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祝陳願是一個人出去的,裴恒昭等她走後,才提著兩個食盒從小路上走回到停靠的馬車邊上。


    她從裏麵出來後,走在四下無人的小道上時,才長舒了一口氣。


    其實她一直都明白,兩人這算是私會,為世俗禮教所不容,可那又算什麽呢,隻要她不用來約束自己,這些東西便毫無用處。


    祝陳願懷揣著這樣的念頭,臉上升起來的薄紅很快褪去,神色如常走到了佛殿的門口。


    裏頭正用浴佛水擦拭佛像,人滿為患,她哪怕踮起腳來都找不到宋嘉盈在哪。


    索性在約好的那棵大樹底下等他們幾個人,沒想到宋嘉盈還沒見著,倒是先看到了落單的陳懷。


    祝陳願扭頭想裝作沒看見,陳懷背著手走過來,一開口就是讓人驚掉下巴的內容,“怎麽,跟那小子見完麵了?”


    這話的聲音輕到在這嘈雜聲中隻有她能聽見。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想了會兒,眼神由震驚變為鄙夷。


    “你在想什麽呢,我有病啊!你不會以為我跟在你們後麵吧,祝陳願我說你一天天的,就不會把我往好點的地方想啊。”


    等他數落完了,才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不過是到了太學慫恿了他幾句,本來以為他有賊心沒有賊膽,不過這小子上道,真的告假大半夜就去買了。”


    祝陳願覺得這才說得通,又看了這人來人往的,壓低了聲音,“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又不圖什麽,不過是離開汴京前,為你們兩個添一把柴火而已,你可別瞪我,我這麽盡心盡力是為了誰,你也不看看,要是他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連半點風花雪月都不懂,有你哭的日子。


    我實話跟你說,男的我見慣了,要不是混跡女色多了,大抵情場老手,那東西是信手拈來的。可你瞧他這種愣頭青,你就得教他,心裏想要他怎麽做,就說出來,別憋著。”


    陳懷也是心裏苦,他也是沒想到,教完了一個還得教另一個,這點子家底是全都掏了出來,生怕這一個是愣頭青,一個又是喜歡憋氣的,兩個人到最後還沒成。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我難得有這麽真心的時候,有時候你也別太矜持了,他邀你出來,你也可以隔個半個月邀他出來,你來我往的,不就是日久生情。”


    後麵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沒有想到會在陳懷嘴裏聽見這樣一番話,祝陳願越聽覺得有道理,不過開口時還是說道:“表哥,你這般有見地,想必是明州的各大花樓逛了個遍,才能有此心得。”


    陳懷立馬正色,“你可別侮辱我,那些地方我從來都不去的,你到時候不要跑到別人麵前亂說。”


    他雖然有那些名聲,但這不是為了逢場作戲,實則他啥事也沒有幹過,隻是浸淫多年,會嘴上花花罷了。


    “你放心,看在你真的極為盡心盡力的份上,我會幫你美言幾句的。”


    祝陳願挑眉,陳懷很上道:“那我得再有誠意一點,給你說點秘密。”


    秘密放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也隻有陳懷了。


    “你可知道裴恒昭的生辰就在五日後,他娘到時候也會來,我可是聽到這消息後,立馬就想起了你,至於你自己是避嫌呢,還是提前有個準備,自個看著辦吧。”


    陳懷說完後,又掛上笑容,“你端午回明州,記得替我多跟別人辯解幾句,不然她又以為我換個地方喝花酒了。我這終身大事,你怎麽也要上點心吧。”


    祝陳願還在想這個事情,聽到他說的話,一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知道了,等立夏後再過個幾天,我會去明州的,也一定會幫你好好美言幾句的。就是不知道秋霜姐,怎麽就看上了你。”


    “祝陳願!”


