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昭也是才想到,按時間的話,他娘坐的船會在這兩天內抵達汴京,怕大家毫無準備,便先提前交代。


    “嗯,這件事我會跟爹娘說的,你先帶著穆穆回去吧。”


    兩人的話語簡短,不好在這時常有鄰舍經過的巷子裏長談。


    他默默點頭,從車廂裏將裴枝月扛在肩上,走回到巷子裏的馬車裏。


    祝陳願呆滯地看著他的動作,真是行雲流水,就是透著不解風情。


    陳懷也出去遊蕩了,轉眼間,宅院裏隻剩下她們兩人。


    一人提著食盒一邊,祝陳願帶路,說道:“走吧,去我房間說。”


    到了她的房間裏,宋嘉盈坐在椅凳上,將手放在桌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努力瞪大自己的眼睛,“質問”她,“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偷偷摸摸待在一起了?”


    祝陳願被她這麽直白的發問,弄得有些愣神,不過轉念一想,直接大方承認了,反正她都已經猜中了。


    潦草地說了個大概,宋嘉盈一副士別三日,定當刮目相看的表情。


    她點點頭,醞釀了一番,發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你想什麽呢。”


    祝陳願瞟了她一眼,徑直坐下來,也學著她那樣看著對方,大眼瞪小眼。


    宋嘉盈先敗下陣來,趴在桌子上,“我還以為能聽見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害得我坐在馬車上左思右想,生怕你們超乎倫理之外,畢竟,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天雷、勾、地火。”


    “宋嘉盈,我看你是胡思亂想,你是不是又看什麽話本子去了!”


    祝陳願被她打趣的,直接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巴,兩個人在房間打鬧了一會兒。


    等到兩人氣息平複下來,祝陳願才托著下巴問道:“我表哥說五日後就是他的生辰了,而且,他娘也會過來,你說我該不該備一份禮?”


    一說到這個,宋嘉盈就有精神起來了,她連忙挺直腰板,嘴上忙不迭說:“當然得備一份,你看啊,別說你們兩個現在是榜前約婿,雖然不是正經的定親,可那又怎樣,現在不趁著這個時候好好看清楚,未來婆婆是不是好相處的,這個男子是不是值得托付,還要等到日後嫁到他們府宅時再看清嗎?


    隻要又沒越界,那就按正常的禮節走,左右不會失了禮數。”


    祝陳願點點頭,隻是這個禮她不知道送什麽,總不能送一道菜?


    “那給他送什麽呢?筆墨紙硯?”


    宋嘉盈連連搖頭,開始了她的出謀劃策,“送那些,多俗氣啊,按我想的來,送香。


    你想啊,香日常掛在哪裏?房裏、衣裳和身上,如果你送香,他隻要聞到了這個香氣,是不是就會想起你來。”


    她說完,都忍不住誇自己,要不是祝陳願女工一塌糊塗,她是有想過這種俗氣卻又最能直接表達心意的手法。


    “你知道他日常用得是什麽香嗎?是熟龍腦,你就照著這個買,不不不,你要自己做。”


    這話說出來,宋嘉盈讚歎自己,腦子靈光。祝陳願則一臉的疑惑,倒也不用做到這種份上吧。


    “你不懂,我看了那麽多的話本,自然知道,如何抓住一個男子的心。咳咳咳,反正你接著聽就好了。男的別看人高馬大的,心思粗獷,其實收到點東西,尤其是自己做的,就會很高興。


    你看我哥,收到我嫂子拿碎布給他縫的一雙鞋墊,高興地跟我說了不知道多少回。這個絕對能死死抓住他的心。


    女子也不能太過矜持,要溫柔小意一點,且做這個香不難的,到時候我教你。況且,我看話本上說,女子在情愛這件事上,得含蓄一些。


    怎麽含蓄,總不能直接說喜歡,而是你得暗含在送的這件禮上。龍腦香不得經受風吹日曬,要片片如雪花似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它們慣常都是裝在瓷器裏,要放上黑豆、糯米和”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無聲說出來的,隻是用眼神看向祝陳願,心想這還不含蓄,文人墨客腦子裏最能想,借物生情是他們的拿手本領。


    她就不相信,裴恒昭不會多想。


    祝陳願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詭異起來,揉揉自己的臉,忍不住發問,“你到底看了什麽話本,怎麽一套又一套的。平時真是一點也沒看出來。”


    “你要是想看的話,我那裏有一堆呢,什麽山陽先生的,碧玉姑娘啥的,反正一大堆,隻要你不先敗下陣來就行。你也不想想,你我那時又沒定親,去哪裏找人跟她說我卓越的想法,我現在越發覺得自己屈才了。”


