道毛刺,手掌壓上去能夠感覺到尖銳的刺痛。


    據他所知,桃安居確實有一隻貓,是沈諺養的,他性子跋扈,對這隻貓兒也無多少寵愛,動輒虐打,這抓痕怕是貓兒躲避沈謠屠戮時留下的。


    沈謠道:“仵作驗屍可驗出秋紋體內有迷藥?”


    “並沒有,興許是迷藥的量很少。”出於一些原因,沈翀並沒有要求仵作解剖屍體,不過他是知道一些藥效好的迷藥,在藥量很少的情況下是驗不出來的。對方能想出這麽詭譎的殺人手法,自然會考慮到驗屍這一環節,就算剖屍怕是也驗不出來什麽。


    沈翀並沒有把自己查出的結果立即稟報父親沈翕,反而又自己查了秋紋生前的人際關係,他打算親自審審芳草。


    剩下的事情沈謠並不想插手,就目前的線索來看,幕後之人已經呼之欲出。


    “芳草是朱嬤嬤的內侄女。”沈翀到底忍不住告訴了沈謠。


    沈謠並不意外,秋紋早在安姨娘死後便不該存在了,她的死卻被背後的主子再次利用,目的不過是間接的除了沈小九。


    一個不足月的小嬰兒,在主子的默許推波助瀾下,下人們迎高踩低,不用主子吩咐,沈小九便活不了幾日。


    雖然還沒有拿到芳草的證詞,但沈翀已經將事情調查得差不多,包括先前安姨娘的死。


    桃安居是周氏自己的院子,當然處處都是她的眼線,兩人具體做了什麽她不是很清楚,但聽打探的人說世子爺要了梯子,仔細查驗了衣櫃,周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而周氏的耐心一向不太好,臨到晚膳,她實在忍不住便叫人將六姑娘喚來,說是一起用膳,但沈謠心中清楚來者不善。


    同一時間,沈翀也拿到了芳草的供詞。


    芳草的嘴是出乎意料的硬,便是用刑也撬不開她的嘴。若不是他心細,仔細查了芳草私下的言行舉止,發覺她私下裏在接濟一貧困書生。不知是何原因,芳草每次都將錢偷偷藏在書生的窗下,從未露過麵。


    而巧合的是,書生隔壁住的正是秋紋的父母,每兩個月十五秋紋便會回家一趟,近日裏書生中了秀才,便向秋紋的父母提親。


    在沈翀核對兩人出府的時間,發覺有很多次芳草與秋紋同時出府,他大膽猜測興許書生將芳草誤認作了秋紋,這才由感恩之情轉化為了男女之情。


    “若是你不開口,不如我將此事告知尹秀才,請他來審審這殺害他未婚妻子的人是誰?”


    沈翀的一句話打開了芳草的心房。


    她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驚恐地大叫道:“不,你不能告訴他,會毀了他的,他還要考狀元,當大官……”


    接下來的審訊順利了很多,芳草什麽都招了。


    末了,嘶聲裂肺地罵道:“秋紋那小賤蹄子明知秀才誤會了她,卻還要冒名頂上,賤人不得好死!”


    沈翀疑惑:“那你為何不一開始就告訴他。”


    “我出身賤籍,祖輩都是奴才,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


    她是家生子,一輩子都是奴才,生的孩子也是奴才,若要脫離賤籍除非主子開恩,但魏國公夫人並不是良善之輩,況且無緣無故又怎會放她離府,她隻能鋌而走險。


    而秋紋不是,她是簽了契的,年歲到了便會離府。


    之所以答應朱嬤嬤的要求殺了秋紋,除了怨恨之外,朱嬤嬤答應她事成之後她可以脫離賤籍,一個嬤嬤自是沒有這麽大的能耐,芳草知曉是她身後主子允諾的好處,但在沈翀審問之時她仍舊沒有供出朱嬤嬤身後之人。


    拿到供詞之後,沈翀便去見了父親。


    在最開始仵作給出秋紋自縊身亡的結果後,他並不大相信,原因很簡單,秋紋臨死前的幾日很是開心,甚至向身邊人炫耀自己日後要嫁給秀才公。


    即將要嫁給心愛之人了,秋紋又怎麽甘心死?


