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煦白將昨日之事告知沈謠,卻將靈芸說他肖想沈謠這段略去不說。


    沈謠立即命管事帶人出去找,想了想,她又在青竹耳畔低語了幾句。


    得了吩咐,青竹立即拿了一千兩銀子喬裝打扮去找了錦衣衛陸炳軒陸千戶。


    沈謠與陸千戶自是沒啥交情,不過是借著他找姬如淵辦事,錦衣衛耳目遍布全國,尤其是這京城內外,若說找人沒有人比得過錦衣衛。


    但姬如淵此人又貪財又惜命,豈是尋常人能見到的。


    陸千戶見過青竹幾次,自然知道她背後的人是她。


    有了銀子好辦事兒,隻是在陸千戶看來這一千兩應是請不動自家大人的。


    哪知道姬如淵捏著銀票,咬了咬牙,恨恨道:“蒼蠅腿再小也是肉。”說著便把銀票仔細收好放進了貼身的暗兜裏了。


    陸千戶眼角抽了抽,對他那市儈的貪嘴唾棄至極,實在是沒眼看。


    當日夜裏,錦衣衛便查到了線索。


    那日張煦白離去後,靈芸蹲在地上哭,一中年婦人上前好生勸慰,末了便將人領走了。


    那婦人也在當晚被抓獲,知曉婦人人牙子身份後,張煦白情緒激動,險些哭出聲來。


    錦衣衛當即審訊,犯婦陳玉娘也是老奸巨猾,滿嘴胡話,每每用刑便吐出一樁販賣人口的案子來,如此折騰了兩個時辰,她仍然沒有說出靈芸的下落。


    人牙子雖然做的是販賣人口的買賣,但多是貪生怕死之輩,這陳玉娘雖是供出了不少事兒,但死咬著靈芸的事兒不鬆口,顯然不對勁兒。


    沈謠派了人在錦衣衛守著,有消息立即回府稟報,是以張煦白知曉後立即要求見陳玉娘,堅稱自己有法子讓對方開口。


    “你想好了?”師傅送來的書信和手劄裏詳細講述了那根木簪的來曆以及一種不能見光的邪術。


    張煦白臉色蒼白,卻毫不猶豫道:“隻要能救出靈芸,我做什麽都可以。”


    陸千戶對沈謠送來的這個小白臉沒什麽好臉色,將他端詳了一陣便道:“你說你有辦法讓她配合破案?”


    張煦白點了點頭,聞到牢獄中的血腥之氣皺了皺眉,在看到陳玉娘血肉模糊的身體時不由向後退了幾步。


    “嗬!聽說你還是個大夫,就這膽量怕是沒見過死人吧!”陸千戶手中鞭子一甩,用力抽在了陳玉娘身上,地上的人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張煦白緊了緊手中的藥匣子道:“你們先出去,一刻鍾之後我自會問出靈芸的下落。”


    陸千戶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若不是得了姬如淵的吩咐,他自是不敢將外人單獨和犯人關在一起,不過這小子也真是傻,錦衣衛耳目遍天下,在自個兒的地盤上他還想有秘密不成。


    是以,當陸千戶透過縫隙看到張煦白一係列行為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煦白用銀針紮了陳玉娘的頭上的幾處穴位,不過是撚了幾下銀針,陳玉娘身子便動了,淩亂發絲下的眼睛也緩緩睜開了。


    他從藥匣子裏拿出了小藥瓶,然後將各種藥粉倒在了一個青瓷碗裏,每倒一下藥瓶便會輕輕磕在碗口發出清脆的聲響。


    第44章 交易


    “叮——”一下一下,伴隨著有節奏的清脆聲響,張煦白溫柔地說道:“我是大夫,方才來的路上被兩個孩子撞了下,藥匣子掉在地上,藥瓶險些碎了。那兩個孩子真是淘氣,女孩子八九歲的樣子穿著件紅衫子,頭上紮著丫髻係著兩個紅燈籠,臉蛋圓圓的,尤其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可愛,小的男娃娃肥嘟嘟的,穿著膝短褲,脖子上掛著吉祥如意銀鎖子,兩個娃娃追著一隻彩蝶滿街亂跑……銀鎖子發出叮當叮當……”


    伴隨著他輕柔的說話聲,陳玉娘的神情越來越舒緩,嘴角竟然溢出一抹淡淡的笑。


    偷聽的陸千戶這才明白張煦白為何進來之前看了陳玉娘的卷宗。


    “蝴蝶落在了一個少女的肩上,少女穿著水紅色繡桃花瓣對襟長衫,此刻正伏在膝頭痛哭,你上前安慰她……”


    張煦白問道:“她怎麽了?”