    祝陳願不置可否,腦子在想她這個方法是否可行,突然覺得,要是有男子這般對她,肯定是忘不了的。


    “你等明日,我去買一小根,你出銀錢,不然到時候不成了我送他的,那不成,想想都膈應。你放點血,這十幾貫自個兒出了吧。我買完後,再過來教你。”


    宋嘉盈這個人,最討厭兩女爭一夫,尤其討厭親姐妹或是閨中密友為了一個男的反目成仇,每每看見,她都無語凝噎。


    這世上的男子是死絕了不成,還是鶴立雞群一枝獨秀,這都能爭搶起來,屬實讓人費解。


    兩人又交談了一些心得,主要還是她單方麵一個人在那裏說個不停,祝陳願聽得有些累了,默默從食盒最下層拿出那碟酥油泡螺放在桌上。


    乳白色的牛乳像是螺紋一般凝結在上頭,日光隻照在這方桌上,上頭擺放的飛金熠熠閃光。


    “不枉費我如此盡心,這人上道。”


    宋嘉盈十分喜歡吃甜食,尤其是酥油泡螺,她也不說話了,主要說得口幹舌燥。


    小心地捏了一個,放到嘴邊咬一小口,綿密而細膩的口感,進嘴的酥油泡螺香甜,入口即化,在舌尖上留下一股濃重的乳香味。


    嚐了兩個後,她就收手了,看天色有些晚,也不用再繼續說下去,得回家去。


    祝陳願出門送她,自己也要去食店看看,最近夏小葉無論是在廚藝上和做醬菜上都大有長進,隻需做簡單的幾道菜,味道能仿的有八成像,她也能稍微放下心來,將食店的鑰匙又打了一份給夏小葉。


    宋嘉盈臨上馬車前,又叮囑了一句,“瓷瓶到時候明日晚間我跟你一起去挑,你就等著我明日早晨過來就好。”


    “行,你趕緊上車吧。”


    她生怕自己應和,到時候又得站在這裏長篇大論。


    等馬車走遠後,祝陳願才走到食店裏,看著裏麵井井有條忙活的兩人,她想,等端午去明州的時候,食店也無須關門,隻用擬定幾個菜色就行,到時候工錢添點上去。


    隻是這件事,還得在這幾天好好籌劃一番。


    想完後還是係上圍布一起忙活起來。


    等到食店打烊,她才動動自己僵硬的胳膊,和祝清和一起慢慢走回家。


    到家後,陳歡指著那個食盒問她,“這是你今日出去買的?你這手也忒鬆散了,直接大把的銀錢往裏扔呐,我瞧著還有剛出來不久的鮮櫻桃,買點嚐嚐也就罷了,你買那麽一堆,是要吃個飽?”


    陳歡數落人的時候,父子兩個是不敢吱聲的,不然到時候這股火指定得換風向。


    祝陳願等她熄聲,拿回來的時候就知道指定被說,果然在這裏等著。


    “那不是我買的,是裴恒昭送的。”


    陳歡的語氣上揚,“你說誰送的?”


    她隻能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就見識到了她娘從麵有不虞到喜上眉梢,真真是比那換臉的還要厲害。


    “這孩子,送這麽老多東西幹什麽,你也不推辭一番,哎,他送東西過來做什麽?”


    祝陳願麵對陳歡的質疑,將想好的說辭給說了出來,“這不是他說想要上門道謝,之前又沒時間過來,就先送了食盒,等過兩日再來,我這不想著,正好碰上表哥回去,不如一起吃頓飯,他答應了,還有他娘也會過來。”


    “你這孩子,怎麽不早點說。來來,清和,我們快商量一下,到時候含章他娘過來怎麽辦。”


    等到他們兩個人討論起來,祝陳願全身而退,心裏長舒了一口氣,果然這種事情還是少幹為好。


    轉眼隔日,日上三竿的時候,宋嘉盈就抱著一個瓷盆進來了,她將手上的東西全都放到院子裏的桌子上。


    連忙招呼祝陳願,“歲歲,你快點過來,我教你怎麽做。”


    在香料這上頭,她放了諸多的心思,至少已經小有成就,教別人做還是綽綽有餘的。


    拿出龍腦香,宋嘉盈看著那麽一小截的香料,還是有些肉疼,“銀錢還是我晚點報給你聽算了,我們還是先來說這香,你看這杉木裏麵,這裏麵的香成片的,是最好的,叫做梅花腦,此外還有速腦、金腳腦、米腦等,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得把裏麵的龍腦香給取出來,做熟龍腦隻需要腦本,也就是剩下的杉木。鋸這個還是我來,你把那個碎屑給收著,這個和碎腦混合起來後叫蒼腦。”