    除此之外,芳草還招認了前幾日的死魚事件,原來是有人在杜鵑院的池子裏下的藥。據芳草招供藥是朱嬤嬤給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而且那日為了確保秋紋的死亡,她將屋內的蠟燭都換了,計算著時間,確保在她離開後不久,屋內陷入一片黑暗,這樣即便秋紋醒得早些,黑暗中也會下意識地翻身。


    這麽高明的殺人手法並不是芳草想出來的,她隻是奉命行事。


    說是來用膳的,但距離晚膳時間尚早。


    周氏顯然不是叫她來吃飯的,沈謠心知肚明,但秋娘等人卻是不知的,聽說主母有請,各個都喜笑顏開,覺著夫人是突然良心發現,覺察出六姑娘的好來。


    沈謠並不點破,在秋娘細心打扮後來了桃安居。


    進了屋子,沈謠便發現屋子裏隻有周氏與朱嬤嬤二人,而門口守著一個丫鬟,顯然都是心腹之人。


    便是沈謠身邊跟著的青竹青畫也被留在了門外。


    周氏沒有多少耐心,見到沈謠開門見山道:“你大哥都與你說了什麽?”


    沈謠不知道該用何種語氣來跟母親說話,來之前吟下的那口甘醇的龍井茶,此時在舌尖輾轉,留下的唯餘苦澀。


    “說了什麽,母親難道不知道嗎?”她抬起眼睛望著周氏,嘴角勉強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哥哥同我說秋紋不是自殺,是有人將她藥倒之後放在了衣櫃上,並在她的脖子上套了白綾,在她的右側後腰放了一枚尖銳的石頭,黑暗中秋紋醒來下意識地翻身,於是便被吊在了房梁上。”


    周氏的臉色不大好,她身側的朱嬤嬤不住哆嗦,她們都以為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殺局,怎麽就被人猜出來了。


    “你什麽意思,這些我該知道嗎?難不成秋紋是我指使人殺的?”周氏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怒道:“反了天了!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沈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有些落寞,“安姨娘死的那日,我在晴雨閣外聽到了你和朱嬤嬤的談話,你說要盡快處理了安姨娘院子裏的那個丫頭,還要利用假人參之事奪了二房的采買權。”


    “你給我住口!”周氏被人當場接了短,麵子有些掛不住,憤怒之餘,便衝向了沈謠。


    “啪!”地一聲,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沈謠的臉上。


    這時門外走進來兩人,當先之人走得很急,正是魏國公世子沈翀,他與父親早就來了,丫鬟正要稟報卻被魏國公有意製止了,他顯然一進院子便發現了異常。


    兩人在門外將裏麵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原本還打算再聽一聽的,但林氏突然發難,讓沈翀有些擔憂,甚至未及向父親請示便推門而入。


    第33章 爭執


    “母親!”沈翀第一時間將沈謠護在了身後,他怕驚怒中的周氏會傷了沈謠。


    周氏顯然沒有料到兩人的到來,尤其在觸及沈翕冰冷的眼神後,不由瑟縮了一下,裝作不經意道:“老爺可用過晚膳,妾身這就著人準備。”


    她一邊祈禱沈翕並未聽到先前的對話,一方麵又希望沈翕顧全自己的顏麵,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沈翕並沒有接周氏的話,隻是看了看沈謠,見她低垂著頭,樣子有幾分說不出的倔強,歎了口氣,對沈翀道:“先帶你妹妹回去。”


    認真說起來這是沈謠第一次挨打,她從小到大,除了生病以外,似乎沒有受什麽苦。


    “你若是心裏難受便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很多。”沈翀心裏是有些焦急的,但他不太會哄小姑娘,見妹妹一直冷著一張臉,也不知該說什麽。


    此時,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平日裏好友說的那些玩笑話。


    “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沈翀盯著沈謠白皙小臉上鮮紅的五指印,稍作猶豫便開口說道。


    從前有兩人一同用膳,隻有一盤菜,一大一小兩條魚。


    甲率先動筷夾走了大的那條魚。


    乙勃然大怒說道,太沒規矩了。


    甲疑惑問緣由。


    乙:你吃掉了那條大魚。


    甲:假如你是我,又會怎麽做?


    乙:我當然夾那尾小的。


    甲:那好哇,你抱怨什麽呢?那條小魚不是還在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吾妹娓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伴君獨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伴君獨幽並收藏吾妹娓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