    陳玉娘突然開口道:“她被喜歡的人傷了心,我騙她去我家裏坐坐,她不肯去,我隻好將人哄到暗巷迷暈了她。”


    “然後呢……”


    “我帶她去了破碗巷,把她交給了、交給了……頭好痛!我想不起來了。”陳玉娘按著額頭,額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張煦白連忙上前,又拿出銀針在頭上的多處穴位紮了進去,而後他緩慢地在她眼前走動,每一步都似是被量尺丈量過,走得分毫不差。


    “好像是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他、他眼睛很小,鼻梁有顆痣,嘴巴有點歪……”


    張煦白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要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問道:“是你自己要帶她走的嗎?”


    陳玉娘扶著額頭,艱難道:“是那個人小眼睛、歪嘴巴,鼻梁有顆痣。”


    “啊——”陳玉娘突然大喊了一聲,雙手抱著頭在地上打滾,一邊痛哭道:“他告訴我如果我向別人提起他,我將永遠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大寶小寶!你們在哪兒?”


    等張煦白出來時,陸千戶手中已拿著一張畫像,“你去問問她,是不是畫上的這個人?”


    “你偷聽我說話?!”張煦白惱怒的同時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


    “還想不想找到你師妹了?”陸千戶一句話讓張煦白泄了氣,他拿著畫像詢問陳玉娘。


    但此時陳玉娘神情有些恍惚,看到畫像上的人更是驚恐地不住後退捂住嘴巴小聲道:“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說!”


    這下子幾乎可以確認畫像上的人正是抓走靈芸的人。


    說來這陳玉娘也是個可憐人,曾經也是好人家的媳婦,也曾夫妻恩愛,也曾兒女雙全,不過是一次趕廟會與鄰人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孩子丟了,丈夫責怪,公婆嫌棄,此後她便沒了家,沒有了親人。


    那之後為了找兩個孩子她什麽都做過,可多年過去,孩子的下落依舊杳無音訊,於是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她企圖以這樣的方式找到孩子,又或者以這樣的方式讓別人感受她的痛苦。


    破碗巷是棚戶區,住的都是窮苦人家。這裏到處髒亂不堪,街巷裏到處堆滿了瓶瓶罐罐的雜物,四周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即便錦衣衛喬裝打扮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進入這裏,索性他們帶著獵犬很快便找到了那間屋子,屋門口放著許多竹篾,還有一些未做完的竹籃子,顯然這裏麵住的是個篾匠。


    陸炳軒吩咐兩個手下一左一右圍向黑屋子。


    屋門忽然打開,從裏麵飛竄出個黑衣男子,隻一個罩麵,陸炳軒便確認此人正是畫像中的人,陸炳軒一揮手,錦衣衛蜂擁而至。


    連續擋下數招,黑衣人翻身掠上屋頂,手中夾著幾枚珠子便朝著地上擲去,陸千戶早已窺見先機,先一步飛身上前,刀鋒展開如疾風暴雨,將那火彈珠子盡數打偏了去。


    黑衣人一招落空,急忙逃走。


    聚香齋。


    沈謠手中捏著一塊兒水晶桃花糕,淺淡的唇色沾了軟糯的汁水後變得晶瑩剔透,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蛋因為塞了東西,有些鼓鼓的,盡管她的表情很是淡漠,但看在旁人眼裏卻是一副嬌憨可愛的認真模樣。


    “味道如何?”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穿著靚藍色綾鍛袍子的年輕男子。


    沈謠白了他一眼,一點也不奇怪為何自己明明拿的是武清妍送來的帖子,見到的卻是臭名昭著的錦衣衛頭子。


    “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客!”姬如淵難得和顏悅色,他不客氣地一撩袍子坐在了沈謠的對麵,坐姿很是隨意。


    沈謠吃了一口茶,又捏起一塊兒糕點鼓著腮幫子道:“你是不是找錯了人,張煦白雖是我師兄,但與我關係並不親厚,我的話他不會聽。”


