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山一個勁地傻笑,他說道:“是我們女真的蒸羊眉罕,用一整隻小羊煨煮的,大是大了點,不過味道是真不錯。昨日這麽小娘子你的一番心意,我們兩個也沒有什麽好報答的,這羊你們就收下吧。


    更何況你昨日這一番話,樂水昨晚睡覺都好了不少,不再頻頻起夜,胃口雖然還是不成,可你說的伏神湯我們看過大夫後,說是能吃,多吃幾天後,害喜就不會那麽嚴重。我心裏頭是真高興。”


    他們女真族最是豪爽,雖然一隻羊價格算起來也得好幾貫,可樂山在這上頭是一點都不心疼。


    祝陳願不願意占人家這個便宜,隻能一再拒絕,“樂山大哥,這些實在是太多了,你看,要不我就拿上一點,其餘的你都拉回到鋪子裏頭,我們嚐個味就好了。”


    “那可不成,你要是不收,我就放在這裏,自己走了,左右我是不會再拿回去的,樂水還在店裏等著我回去呢。”


    他放下板車,作勢就要往後頭走。


    兩人又拉扯起來,祝陳願說那就晚間過來一起吃,都被他回絕,板車也就放在那裏,自己一路狂奔回去。


    祝陳願先看看天,再看看板車上的羊,得嘞,今日食店也不用開門算了,幹脆喊上葉大娘和夏小葉,還有南靜言和宋嘉盈,幾人一起晚間過來吃頓飯,熱鬧熱鬧。


    她當機立斷,先跟葉大娘交代一番,讓她幫忙去書鋪跟祝清和說一聲,找人寄個口信去宋府。


    南靜言就在隔壁,她讓夏小葉去說一聲,要是江漁肯來也一並過來。她自己則去掛牌,全部弄完後才和夏小葉扶著板車回去。


    到家後,祝陳願打開那盆蒸羊眉罕,羊的頭骨和蹄腳是沒有在裏頭的,盆裏隻有被切成八段的羊肉,底下是焦黃的湯汁和青綠的蔥花。


    羊肉是剛煮熟不久的,一股一股往上冒著熱氣,鑽到祝陳願的鼻子裏頭,她嗅到了胡椒、紅豆、花椒和陳皮的味道。


    一塊羊肉比她的臉都還要大,祝陳願拿刀割了一小塊,入口第一感覺,羊肉質地極為細嫩,好似在舌尖一抿就會化掉一般,裏頭帶出紅豆的沙甜,杏仁的些微苦澀,良薑的辛辣爽口。


    肉吃下去,隻讓人覺得餘香滿口。


    作者有話說:


    君子以為易,其難也將至矣。——《國語》


    時年歲善,則民仁且良;時年歲凶,則民吝且惡。——墨子


    饑寒至身,不顧廉恥。——晁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史記》


    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史記》


    “近覽太學生私試程文,詞煩理寡,體格卑弱,言雖多而意不達。”——宋徽宗


    博聞強誌,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史記》


    第38章 法魚


    等人來的時候, 祝陳願和夏小葉兩人先把這盆羊肉端到案桌上,她放好後,就聽到水滴落到地上的聲音, 轉過頭, 雪蹄正吐著舌頭,口水一滴滴落到地上。


    “雪蹄它這是饞了。”


    夏小葉蹲下來摸摸它的頭, 打趣說道。


    “小葉, 你幫我從櫃子底下那個盆裏, 拿根豬骨頭出來, 再拿一小塊精肉,放到鍋裏,端到爐子上煮給雪蹄吃, 還有給橘團蒸條魚。”


