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的注意力被吸引走,謝持風碗裏的蟹鉗子小山也不再堆積了。


    謝持風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底徜徉過了幾分悵然若失。


    人真奇怪。


    在東西捧到麵前時,還不覺得自己有多需要它。


    等沒有了,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想要的。


    .


    平靜水波下的暗流漩渦,難以窺見。時日變遷,秋去冬來,日子過得倒也算是舒心安寧。


    但恰恰是因為這日子太普通,對裴渡而言,才更不普通。


    這半年的俗世生活,是裴渡迄今為止,最安寧的日子。不再孤獨一人,漂泊無定,不再刀頭舐血,時刻擔心有人取他首級。


    而奇異的是,這麽家常的生活,他居然沒有過膩,也不認為它像一潭死水。反倒覺得……很有意思。


    若非要挑一個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謝持風的存在。


    到目前為止,裴渡還能勉強與他和平相處,也不過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始終是占據上風的那個人罷了。


    .


    因為多了謝持風,最近,桑洱去東街那邊探望藍顏知己的次數驟減。有時候,因為這群“小妖精們”的邀約,桑洱不得不走穴,一天連跑三四個地方,才勉強應付下來。


    那種地方,桑洱肯定是不帶謝持風去的,免得教壞小孩。


    裴渡倒是每一次都會跟來。


    桑洱記得,在夏天的時候,裴渡第一次跟她出門,隻是為了借她和青璃約會的時間,在瀘曲打探消息。之後幾次也差不多。


    但最近,不知道裴渡是轉了性還是怎麽的,竟開始大剌剌地跟著進房間。要麽就翹著二郎腿,不客氣地吃東西,要麽就坐到桑洱旁邊一起看表演。全程臉不紅,心不跳,渾然不覺自己有多像一尊煞風景的門神。


    桑洱最初還覺得有點尷尬。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了帶著裴渡的好處——隻要裴渡在場,哪怕是青璃那麽纏人的少年,也會有所收斂,不會化為人形掛件,粘在她身上。


    雖然不懂裴渡為什麽次次都要來,但是,對於這個效果,桑洱還是很滿意的。


    她並不知道,裴渡的思考方式,其實相當簡單直接。


    一個謝持風就夠煩人了。裴渡不會讓秦桑梔的身邊再出現別人。


    尤其是,不會讓任何人在秦桑梔心目中的地位,超過他自己。


    連一點苗頭也不能忍。


    秦桑梔是他的獵物,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誰也別想和他爭。


    這個想法,從出現的那一天起,就完美地解釋了裴渡的所有舉動。是那麽地理所當然,理應如此。


    以至於,裴渡從來沒有細想過,若單單隻有仇恨,是不會引發獨占欲的。


    .


    一轉眼,時間就走到了十二月中旬。


    瀘曲以南,舉辦了一場競價拍賣盛會。


    一般來說,隻要是喊得上名字的修仙界聚會,修士們都會踴躍參加。這次卻有點特殊。在明麵上,大多數修士都不屑於參與這個拍賣會。若要參與,也會偷偷摸摸、喬飾一番,不會以真容上陣。


    這是因為,出席拍賣會的人,幾乎都是魔修。甚至還會有妖怪、魔等東西,披著人皮,混跡在其中。


    拍賣會的舉辦之地,是赫赫有名的“聚寶魔鼎”。其原身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葫蘆,當魔修用法力護持時,又會變成一個有結界擋著的異世界。因此,能做到神出鬼沒,沒有固定位置,相當有魔修特色。


    如果要進去的話,最好還是找個魔修帶著,才不會人生地不熟。


    從宓銀當年第一次見到桑洱,就想搶她去做牽絲人偶這事兒,就能推斷出魔修的行事風格是怎麽樣的。在這場拍賣會上出現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麽正經的東西。


    正道修士的拍賣會,賣的都是靈石、武器等奇珍異寶。在魔修的黑暗版集市上,拍賣品則會變成血淋淋的待煉化金丹、嬰兒骸骨、可以製成藥人或爐鼎的人類、魔修道具……總之,什麽都有可能出現。