    “那好辦,張煦白修煉邪術,用邪術蠱惑人心,本官奉命拿人也是無可厚非。”頓了頓,他指了指沈謠的嘴道:“況且吃人的嘴短,我剛剛已經付過錢了,你把吃進去的吐出來賠我!”對於她能猜到自己的來意姬如淵一點都不驚訝,數次打交道,她的聰慧他已知悉。


    沈謠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姬如淵,小嘴鼓了鼓,似乎是在思量這句話的可行性。


    “喂喂!你別是真要吐出來給我吧!行了行了,你這榆木腦袋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姬如淵身子趔開身子,生怕沈謠當真小嘴一撅噴他一臉。


    似乎是他的神色反複變化很有趣,沈謠的眼底有了一絲笑意。


    這一笑便似春花蔓生,秋水漲池,薄透的天光裏,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細細光澤,驀地在心底生了根。


    僅僅隻是一瞬的恍惚,姬如淵湊近了些許,“你難道真想看我對你師兄師姐動刑?”


    “你不會傷他們的。”沈謠淡淡道:“我師傅救過你的命。”


    “你怎麽知道?”姬如淵大驚,臉色頓變,一隻手已抓住了沈謠纖細的脖子。


    他的力道並不輕,沈謠的臉色迅速漲紅,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姬如淵看。


    那是六年前的一樁舊事了,他趁著替皇帝辦案之際,偷偷去了青州查自己的身世,卻在不經意間查出了許多本該掩埋在黃土的秘辛,他也是在那個時候受了生平最嚴重的一次傷,半個身子都踏入了閻王殿,若不是被孫神醫所救,此刻他墳頭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這件事隻有極少數的幾個親信知道,更事關他的生死。


    透過這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姬如淵驀地看到了茫茫飛雪,千山孤絕,數丈高的樹冠上開著一朵妖豔的紅。


    那是一個穿著紅色夾襖的小姑娘。


    陸炳軒背著重傷的姬如淵,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看到樹梢上的那一點紅時,還以為看到了山中精怪。


    樹下遲遲不肯離去的狼群,也被姬如淵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過來。


    那一戰極其慘烈,躺在雪地裏的姬如淵險些被狼崽子們拖走,滿地的血紅,像是雪地裏開出的妖豔花朵,血紅雪白。


    休整過後的陸炳軒決心背著姬如淵繼續往前走,可樹上一動不動的小姑娘卻如鬆塔般“咚”地一聲掉在了他的前麵。


    他們兩個皆不是良善一輩,一個重傷,一個也到了極限,萬沒有再搭上一個拖油瓶的道理。


    “救下她,她必是穀中人。”昏迷許久的姬如淵卻突然清醒了過來,說了這麽一句便又倒了下去。


    他們在雪原上迷路了,救下這個孩子說不定能進入藥王穀,見到孫神醫。


    這麽想著,陸炳軒便費勁心力救活了她。


    “原來是你!”姬如淵鬆開了手,修長的手指仔細地撫平了她有些皺皺巴巴的衣領,還順手將她一縷散下來的鬢發別著而後,動作溫柔至極。


    末了,他微微一笑,低壓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哦,我險些忘了,你幼時還是個啞巴,沒想到長大後又成了瞎子,你可真是可憐!”


    這一笑,竟是恁地邪魅,旁的女子看了怕是要心肝亂顫了。


    但沈謠她天生淡漠,這一笑在她看來,雪白的牙齒有些晃眼,像極了她夢裏閃著油綠光芒,晃著雪白牙齒的狼群。


    在失語的一年多時間裏,她見過他一次。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姬如淵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排小小的齒痕。


    沒錯,那齒痕是她落下的。


    沈謠無意間在師傅的書房發現了賊人,被那人抓住了後脖領,沈謠回轉身便是深深地一口。


    她至今清楚地記得,抬眸的那刻,幽暗光線裏孤狼一般狠絕的眼神,他險些殺了她!


    對上他黑眸中自己的倒影,沈謠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可以幫你,但他不能留在錦衣衛。”


    “公平交易,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是關於你姐姐的。”姬如淵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呼吸相聞,沈謠覺得有些無法忍受。


    但姬如淵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見她稚嫩的反應更添了幾分興致。


    語畢,嘴唇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跡。


    沈謠五感易於常人,此刻柔軟的觸感令她心生厭惡,麵上卻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姬如淵本是想看她暴跳如雷的模樣,誰知她卻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平靜,便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這時,沈謠微微垂下頭,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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