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被衝勢撞得退了小半步,馨香柔軟的觸感迎麵拂來,僵了一下。


    冥冥中出現在他腦海裏的第一個字,是軟。


    和原形相比,她的人形明明體型大了那麽多,骨頭也多了。可撞上來,卻綿軟得好像沒有骨頭。


    似乎粗暴一點,就能揉爛這幅身軀。


    妖怪皆為畜生所化。縱然化了人,也很難徹底洗去原身的味道。但她懷裏的氣息,卻不會讓他聯想到髒兮兮的鼠類,反而像是……碾爛了的桃汁塗在了皮膚上。


    伶舟的喉動了動。


    他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古怪又具體的聯想,是如何冒出來的。


    目光下落,往地上看了一眼,伶舟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隨手引來一道袖風。地上的蟲子被卷起、撕碎。餘下的見勢不妙,潰散而逃。但已經爬到了桑洱身上的,卻還是不死心地順著她的小腿往上爬。


    這滋味太惡心煎熬了,桑洱一抖,使勁地蹬了兩下腿,想將它們甩下來。忽然,她感覺到腳踝被一隻大手捏住了,不讓她亂踢。


    桑洱長了一身好皮肉。膚色會讓人想到純淨的白瓷,滑溜溜的,腳心蜷縮起來,腳趾頭都泛著白。沾上了蟲,就分外明顯。


    伶舟眼疾手快,將她腿上的蟲子往下一捊,弄掉了它們,才哼了一聲:“下來吧,幾隻蟲子就怕成這樣。”


    皮膚的麻癢感消失了,反倒是手心出了一團冷汗。桑洱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隻眼,屏息朝後下方看去,那些蟲子確實都消失了。她終於訕訕地鬆開了手臂。


    因事發突然,動作又大,桑洱的鞋子都甩脫了。滑下去時,餘光看見那短短的小草,桑洱不想碰到它們,就光著腳踩在了伶舟的靴麵上。就這樣,以小腳疊著大腳。


    伶舟:“……”


    看到他的表情,桑洱的腳趾也悄悄蜷了蜷。但方才的陰影浮現在心頭,給了她勇氣:“主人,我不是故意踩你腳的。隻是,我的鞋子好像掉在溪邊了,下麵的草好紮肉,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蟲子……你能不能就這樣帶我過去撿鞋子?”


    一邊說,她一邊抬眸,直勾勾地觀察他的反應。


    本以為伶舟聽完,就會不耐地扔她下來。沒想到,結果他靜了一下,竟真的就這樣抬步走向了溪邊。


    桑洱怕會掉下來,連忙閉眼抱緊了他的肩。像小孩子和大人在玩遊戲,她就著他的步伐,倒退著走。


    現在想來,在原文裏,伶舟除了不願意和她生孩子,平日對她這個跟班,其實也不能說差。畢竟是名義上的下屬。


    他遠離俗世生活,很多觀念都和人類不同。比如,他經常會捏著原主的原形,放她在手上,和她說話。


    在接受過人類風俗熏陶的原主看來,這是把玩、是親近。而在伶舟眼中,這卻和獅子叼著一塊鮮肉,他拿著一個饅頭沒有差別。


    而且,原文裏沒有鬥騰蛇的事件。直到結局,原主都是花瓶式舔狗,無緣感受伶舟對她殘酷的一麵。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原主才會有一種自己不是在唱獨角戲的錯覺,扒拉了伶舟兩年多都不肯放手吧。


    來到了溪邊,桑洱也不好得寸進尺,快速鬆開手,蹲下來,撿起了鞋子。


    鞋子進了水。外麵是衝幹淨了,裏頭卻也變得潮乎乎的。


    桑洱摸了摸,幹脆將它們倒轉過來,架在火堆前麵烤幹。自己踩著衣擺,用外袍籠住兩隻腳。


    越是接近子時,溫度就越冷。九冥魔境的惡劣天氣果然不是開玩笑的。山穀的風吹得桑洱睜不開眼,風中夾了鋒利的寒霜。火堆也被吹得明明暗暗的。桑洱的下巴壓在膝上,雙足發僵,哆嗦了一下,挪近了伶舟。


    伶舟看向她:“你做什麽?”


    “好冷,主人,讓我和你待在一起吧。”


    化成原形後,可以躺在伶舟的腿上取暖。可之後變人時太麻煩了,還得穿衣服。桑洱幹脆維持著人形,挨了上來。


    動物相互取暖本就是很正常的行為。伶舟沒什麽反應。


    “主人,說、說起來,你剛才幫我趕走蟲子,又救了我一次。”桑洱吸了吸鼻子,說:“但我還一次都沒有報答過你。”


    現在也沒別的事,隨便說說話也無妨。伶舟漫不經心地接了話:“你想怎麽報答?”


    一說起這個話題,桑洱就來勁兒了:“就和之前說的一樣呀。我嫁給主人,和主人生個孩子!”