    祝陳願指指旁邊的那個櫃子, 裏麵除了貓食狗食,櫃子底下還有她給雪蹄屯的精肉、肝髒、豬骨或是羊骨,吃完就會再買上一些。


    所以雪蹄現在皮毛越發光滑,且體格健壯, 有玩伴後又越發愛玩, 一天到晚帶著橘團從這頭鑽到那頭,時常搞得自己身上沾點土帶點葉子。


    她交代完後, 水桶裏還養著之前舅舅送來的石首魚和青蝦,她準備再做個炙魚。


    其實做炙魚, 魴魚的肉質最適合烤著吃, 鯽魚和鯉魚的味道都沒有它的好, 不過現在手頭上隻有石首魚, 祝陳願也隻能將就一下。


    石首魚抓幾條出來, 單獨放到大盆裏, 她下手利索,拍暈魚,拿刀直入魚腹,一刀劃下,去肚腸,刮魚鱗。


    祝陳願在魚上劃刀,放鹽和胡椒,醃一兩個時辰。


    等時辰到後,倒掉盆中的血水,在鍋中倒入香油,將魚煎熟後,晾涼裹上羊油脂,將魚放到鐵片上慢慢烤。


    有夏小葉幫忙看火翻麵,祝陳願則開始拿出青蝦,一半做醃蝦,另一半則做酒蝦,剩下的一點炙烤。


    做醃蝦的時候,蝦不需要洗,直接撈出來去掉蝦頭和須尾,放鹽醃製後,拿煮好的酒和糯米飯放到蝦裏麵,攪拌均勻,用油紙包住罐子密封上幾天就可以吃。


    而酒蝦,則不用去頭,洗淨後放鹽,倒出蝦汁,瀝幹蝦上的水分,一隻隻放進甕中,一層蝦扔二十幾粒花椒籽,每層都放。好酒裏頭擱幾勺鹽,澆在蝦上。


    祝陳願又去和了一點泥土,先用油紙封住,再往上麵和一層泥,五日後就能敲開泥巴,拿出來嚐味。


    她挨個將罐子抱到裏頭的儲物間,一排的罐子或是扁壇、瓦甕靠在牆邊上,大多都是醃製或是浸泡的吃食,而櫃子上的多數是幹貨。


    本來想直接走的,今日這些東西已經夠大家吃的,可蹲下來放瓦甕時,無意間瞟到旁邊罐子上寫的法魚。


    算算日子,年前醃下的法魚,現在正是可以吃的時候,雖說法魚留存的時間越久,放個幾年後,味道會更好,可她現在卻突然想嚐嚐。


    幹脆抱了一小罐出來,剛放到桌子上時,聽見廚房後頭傳來敲門聲,不用猜都知道是宋嘉盈來了,也隻有她喜歡從後門進。


    果不其然,門外隻有宋嘉盈一人,沒有盛裝打扮,隻是素衣著身,原本還低著頭看腳下的布鞋,一瞧見祝陳願就眯起眼睛,打量著她的臉。


    祝陳願以為自己臉上是有東西,被她盯得下意識摸摸臉,卻聽見她狐疑道:“歲歲,你瞧著瘦了不少啊,前些日子是又病了不成。”


    “你眼睛亮,不過是晚間吹了點風,病了幾日。”


    宋嘉盈聞言就懊惱道:“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也好來瞧瞧你。不過那段日子,估計我也出不來,我娘真是魔怔了,一心把我拘在家裏,說是要從現在開始立規矩。”


    她過來挽祝陳願的手臂,很是無奈地說:“想要給我相看人家呢,從十五那年起就這般,拖到今年要科舉,她是再也坐不住,想給我撈個進士相公來,實在不成,太學裏頭的都行。”


    宋嘉盈和祝陳願同年,如她們一般大的,有些都早早成親育子,十三四歲娘親就有打算,一到及笄,開始相看,走完各種禮數,十六婚嫁。


    不過如她們一般歲數還未成婚的,也有不少,大抵都是沒有妝奩,男子又無銀錢,家裏頭便拖著不讓婚嫁。


    隻不過她倆一個是因為身體,而宋嘉盈也是她祖母說不讓過早成婚有孕,才一直拖到現在。


    “女子隻要年歲漸大,家裏頭都急得不行。別看我爹娘現在不急,私底下我也聽他們念叨過好幾次,去年回青州和明州,與我一般大的,都已有了孩子。”


    祝陳願心裏頭其實不是很願意談起這種事情,要她來說,成親之事一得看緣分,二得看是否順眼,總不能稀裏糊塗嫁過去,讓她盲婚啞嫁,她是不願意的。


    大抵讀過點詩書,肚子裏頭有點學識,她就不想當朝菌又或是蟪蛄,隻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後半生困在後宅之中相夫教子,那樣的日子,祝陳願是受不住的。


    “看來人隻要年歲越大,煩憂的事情也越多。”宋嘉盈難得感慨,她也是這段日子被她娘拘得生出了點煩悶的心思來,“本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現在看來,還是等我吃了飯再說也不遲。”


    廚房裏麵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在大家麵前說這種話,讓人聽了總是要鬧笑話的。


    裏頭隻有夏小葉在,葉大娘去擦飯桌了,瞧見有別人進來,一時有些局促,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小葉嗎,我來的之前聽歲歲說起過你,說你可勤快了,這魚是你烤的嗎?可真香。”


    宋嘉盈是個自來熟,她直接拋下祝陳願,湊到夏小葉旁邊跟她說話。


    祝陳願知道她怕到時候就她們兩說話,冷落了夏小葉,她笑笑,並不插話,反而是將那一盤蒸羊眉罕夾出來,按塊放到竹蒸屜裏蒸熱。


    幾人說說笑笑,不多時就等來了南靜言,她這兩日在酒館被江漁使喚得團團轉,難得有喘個氣的機會,忙跑過來,臉上通紅的。


    祝陳願給她倒了杯水,她一悶而盡,放回到桌子上,將自己帶來的酒提起來,有些氣短,說話聲音也不大,“這是江漁給的,他說自己不方便來。”


    “南靜言,你最近嗓子不成了,怎麽今日說話這麽小聲,江漁又是誰?”


