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曾經在秘密實驗室裏消磨過大半時間的人,晏菀青對研究員偏愛的風格並不陌生,隻不過經過了一百五十年的變遷,比起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就能打發的現在,除開稀奇古怪的器皿和藥物,荒野女巫把這間實驗室布置的更像是舒適的書房。


    並且,相較於普通的實驗室,它的規模大的驚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為了敷衍他人隨意布置的場地。


    麵對著如此符合傳說內容的房間,晏菀青心中卻毫無歡喜之意,隻覺得在這一瞬間從指尖到頭發絲都涼透了。


    荒野女巫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實驗室藏起來,她甚至特意打開了通道引導尋寶者的進入,連一條迷惑性的岔道都不願多費功夫去設,這說明了什麽?


    這座實驗室是一個誘餌,誘使他人前往黑街。


    但是為什麽?


    這樣做對荒野女巫來說有什麽意義?


    “我……害怕你?”


    阮鈺銘刺耳的聲音將女孩的注意力又拉回了對峙中,隻見他一邊逼近一邊摸了摸自己的獨角,“你看到我的樣子了嗎,菀青?”


    女孩隨著他的邁進又移了幾步,她發現對方正在不著痕跡的將自己往實驗室的方向逼進,僅僅幾步騰挪,二人的位置就出現了徹底的顛倒。


    他不知道這條通道的盡頭是死路,這是要預防我逃走。


    晏菀青立即作出了判斷,顯然實驗室裏還有通向其他方向的出口。


    “人不人,鬼不鬼,醜陋又惡心,”阮鈺銘繼續逼進,撫摸著獨角的手滑到了臉上,然後他手指用力一扣,五根尖爪就這麽陷入了皮肉之中,隨著手掌不斷下拉,鮮血順著五道可怖的抓痕湧了出來,“我每次看到自己的臉,都很想吐,就像是我看到房其琛和你時一樣。”


    果然。


    晏菀青的手指在扳機上用了點力。


    “所謂的哨兵和向導,擁有著常人難及的力量,可是說白了,你們不就是荒野女巫搞出來的怪物嗎?”


    阮鈺銘的語調輕柔,與他嘶啞的嗓音和可怖的麵容全然不搭,可就是這樣,才更令人毛骨悚然。


    “被植入了動物的血統,經過千百次的配種,才搞出來你們這樣畸形的怪物,就算披上了人皮,難道就能假裝自己是個人了?”


    一下子拔出了沾血的利爪,阮鈺銘對著比他矮了一頭的女孩伸出了猩紅的舌頭,舔了舔流淌到嘴角的鮮血。


    “你們就該被關在籠子裏。”


    不行,這個人已經完全無法溝通了。


    晏菀青雙手握住槍柄,對準了眼前之人的胸膛,扣下了扳機。


    “砰!”


    巨大的響聲回蕩在封閉的通道裏,濃鬱的火藥味熏的女孩嗓子發癢,可等到射擊激起的煙塵散去,出現在她麵前的卻是完好無損的阮鈺銘和他腳旁的焦黑了。


    她竟然打偏了。


    不,這怎麽可能?!


    “你用的是我的槍吧?”男人看著她吃驚的模樣笑了,麵容扭曲而怪異,“那你大概不知道,那把槍是我從一個二手商人那裏買來的,價錢出乎意料的便宜,因為它,沒有膛線!”


    沒有膛線!


    話音未落,晏菀青單手持槍對著他連開數槍,同時轉身便向身後門戶大開的實驗室跑去!


    沒有膛線的槍支準頭極差,需要長期訓練才有可能瞄準,晏菀青當機立斷舍棄了原本的打算,而在她身後,被雜亂無章的子彈所阻,阮鈺銘漸漸躬起了身子,他的雙手著地,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


    跑!用力跑!


    短短的幾米讓她跑出了百米衝刺的駕駛,她在子彈僅剩一顆的時候後回手,向前一躍,單手抓住門板,腰部一扭,用力將木門合死!


    “嘭!”


    撞擊聲驟然響起,晏菀青差點被門外傳來的重力給震出去,她用手摸索著卡上了門栓,背部靠著門板,雙腿蹬地,死死的頂了上去。


    “嘭!嘭!嘭!”


    門外的撞擊一下比一下更強,就連鎖扣也跟著有了脫落的痕跡,女孩的目光匆匆在房間內掃過,棕熊一遍又一遍的在屋內打轉,想要找到一條出路。


    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


    晏菀青的額頭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阮鈺銘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這裏一定有出口!


    然而直到鎖頭“啪”的一聲脫落,她也沒能找到出口的所在,門外的撞擊聲聽了,野獸般的粗喘透過布滿裂縫的木門傳了進來,晏菀青聽到了阮鈺銘向後退的腳步聲,明白對方打算給予搖搖欲墜的阻隔最後一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到了一座貓頭鷹標本上,如果沒看到錯的話,剛才這座標本的眼珠子……動了。


    晏菀青眼珠子一錯不錯的盯住了放在櫃子頂端的標本,然後就在她麵前,標本緩緩的展開了雙翼,琥珀色的眼珠也隨之轉動。


    這不是標本,這是……精神向導!