    他氣得喊得大聲了一些,立馬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大多看到不是相熟的人都隻是瞟了幾眼,倒是剛從裏麵出來的宋嘉盈幾人循聲過來了。


    陳懷隻能按下怒氣不表,他還真不能得罪這丫頭,誰讓她和秋霜的關係好,還得靠她多說一些好話。


    “等了很久嗎?也別在這裏站著了,正好可以去素食苑裏吃玉灌肺,我都餓了。”


    宋嘉盈身心俱疲,哪怕是一夜沒睡,都不一定有擠在人堆裏那麽累,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跌跤,要不是後頭褚長隱拉了她一把。


    想到這,她拉著祝陳願走得飛快,半道上正碰到裴恒昭幾個人。


    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午時到了素食苑。


    作者有話說:


    春季流感高發期,大家做好防護哦。


    專欄裏開了兩本新文,都是免費文,會寫很多單獨的小故事,以後也不會入v,一本《百事哀》和一本《萬事喜》,感興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隻是這兩本緣更,每次更新都是寫完一個故事後。開這兩本,也算是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陪伴。


    還有前麵沒有寫到的,一些名字來源,不在文中解釋了。


    裴枝月: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小名:穆穆,取自古語,意為美好,柔和,端莊,反正搭不上邊。


    褚長隱:長夜安隱,多所饒意。


    徐培風:取自培風圖南。


    苦筍先調醬,青梅小蘸鹽。佳時幸無事,酒盡更須添。——陸遊


    糠火就林煨苦筍,密罌沉井漬青梅。——陸遊


    第68章 玉灌肺


    素食苑裏的玉灌肺, 年年都得搶著來,等在那裏的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明明還沒有轉熱, 熱氣卻撲麵而來。


    陳懷掃視了一番,轉過頭笑容和藹地對裴恒昭說道:“不如, 還是讓我們幾個去買好了, 幾位小娘子找個地方先坐下來休息會兒。”


    說完, 便示意裴恒昭跟上來, 兩人等的時間裏,陳懷低聲問他,“那本書看得怎麽樣了?”


    裴恒昭沒有理他, 總不能說那本書他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 還做了摘要,屬實是用上了晝夜苦讀的勁頭。


    “你不說我也知道,回去私底下看了不少遍吧,別給我裝, 上次你把我給趕出來, 嘿,這仇我可記著呢。不過, 我後日就得回明州了,咱呢, 也不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 你看你這麽對我, 我還跑了各大書鋪給你搜羅了一些“好書”, 你是不是應該對我恭敬一點。”


    陳懷的語氣讓人聽了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頓, 一股子欠勁在裏頭。


    “真是萬分感謝陳郎君, 我要是得償所願,自然不會忘記你的良苦用心。至於這些好書,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裴恒昭語氣淡然,絲毫不為之動心。


    “我就喜歡你這種態度,別客氣,那些書我一會兒就給你,要是你不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知道書名的話,你可以不接。”


    他這人軟硬不吃,時不時犯病,這種事他是真做得出來,陳懷眉毛上挑,湊過去說道:“畢竟做男子的總得“博學”,不然日後可怎麽得了。”


    裴恒昭不接話,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一時都有點想上前封住他的嘴,好讓陳懷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胡言亂語。


    稍後,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陳兄的大禮我收下了,到時候看看什麽才叫博學。”


    陳懷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再說話。


    他們兩人一人各端了好幾盤的吃食過來,祝陳願幾人坐的位置在靠近牆角的地方。


    裴恒昭將玉灌肺和其他的素菜放到桌上,神色如常地回到後麵的位置上。


    桌上有了吃的,大家倒是不約而同地拿起筷子來,玉灌肺表麵光滑,而切開的地方粗糙不平,顏色暗黃。


    仿灌肺的素食,裏麵加了不少研磨過的鬆子、核桃、油餅等,還是用豆粉製成的。


    祝陳願夾了一小塊放到碗裏,上頭有五辣醋的汁水會滴落,還沒吃都能聞到五辣醋裏花椒和幹薑的辛麻氣。


    咬了一小口,入口最先感受到是麻,再是酸意中裹著黃豆醬的鹹香,味道過去後,咀嚼起來時,會時不時聽到有響聲在牙齒上蹦開。


    那是還沒有完全碾碎的核桃和鬆子,芝麻極香,蒔蘿味濃鬱有股芳香,油餅是酥脆的,那麽多的料藏在豆粉裏,吃起來口感極其豐富。


    今日隻能吃素,素食苑裏頭的大師傅手藝很好,嚐著這些仿葷的素菜,真的跟葷食差得不多。


    吃飽喝足、玩鬧過後,大夥就該回去了,褚長隱兩人先走一步,宋嘉盈不跟哥嫂一塊回去,陳懷擠在裴恒昭的馬車裏,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摸了一包袱的書過來。