    宋嘉盈一見南靜言進來,就好似有人踩了她的尾巴一般,總是忍不住跳腳。


    兩人一如既往地要鬥嘴,不過稍後宋嘉盈還是別扭地說了一句,“聽說你不幹女伎了,恭喜,這行不好混,還是幹點別的行當好。”


    這消息還是她嫂子說的,常去瓦舍勾欄等地的,自是會認識南靜言。


    她雖與南靜言總時時拌嘴,可又不厭惡人家,聽聞南靜言從那裏脫身後,當時是實實在在為她高興了小半天,不過現在見著人了,嘴巴又不受控製起來。


    “多謝。”


    南靜言一本正經道謝,摸摸她的頭發,兩人又打鬧起來。


    等天色稍暗,家家升起炊煙,飯菜飄香,孩童散學,院牆外時不時有呼喊的聲音,陳歡幾人到家後,飯菜都已經擺在飯間,隻等他們幾個入席。


    祝清和瞧隻有他一個男子,拽出祝程勉,兩人到廚房裏頭吃的。


    桌上是蒸羊罕眉、炙魚、炙蝦和法魚。


    等陳歡和葉大娘先行動筷後,其餘幾個年歲小的才開始夾菜。


    祝陳願先夾的法魚,罐子一打開時,那股子夾雜川椒、薑末的味道直嗆得人要流淚,敞開罐口等氣散開,再去聞,就隻能聞到鹹味。


    法魚是用鯽魚醃的,物料全在它的肚子裏頭,她怕辣,又怕刺多,用筷子撥開魚腹,刮了一點肉抿到嘴裏。


    稍辣,川椒味重且又辛又麻,薑末也味辛,兩者重味夾雜在一起,倒是掩蓋了蒔蘿、神曲和紅曲的味道,有些刺激,不過很下飯。


    可祝陳願吃不了這麽辣的,悄悄挨近旁邊的宋嘉盈,指指自己碗裏的法魚,問她:“這魚我醃得太辣了,我吃不了,你要嚐嚐嗎?”


    宋嘉盈是不怕辣的,她又不嫌棄,直接夾過來,嚐了一口,花椒對她來說還沒有芥辣汁來得辣,不過是舌尖有些發麻而已。


    祝陳願看她吃得高興,自己則去夾炙魚,今日炙魚烤得極好,外麵焦黃酥脆,一點焦黑都沒有,全賴夏小葉寸步不離地盯著,隻要炭火稍微大點,就立馬撤出來些。


    她喜歡先吃魚皮,外皮很脆,油脂又少,鹹味全都在上頭,魚肉則嫩,汁水足,略帶嚼勁,又是現殺現烤的魚,煮的時辰越長,也越入味。


    埋頭扒一口飯,再吃一口魚肉,祝陳願隻吃炙魚都能吃光一碗飯,不過這麽想著,看到那烤得發紅且蜷縮起來的青蝦,她的筷子順勢就落到那大蝦上頭。


    她剝掉外殼,一口塞進嘴裏,青蝦本就新鮮,隻需去掉腹中黑線,稍稍醃製一番即可,炙烤時都不需要再放多的調料。


    肉質足夠鮮美,腥氣是絲毫都吃不到的,蝦的汁水比炙魚還要來得多,有些淡,要是蘸點醋,蝦肉的味道又充盈起來。


    忙活一下午的晚食,在場的又全是女眷,互相都是相熟的,也就無需再端著,都放開了吃,到最後炙魚和炙蝦隻剩落在桌上的殼,法魚被幾人分食殆盡,也就隻有羊肉著實太多,剩了好些。


    陳歡吃得雖有些飽,懶得動彈,不過看到這滿桌的碗筷,還是起身收拾,嘴上則說道:“今晚這碗筷我們夫妻倆收拾,你們幾個忙了一天的,快回去歇歇。”


    葉大娘回去也沒什麽好做的,索性幫著一起收拾,最後被趕出來的,還是祝陳願三人。


    南靜言這兩天屬實是累得身子骨疼,吃飽了又犯困,她現在根本沒工夫想些什麽,上床就能睡著。


    今晚也沒興致逛,出門就跟兩人告別回家補覺去了。


    留下宋嘉盈和祝陳願兩人走在小巷裏。


    “今日我也不能多逛,得早點回去,我娘在我出門前就說回來有事要說,找人來接我。”


    宋嘉盈踢著路上的石子,心裏頭也著實不是很高興,她大抵都能猜到是什麽事,定是要問了旁人,知道哪家郎君還不錯,或是看畫像,又或是聽家事,忒沒勁。


    “心裏就這般不高興?少有你愁眉苦臉的時候,你隻要想想伯母哪有不心疼你的時候,要是你真不喜歡,她難不成還能綁著你去。別皺眉了,瞧著都不像阿禾你了。”


    祝陳願拍拍她的肩膀,此事真的無能為力,況且她們兩個是同病相憐,沒有逃得掉的。


    宋嘉盈看到巷口停著的馬車,撇嘴,“看到這馬車了,又得回去了。不過後日,大相國寺開放萬姓交易,那天我阿娘一定會放我出門玩一天的,我來你家接你去那邊?”


    “行,最近反正憊懶,也正想出去逛逛,那你早點過來。”


    兩人約好,祝陳願目送她上了馬車,車輪滾滾向前。


    隻靜等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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