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忽高忽低的, 甚至有點聒噪。


    喻眠是不喜歡夏天的,夏天太熱了, 不知道別人對夏天是什麽樣的印象,或許是關於青春的味道,大家總喜歡用熱烈的夏天來比喻青春的愛戀。


    別人青春裏關於夏天的記憶,是跟好朋友一起去買冰淇淋, 是去看喜歡的男孩子頂著烈日打球, 在喻眠這裏關於夏天的一切都是她在悶熱潮濕的天氣裏在外麵兼職。


    那時候她覺得天氣永遠是春秋就好了。


    夏天太熱, 冬天太冷,都不太適合她工作。


    出去的路上, 她和紀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話, 快走到門口, 喻眠忽然想到什麽。


    “對了。”喻眠說, “我早上做了個夢。”


    “什麽。”紀深的聲音很輕,隨意回答。


    “我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喻眠跟他並肩走著,“夢到高中的時候,我跟你談戀愛的一些事情,可能因為當時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天氣吧。”


    連時間也差不多, 那會兒本來已經快高考了,誰也想不到學校優秀的兩個學生竟然在這個時候談了一場戀愛。


    “嗯。”紀深斂眸,沒回答說是五月十八號。


    他連日子都記得。


    喻眠說:“我記得一開始你跟人說我是你女朋友, 拿我當擋箭牌,我還挺無語的。”


    紀深輕嘁了聲,隨後問:“那你怎麽沒生氣?”


    “是應該生氣嗎?好像是。”喻眠停頓了一下, “所以我沒生氣,或許其實內心是默許的吧。”


    明明紀深那個行為那麽惡劣。


    明明她根本沒有答應他的表白,但是紀深竟然跟小學妹說他女朋友叫喻眠,自己還一堆道理堵她的嘴。


    可是那個時候的喻眠竟然沒有生氣,就隻是覺得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也沒意識到是因為她本身是接受這件事的。


    “你還記得我到底是怎麽突然成為你的正牌女友的嗎?”喻眠吸了口氣,皺眉,“其實我有點忘記了,早上做夢的時候,也沒回憶起那一刻。”


    紀深沉默了兩秒,隨後反問:“你這都能忘?腦子裏還能記得什麽事兒呢。”


    “全用來背公式和知識點了,誰會用腦子認真談戀愛?”


    紀深:……


    可能是他吧,戀愛腦。


    “也沒什麽特別的。”紀深回答,“那會兒我跟你吵架呢,大概有那麽十天半個月沒搭理你吧,剛好又有別的班女生追我,我估計你急了。”


    喻眠:“?”


    誰急了?


    “所以呢——”紀深笑了笑,挑眉,“你就急著宣誓主權。”


    喻眠:“?”


    真的嗎?


    真的不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嗎?


    原來某人從那個開始就是自我麻痹地在自我攻略嗎?


    但是喻眠沒有反駁,這會兒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回憶鑽進來,又聽到紀深繼續跟她說。


    “你問我那次的作文要點怎麽把握,我沒理你。”


    喻眠啊了一聲,回憶起來,當時的確是有這麽一回事。


    “所以你就說——”紀深的尾音拖著,語調還有些上揚,“說你是我女朋友,我就應該給你講。”


    思緒一下子回到那時。


    是臨近高考的五月,距離高考也隻有短短二十天左右的時間,那會兒喻眠的作文雖然小有進步,但還是經常抓不住有些感情要點,要怎麽注入感情。


    在這一件事上,她隻能問紀深。


    但是紀深當時也不知道怎麽的,反正不太搭理她,怎麽都不願意說,喻眠才後知後覺感覺紀深好像好久沒有跟她說過話了。


    怎麽,是突然學習忙起來了嗎?


    她那會兒也並不知別的班有女生在追紀深這事兒,就算有,喻眠也不曾放在心上,畢竟像紀深這樣的人,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給他表白麽。


    跟程予一模一樣。


    兩個人時不時就被人攔下來表白,特別是畢業季,膽子稍微大一點的女生都想抓一抓那最後的機會。


    她隻是發現紀深不理她,怎麽說都不理,喻眠求學心切,當即就是脫口而出那麽一句——


    “怎麽不理我,我不是你女朋友嗎?”