    裴恒昭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轉而將裴枝月拉到一邊,說了幾句話。


    之後,在場幾人就見她吭哧吭哧爬上馬車,從裏頭推了一個食盒出來。


    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嘴裏說著違心的話,“姐姐,之前一次多有打擾,也沒有上門道謝,這個是我送你和伯伯幾個的吃食,還請你收下。不過太重了,還是讓我哥拿過去吧,畢竟他今日吃得多,也沒事情做,想必很樂意。”


    最後一句她說得咬牙切齒的,沒事就禁足,有事就讓她頂上去,哼!


    看來她還是坐到兩個姐姐的馬車上好了。


    裴恒昭仿佛沒聽見她的埋怨,大手一撈,便將沉重的食盒提在自己的手上,在幾人的注視下,放到她們趕過來的馬車裏。


    “後日,再登門道謝。”


    礙於有人,他隻能簡單地說一句。


    等馬車慢悠悠地從小道上趕出去,在一旁看戲的徐培風走過來撞的肩膀,臉上滿是審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正經了不到一會兒,下一刻話又變成了,


    “哎,沒想到有一天,隻顧著埋頭苦讀的人,居然也會去摘別人院裏的花了!裴含章,你真的是讓我沒有想到啊。不過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陳懷靠在馬車上,立馬接話道:“你說得對,表麵清心寡欲的人,背地裏可不是那麽回事。”


    兩人的性子簡直是一拍即合,總愛說些不著四六的話,裴恒昭靠在車壁上,耳邊全是兩人聒噪的聲音,但他卻全然不理會。


    而且徐培風那麽激動的樣子,弄得跟他要討別人歡喜一般。


    “含章,來來,我們哥兩個給你支個招,聽完陳兄說的,我覺得你還是太矜持了。”


    徐培風平日裏就上躥下跳,沒個正經的時候,純屬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說話時都透著一股興奮勁。


    “你附耳過來。”


    聽完徐培風說的,裴恒昭第一次用打量的眼神盯著他,真不知道這些年在汴京裏都學了什麽,學問沒長進,花頭一大堆。


    不過,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常年握筆留下淺淺的印記,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她願意的話。


    這個主意連陳懷都忍不住咂舌,果然這種事還得靠集思廣益,光靠自己想,手段都太過乏味可陳。


    兩人在車上嘰裏咕嚕說個不停,且說的東西是合乎禮數又不踏出界限之外的,裴恒昭默默一個個記下來。


    這裏車上說的熱鬧,前頭率先走的也不遑多讓。


    宋嘉盈鼻子靈,對香氣又極為敏感,她坐在祝陳願旁邊,就聞到了一股極淡又清薄的香味,反正不是木樨香。


    應該是龍腦,還是熟龍腦的香氣,明目而鎮心,今日她隻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


    看著旁邊一副不諳世事的裴枝月,她又不好多說什麽,隻是擠出個微笑,對祝陳願說:“你看不如我們等下交談一番關於香料的事情如何,我近日又發現了一種很有趣的香料,想要跟你說說。”


    祝陳願聽到她那不正常的語氣,心知此事要是不交代清楚,宋嘉盈能一直這麽陰陽怪氣地說話,況且她也有問題要問。


    “行。”


    裴枝月就托著腮看她們兩個打啞謎,小孩年紀還算小,早上起得早,車晃著晃著就睡著了。


    兩人也不再言語,等馬車進了東安巷不久,後麵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等裴恒昭將食盒提進去,才轉身回車前準備抱走裴枝月,大家識趣地回避了,車前隻有祝陳願一個人。


    “後日,我娘應該也會來上門道謝,到時,她如果說些打趣的話,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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