    說完該說的後,她直接上手拿鋸子小心地將龍腦給分開,這到時候又能製香。


    全部過程都弄完後,祝陳願按照她說的來製香,將腦本和蒼腦全都搗碎,這個搗習慣了,研磨得十分細致。


    放到洗淨無水的瓷盆裏,不用木蓋,隻用鬥笠,縫隙全都得拿油紙鋪上,一點風都不能露。


    拿個火盆燒灰,放到上麵烤,等鼻尖能聞到那股香氣後,裏麵的碎末都凝結成塊了,那才算是熟龍腦。


    “別在那裏守著了,隻需要時不時扔點木屑下去就成,沒那麽快好的,這剩下的香我待在這裏一並教你做了,不過,我昨日回去時,院子裏的指甲花開了,它跟鳳仙可有些不同,倒是跟你最喜歡的木樨有些相似,染起指甲來可好了。”


    祝陳願知道她的心思,蹲在那裏看香,搖搖頭說道:“我這手還得做菜呢,不染。”


    “我都給你想好了,等染好也要五日,再過上幾天,你不就去明州了,來回那麽久,不用做飯,還不興你到自家姐妹麵前好看一些。哎呀,歲歲,你過來,我給你染個顏色淡的,不是大紅的,是粉的。”


    祝陳願不肯去,被她強拉著到凳子上坐下,隻能去洗幹淨後無奈攤開手。


    她的手細長,每天都塗宋嘉盈之前給的手脂,所以手光滑而瑩白,指甲也時時修剪,弧度圓潤。


    宋嘉盈低頭認真地用指甲花的葉子放到石臼中搗碎,拿一點明礬到裏頭,再次研磨到沒有任何碎屑即可。


    她低頭用刷子沾取,塗在祝陳願的指甲上,一絲不苟,嘴裏說道:“我可不是為了你明天見麵能好看才這般做的,女為悅己者容,雖然我也覺得這話有道理。但,首先得要自己喜歡,可不單單是為了討好別人。你看看你,自從學廚後,素麵朝天,染個指甲都不願意,小心你以後,我到五六十了,風韻猶存,而你人老珠黃。”


    她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將刷子放到一邊去,好像很難想象祝陳願變老以後的樣子,趴在祝陳願肩上笑得一顫一顫的。


    “你少貧嘴,還不快把布帛給我綁上。”


    祝陳願也忍不住笑了,她笑得沒有那麽肆意,隻是眉目上揚。


    她想,以後兩個老太太還比美,這不是貽笑大方的事情嗎,可是,好像又讓人期待著。


    等她笑夠了,才拿準備好的片帛綁在塗好的指甲上,她纏完最後一片說道:“你今日先留著過夜,顏色會淡一些,等明日我再來給你染。染個兩三次就成,顏色淺淡還好看。我的手藝,你盡管放心。等你從明州回來,就會退甲了,到時候鳳仙花開了,又能染一次。”


    反正在愛美這件事上,她是給算得明明白白的。


    兩人在院子裏的笑聲清脆,好似撥弄琴弦的聲音,惹得在那裏追逐打鬧的雪蹄和橘團都聞聲望過來。


    不知道她們為什麽這般高興。


    可能歡笑聲,無關好天象,無關花草樹木,隻是得一知己,心裏歡喜。


    作者有話說:


    追更應該挺累的,看看能不能在這個月寫完,本章給大家發個紅包@w@ 感謝支持呀。


    本文美食、親情、友情和愛情都是主旋律,所以會著重描寫這些部分。


    第69章 雞皮麻飲


    兩人後麵玩鬧著去了食店, 祝陳願手上包著布帛,切菜是做不了的,但炒菜還成, 反正也不怎麽耽誤事。


    葉大娘還在那裏生火的時候, 笑著說了一句,“年紀小就是好, 我記得我還在江南的時候, 雖然家裏頭窮, 可長在山野邊的鳳仙花很多, 我三妹是個愛美的,就會去摘點,也不用明礬, 直接拿石頭砸碎, 抹在上麵也能有幾天鮮亮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蒼老的臉上有懷念,也有惆悵,眼睛好似蒙著一層東西。


    “那大娘, 你三妹嫁到了哪裏呢?”


    祝陳願翻炒菜式的時候問葉大娘, 閑話話家常。


    “她呀,以前有人給我送信的時候, 我知道她嫁給了一個將士,自己在軍營裏當廚娘, 四處輾轉, 也不知道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哎, 不說這個了, 反正我們這輩子呀, 也應該不會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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