    這樣一個複雜危險的地方,偏偏是裴渡路線裏,一個重要的篇章【聚寶魔鼎】的發生地。


    當年,韓非衣死後,裴渡帶走了她一柄可繞臂的無名玄鐵軟劍,和一把名喚雙極的折扇。


    在修仙界,扇子是很罕見的武器,華麗翩躚,揮舞時如遊龍驚鴻,招式又刁鑽難防。它的殺傷力上限,其實比那把軟劍要大得多,隻可惜,裏麵的扇骨缺了三根,導致它失去了加成,隻能當做一個普通武器。


    裴渡一直想給它換上合適的扇骨。這一次,他就是打聽到拍賣會上,會有合適的材料出現,才會開啟【聚寶魔鼎】篇章,並在拍賣會上如願以償。


    這種拍賣會,說難聽些就是黑市。流通貨幣不是人間的金銀財寶,而是靈石。每件拍賣品都奇貴無比,價高者得,沒有上下限。也可以以物易物。要是喊了價卻付不起靈石,壞了規矩,就會被抓上台,成為下一個拍賣品,以抵償欠下的前一筆債,俗稱賣身還債。


    裴渡這一走就是幾天。在離去前,他隻含混地和桑洱說了下,自己要出去處理一點事。


    桑洱聽了,就關心地問他是否需要她幫忙。


    裴渡不想她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一口拒絕了,隻問桑洱借了一點靈石。桑洱也沒有強求,直接將裴渡帶到了庫房,讓他進去隨便拿靈石,還可以挑一些路上的必備品。不僅如此,桑洱還將自己長年隨身攜帶的一個乾坤袋——裏麵放了許多趁手的法寶,也給了他。


    在冬至前夜,裴渡離開了瀘曲。


    看到這裏,如果你以為這一篇章,桑洱隻有旁觀的份兒,那就大錯特錯了。


    根據原文所寫,裴渡離開了幾日,杳無音訊。原主有點擔心他的安危,正好,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乾坤袋的氣息,就這樣,找到了聚寶魔鼎的位置,還潛了進去,盡顯舔狗本色。


    在原版本的故事裏,也有這一段情節——“秦梔”在進入聚寶魔鼎時,不幸中了陷阱,被魔修囚了起來。好在,她憑借機智逃了出來,並在拍賣會意外登場。最後,不僅幫了裴渡,還會在拍賣會大顯身手。


    而在魔改版裏,必須除去這個角色的所有可能拉高好感的閃光點,但又不能直接刪去她的出場。所以,“秦桑梔”被改成了一個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的角色——在進入聚寶魔鼎時,她也會遇到陷阱。但是,脫身的時機有點晚。等她去到拍賣會時,裴渡得到扇骨的那一段情節已經結束了,她自然也沒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最後,秦桑梔將在街上偶遇裴渡,就這樣結束半日遊,傻兮兮地和他一起回家了。


    “……”桑洱有一種很想吐槽,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這改法,你們真行。”


    係統:“多謝誇獎。”


    .


    以上,就是桑洱在落入陷阱前,對這一篇章的情節的最後回憶。


    頭昏腦漲地醒來時,桑洱看見了一片昏暗的天花板。房頂垂懸著亮晶晶的六角燈,入目皆是華麗的紗,以及堆積如山、價值連城的寶物。


    桑洱躺在床上,衣鞋還在,肩膀卻一直刺刺地疼著,仿佛有電在流竄。


    ……疼。


    桑洱忍不住齜牙,揉了揉眉心。


    在這之前,她根據劇情提示,找到了聚寶魔鼎的所在地,卻被魔修搭起的結界攔住了。正思索怎麽進去時,一個魔修出現了。桑洱自認為足夠警惕,但有時候,劇情要你中計,全世界都會配合。經過了這樣那樣的一番暗算後,桑洱被那魔修的武器抽中了肩,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就來到這裏了。


    桑洱甩了甩腦袋,坐了起來。這房間的空氣裏有股香味,聞久了,人會暈乎乎的,身子也軟。


    身上的武器不出意外地全被收繳了。但是,原版本的故事裏,秦梔是在這裏和關她的人打了一場的,難道對方的武器都是就地取材?