    伶舟卻沒什麽興趣:“這算是哪門子的報答?”


    “這怎麽就不是報答啦?主人,你總是獨來獨往的,難道從來都不會感到孤單嗎?不想有人陪著你嗎?”


    伶舟瞥了桑洱一眼。這麽說來,他依稀有點印象,這小妖怪第一次出現時,似乎就說過要給他生孩子的話,毫無自知之明。


    那時候,他並沒有將這番話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她居然是認真的,被拒絕了也沒有放棄,一有機會,就又暗戳戳地提出來了。


    覺得她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樣子有點好笑,伶舟笑了笑:“我想要孩子,為什麽非要和你生?”


    “主人,我打聽過,混血的孩子會更像厲害那一方。我們如果生了小孩,肯定會很像你,不會像耗子的。”幾近於湮滅的柴枝火光下,桑洱的唇凍得白,麵容卻泛了粉。一雙小挑眼,比天上的星子還明亮,因為那裏盛著對未來的憧憬。


    說著,似乎豁出去了,她傾身上來,纏住了他的手臂,嘿嘿一笑,死皮賴臉地說:“主人,你要是一時半會兒沒考慮好,也沒關係呀,這是你的終生大事嘛,是應該慎重。反正我會陪你很久很久的,你趕我我也不會走。你可以慢慢考慮。等你想要孩子的時候,一定要第一個考慮我。”


    再不叫停,她就似乎要喋喋不休了。伶舟移開目光,敷衍了一句:“再說吧。”


    反正這小耗子能活到什麽時候,都是未知數。


    得到這句不算答應的回答,桑洱卻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滿足得笑眯了眼。


    時間無聲流逝,山風越來越大了。桑洱的人形也有點兒扛不住了,終於化成原形,鑽到了伶舟的外袍底下。


    這樣依然有風漏進來,桑洱哆嗦了一下,忽然被一隻手拎了起來。


    大概是嫌她抖得太厲害、影響他閉目養神了,伶舟將她塞進了自己的衣襟裏。反正桑洱縮成一團時還沒有一個乾坤袋大,放在衣服裏,重量幾乎可以忽略。


    這裏大概是九冥魔境裏最安全的位置。桑洱心中一暖,舒服地蜷了起來,閉上眼,打算小睡片刻。


    沒過多久,桑洱的睡意卻在逐漸消弭,睜開了眼。


    有點……不對勁。


    她如今就在伶舟的胸膛前,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伶舟的心跳,似乎慢過頭了。


    正常人一分鍾的心跳好歹有二位數。人魔之子也是活物,應當不會有太大差別才對。


    但此刻,桑洱摸著自己的心髒,來數著耳邊的心跳。


    伶舟的心跳,一分鍾約莫隻有六下。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難道說,心跳很慢,是人魔之子的特質?還是說,這裏頭有什麽隱情?


    這時,係統的聲音出現了,打斷了桑洱的思索:“叮!恭喜宿主觸發隱藏主線副本【妖龍之筋】。”


    任務名稱:妖龍之筋


    目標:協助伶舟得到妖化騰蛇的筋。


    限時:半小時


    危險指數:s級


    推理指數:c級


    綜合評定:高級副本


    實時進度:30%


    備注:此任務為可觸發/可不觸發的隱藏副本。由於宿主本人達成了觸發條件,該副本正式並入【伶舟路線】的主線劇情裏。任務成功,後續劇情才能繼續推進。若任務失敗,或會影響宿主人生安全,請知悉。


    桑洱:“!”


    這是副本失敗了她就得死的意思嗎?


    幾乎是同時,伶舟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猝然睜目,沉聲道:“它出來了。”


    隻見山穀底部,那沉寂了一夜的深湖,忽然“咕嚕咕嚕”地冒出了大量氣泡。湖水洶湧,水位漸漸降落,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周遭的樹幹、落葉都卷了進去,撕成碎片……這是龐然大物要從水下出來的預兆!


    一聲悠遠深長的龍嘯透水而傳,震得岸上石塊蹦飛。桑洱臉色微變,耳膜發顫,抬頭看去。


    隨著一道驚天動地的破水聲,一頭渾身爬滿漆黑鱗甲的妖獸,從湖下升了起來。它的模樣,和桑洱那天晚上遇到的騰蛇非常相似。唯一的區別是,眼前的妖獸頭上多了一對龍角。這讓它看起來似蛇非蛇、似龍非龍,不倫不類的。


    粗碩的蛇身一路上升,沒有盡頭,簡直像是整個湖底鋪滿了它的身體。瀑布一樣的水花混著浮萍,從它身上落下,砸得湖麵水霧漫天。這妖獸的身上竟有不少皮開肉綻的傷口,胸腹部的鱗片半脫不落的,似乎曾被重傷過。少頭缺尾,縱然是龐然大物,看起來也頗為狼狽。