    就這麽莫名其妙的。


    他們倆就成了對方的正牌男女朋友。


    想來還覺得有點隨便和好笑,這次可不能再這樣了,所以就算現在互相喜歡著,但兩個人因為某個幼稚的“到底誰追誰”僵持不下,也沒有說過就是對象。


    紀深隻是自稱“準男友”。


    喻眠想起來那段過往,怎麽想都覺得好笑,接連著笑了好幾聲,紀深難得見她這麽開心的樣子,側目問了她。


    “什麽事兒你這麽開心?”


    喻眠搖頭:“沒什麽。”


    她隻是一想到當年紀深竟然覺得是因為她吃醋了,她被他冷落急了答應的,而她其實隻是因為急著求學讓紀深理她…


    到現在紀深也是這麽認為的。


    這一點怎麽想都覺得好笑。


    但喻眠沒有說,她決定還是給他點麵子,決定——


    那就讓他一直這麽覺得吧。


    就不要再告訴他,那個時候的自己根本不是這樣想的,至少在那段過往的感情中,要留點一些美好的東西給他的。


    她已經很難去彌補,也隻能努力做到這樣。


    喻眠不願意說,於是把話題引到他的身上去,她說:“對了,你早上是做噩夢了嗎?”


    紀深:“?”


    “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語氣好像不怎麽好,聽著像是沒從夢裏反應過來,夢到什麽了?”


    他那會兒聽著好像是在生氣。


    紀深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會兒,跟剛才喻眠的回答一樣。


    他最後也說:“沒什麽。”


    沒什麽,什麽也沒有。


    喻眠沒有追問,第六感告訴她這個時候不要再繼續追問,或許他也有什麽不想說的理由。


    這件事的確也像是她故意隱瞞了一些話沒有說,紀深的回答也隱瞞了她。


    關於他做了什麽夢。


    …


    那是紀深最常做的一個夢。


    高三結束以後的暑假,他在某個平常的一天收到了喻眠的消息說分手,隨後發現自己的聯係方式已經被她全部刪除。


    就像一場夏天的驟雨。


    他們的故事開始也是如此突然,結束得也是如此突然,一切都是喻眠做事的風格。


    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被宣布分手後,紀深給喻眠打了一次電話,不過兩個人的交流十分不愉快,十分短暫,他隻是問她——


    所以,你未來的計劃裏,沒有我,對吧。


    沒有等喻眠回答,他就把那電話給掛斷了。


    因為紀深太清楚她會回答什麽,太清楚她會說“是的”,與其清晰地聽到,不如提前掛斷。


    幾年前的故事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但對於紀深來說,也不是結束得那麽輕易,後來他時常做夢,夢到自己站在電話亭裏,看著外麵的雨幕跟喻眠打電話的時候。


    夢裏的他問了更多的問題。


    夢裏的紀深問她…


    “既然你沒有考慮我的想法,當初為什麽想要答應?”


    “你的世界裏的確隻有你自己一個人,你的世界裏,你隻會在意自己的成長,自己的未來,卻從未把任何一個人納入你的考慮。”


    “你什麽時候做事情能不這麽自私。”


    “所有的事情隻考慮自己。”


    “你是可以隨便答應我的表白,是可以認為我的喜歡是隨便的。”


    “也可以隨便地跟我提分手。”


    “但你從來沒有考慮過你隨便答應,又隨便提分手之後,我的心情。”


    這些藏在內心深處的話,紀深醒來以後都沒有想過,原來他有這麽多難聽的話埋在很深的地方,原來…


    他內心的陰暗麵,也會問喻眠為什麽自私。


    但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真的把這些話講給喻眠聽。


    他舍不得。


    不會跟她說這種狠話。


    回憶起來,第一次夢到和她分手自己說了很多話的畫麵的時候,他睡醒坐在床上恍惚了許久,沒有從沉重的夢境中反應過來。


    對紀深來說,這是個讓人覺得很難受的噩夢。


    醒來之時的第一瞬間竟然是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是覺得還好那隻是個不怎麽好的噩夢,還好隻是夢,可再過一會兒,他猛然清醒過來。


    那種灌進來的失落感,比做了噩夢的感覺更為清晰和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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