    桑洱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失望地發現四周仿佛銅牆鐵壁,沒有縫隙可逃。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不男不女的諂媚聲音:“主人,小奴擔保,裏頭那個少女真的是極品。稍加改造,一定很適合當您的爐鼎……”


    桑洱:“!”


    臥槽,關押她的人來了!


    不行,必須就地取材,有什麽拿什麽吧。


    桑洱趕緊繞到了那小山般的銅盞寶物後,翻找了起來。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個造型古樸、如同沙漏的法器吸引了,裏頭的流動的沙子還是血紅色的。


    桑洱愣了一下,將它拿了出來,自言自語:“這是什麽東西?”


    這玩意兒的兩端看似光滑,卻帶了細微鉤子狀的尖刺,擦破了桑洱的指腹。


    在血珠滾入沙漏的一刹,眩暈衝頂,桑洱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眼前就是一黑。


    慢慢蘇醒時,桑洱發現,自己的所在之地,又發生了變化。


    這是一個很暗的房間。卻不是剛才的那一個了。依稀地,陳設還有點兒眼熟。


    桑洱穿著素色白衣,躺在床上,肩膀的疼痛早已消失。不,更確切地說,她壓根感覺不到這副身體的知覺。萬幸,被她附身的這位,眼睛稍稍睜著,桑洱順著這雙眼睛的方向,看見自己的腰上,搭了一條手臂。


    一個男人,正摟著她在睡覺。


    不是尋常的那種女人依偎在男人胸口的姿勢。而是反過來。這男人的一頭青絲,鋪散在枕上,滿是依賴地將頭靠在了她的懷中,仿佛為了索求溫暖,緊緊地纏著她。


    像一個在睡夢中,也不願鬆開心愛娃娃的小孩。


    看清他的麵容,桑洱的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重重一撞,腦海出現了片刻空白。


    這個人是……尉遲蘭廷。


    他在沉睡,麵容穠麗,卻很蒼白。看歲數,應該和他的路線結束時差不多大。身上的衣衫微微敞開,露出了鎖骨,再下一些,似乎用細布裹了傷藥。


    奇怪。尉遲蘭廷的路線結束時,他身上明明沒有這些傷啊。


    他這是和誰打了一場嗎?


    傷成這樣,他的對手,肯定也是厲害角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摸了一下那個法器,然後就跳線了?!


    那麽,尉遲蘭廷現在摟著的這具身體是誰的?


    難道他已經娶老婆了?還是說,這位就是真正的女主?


    桑洱低下目光,看見了自己的手擺在了彼此之間。那手的形狀與細節,都是她看慣了的——這分明就是馮桑的身體。


    隻是,和以前的鮮活相比,這隻手的肌膚是慘白色的,仿佛蒙了一層暗淡的霜。


    簡直像是,死人的手。


    尉遲蘭廷這是……親密無間地抱著她的屍體,在床上睡覺?


    荒誕的畫麵,一幕幕地閃現,桑洱的心髒仿佛被什麽擊中了。在恍惚間,沙漏沙沙流動的聲音在她耳中響起。


    錯走的靈魂,遽然被抽回。


    桑洱喘息著,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魔修的房間。


    而方才還堆滿寶物與錦緞羅帳的房間,如今卻是一片狼藉。門扇依然緊閉,但在那前方,卻趴了一個陌生的魔修。


    桑洱坐起來,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撼與茫然裏,有些無法回神。


    尉遲蘭廷他抱著的那個人是……死去的她嗎?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桑洱雙手微微顫抖,重重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強迫自己將思緒轉回來現實。


    門邊那個暈倒的魔修是怎麽回事?她剛才摸了一下那沙漏法器,神思遊走。這邊的身體應該是暈過去的。怎麽感覺這邊的戰鬥好像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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