    仿佛遠古巨獸出水,震撼在空氣裏絲絲蔓延,桑洱情不自禁地微微戰栗著。說實話,在這玩意兒露頭之前,桑洱還覺得他們站在安全區域,離下方的湖潭很遠。這一刻,彼此的距離仿佛瞬間拉近,這妖獸一探身,就能迫到他們眼前了。


    妖獸那對探照燈似的巨大綠眼睛一轉,很快就看見了伶舟的身影。


    它一眯眼,竟是口吐人言,語氣張狂而怨毒:“黃口小兒,上次殺了我那麽多臣民,鬧得這裏天翻地覆,我還沒去找你算賬,你竟還不死心!哼,我告訴你,天生的殘缺,是拿多少東西煉丹都補不上的。既然你自己上門來送死,就別怪我不客氣,吃了你來補身子了!”


    渾厚的聲音在山穀中回蕩,濃重的水腥味撲鼻而來。伶舟巋然不動地站著。桑洱卻被震得沒扒穩他的衣襟,往下一滑。


    這妖獸說的“天生的殘缺”……是什麽意思?


    桑洱心中微動,從底下望了伶舟一眼。伶舟的表情倒是頗為平靜。


    桑洱爬到了伶舟的肩上,問:“主人,它長得又像龍又像蛇,究竟是什麽東西?你今天來九冥魔境,就是為了它嗎?”


    “一條化龍失敗後的妖化騰蛇而已。”伶舟冷笑一聲:“我今天是來找它要回我上次沒帶走的東西的。”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段原文,徐徐浮現在桑洱的腦海裏。


    原來,伶舟上一次進入九冥魔境,就已經和這條騰蛇打過一架了。這玩意兒雖然沒有神格,但也半化了龍,實力比尋常妖獸都厲害很多。一番苦鬥後,伶舟本來已經要奪走它的龍筋了,沒想到,這妖獸瀕死之際,竟召了一堆小騰蛇來幫忙。伶舟被擾得分身乏術,最後沒能徹底切開鱗片,拿走他要的東西,讓這妖獸躲回了湖底。


    所以,伶舟才會生氣地去血洗附近的小騰蛇巢穴,並將其中一條騰蛇拎回了宮殿,打算馴養下來,好好研究弱點。


    這些東西的繁殖能力太強了,殺是不可能殺光的。重創了它們的老巢,就應該乘勝追擊,不能等它們恢複到鼎盛時期的數量,更不能等水底的妖獸恢複元氣。所以,伶舟一出山就殺過來了。


    桑洱咽了咽唾沫,問:“主人,我應該做點什麽幫你?”


    “我會在林外設一個結界,你去守住陣眼,將那些來妨礙我的東西擋住。”伶舟一眼都沒看她,簡明地吩咐道,下垂的手中有黑煙聚攏,漸漸幻化出了一把巨大的兵器,仿佛鐮刀的形狀,通體玄色:“已經吃了那麽多妖丹,應該也能守上一陣了。”


    桑洱的小爪子緊了緊。


    原來如此。


    怪不得伶舟會帶她進九冥魔境,還把路上弄到的妖丹都給她吃。


    這就是現實和原文最大的差別了吧。原文裏的原主隻是保姆式的舔狗。而現實裏,伶舟卻真的將她當成了下屬來用。也是,在有限時間內,要找到一個可以信任、完全受他所控、基本不會也沒能耐背叛他的人,並不容易。桑洱就是這麽多項條件交叉的最優選。所以,他才會帶上她。


    伶舟這麽看得起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桑洱收回思緒,頷首:“知道了。”


    伶舟劃破指尖,飛快地畫下了符陣。他的血與修士的血似乎很大不同,於空中凝練成了暗紅的符文,散開便是一道亮光。桑洱被一陣風送到空中的陣眼處。他就化作一道看不清的黑煙,轟地襲向了妖獸。


    一魔一妖,在水上打得天昏地暗,日月變色。桑洱卻完全不敢分心回頭看。


    隨著伶舟與那妖獸打起來,果不其然,那妖獸又故技重施,從山穀的四麵八方,開始有源源不斷的騰蛇應召而來。


    光是看著這一幕,桑洱就頭皮發麻,更是絲毫不敢鬆懈。她臨時吃了那麽多妖丹,如今妖力充沛,穩固一個結界不在話下。但妖力這般開閘放洪,她的精神和體力也會迅速流失。桑洱的眼前漸漸發花,牙齦湧出了腥味。但一想到副本失敗的後果,她就咬牙告訴自己要堅持。


    不知過了多久,桑洱終於聽見身後的湖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龍嘯。


    .


    這半龍半妖的騰蛇,上一次在滿血狀態下迎戰,還有那麽多的徒子徒孫幫忙,也還是被伶舟打得半死,一個月都沒恢複好。遑論是今天,伶舟有備而來。不過數十次過招,它就漸漸露出了不支之頹勢,被伶舟凶悍地削掉了半邊七寸,痛得在落在了湖水上,翻滾長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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