    除了她以外,房間裏還有別人!


    “如果你們以後有機會在戰場上與當雇傭兵的叛逃向導交手,就會發現他們經常有一些特殊的技巧,能用幫助他們在錯綜複雜的環境裏隱身或者被忽略。”


    向導學院的教官在課上如此教導。


    “這些複雜的精神暗示需要強大的安撫能力打基礎,非常實用,也非常難學。”


    這是晏菀青一輩子也學不會的技巧,作為向導能力被大幅度扭曲的失敗品,她在獲得超常的精神構建能力的同時,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向導最為基礎的安撫能力。


    然而有時候,她不會不要緊,隻要有人會就行了。


    晏菀青眼神凝聚在了故意顯露真身的貓頭鷹上,她賣出步子向它跑去,後腳剛離地,身後的門就發出了一聲巨響,伴隨著獸吼,破門而入的阮鈺銘帶著風聲向她撲來!


    貓頭鷹發出了一聲鳴叫,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與自己擦肩而過,眼前陡然出現了一扇緊閉的房門,她腳跟一扭,身子回旋,正好看到了阮鈺銘騰空的胸膛被一把長/矛整個貫穿的場景。


    那是一個穿著襯衣和西褲的男人,他手上拿著的顯然是荒野女巫的某樣收藏,鋒利的矛尖直接刺穿了怪物的心髒,以至於後者的臉上還殘留著驚愕。


    當場死亡。


    晏菀青作出了判斷,然後她拿起了僅剩一顆子彈的火銃,在男人調轉矛尖對準了自己的脖子時,將槍口抵上了他的額頭。


    多虧如此,她終於看清了這位伏擊者的臉。


    白皙的皮膚和文質彬彬的細框眼鏡,光看他斯文的外表很難想象他在幾秒鍾前持槍刺穿了一頭怪物的胸膛。


    還有縈繞在他周身的微弱哨兵氣息,這是一名已經被徹底標記的向導。


    晏菀青頂著男人飽含殺意的眼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這麽近的距離,她一定不會射偏了。


    第38章 命運捉弄。


    “啊, 我想看的歌劇快要開場了。”


    看著懷表上的走針,男子推了推鼻梁掛著的單鏡,頗為苦惱的皺起了眉頭。


    “這家邊境劇院的包廂很難預定的, 真是令人頭疼。”


    這麽說著, 他將懷表收進了西裝裏。


    “況且……這大概也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演出了,在這裏覆滅之前。”


    眺望著山下的城鎮,男子從手提箱裏拿出了一把火銃,仔細的檢查著彈藥, 溫柔的擦拭著槍身的動作像是對待情人般妥帖。


    “開在懸崖上的花朵有多豔麗,建立於貪婪之上的平衡就有多脆弱, 從這一點看的話, 一百五十年前和一百五十年後也沒什麽差別。”


    山坡上的風將手提箱裏放置的手稿吹起, 被男人一把抓住, 上麵依稀有著“觀察”、“記錄”等潦草字跡。


    “承認我那些小寵物的人權, 就會被反過來統治, 強力鎮壓他們雖然能夠維持一時的安穩, 卻也為未來不斷埋下禍根……我真是給自己的同胞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平庸就是原罪, 一成不變讓人心煩, 既然如此, 我就幫他們一把,這也算……售後服務?”


    房其琛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在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 就好像他做什麽東西都無法逃脫命運的捉弄。


    在發現王國與血色蒼穹暗中聯係的時候是這樣,在被派遣到星空海鹽配合楊明時這樣,而現在,他注視著巨大水車下盤坐的女子,混合著無力的荒謬感又一次降臨到了他的頭上。


    他的父母大概是世界上最差勁的父母之一,因為他們總能讓孩子感覺到自己做什麽都無濟於事。


    世界不會因你的努力而改變, 命運也不會因你的掙紮而脫軌。


    這就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


    “嗨,老哥。”


    水車下的女子抬手對他打了個招呼,她的聲音在曠蕩的地下山洞裏被轟鳴的水聲所掩蓋,若不是他聽覺靈敏,幾乎要聽不到。


    “這麽大規模的水力機械我還是第一次見,應該說不愧是能把地下挖空的荒野女巫嗎?”


    房其珩頭也不抬的說道,她正忙著給自己卸妝,用來改變臉型的填充物被一一取下,事先準備好的手帕上沾滿了擦拭下的灰黃色顏料,等到她一通忙活完,露出的就是與之前平平無奇的女哨兵截然不同的俏麗麵容。


    平心而論,她與房其琛並不如何相似,與兄長繼承自母親的豔麗容貌不同,她倒更像是權貴家中精心養育的嫻靜淑女,帶著令人鬆懈的知書達理,可當你與她真正接觸,就會發現這隻是外貌帶來的錯覺而已。


    房其琛走到距離她五米的地方站定,轉動的水車讓他的耳膜隱隱作痛,與早已嫁人的妹妹不同,依然保留著單身漢身份的他可沒有一個綁定的向導可以調整五感。


    “老頭子和老太婆可真過分,”房其珩右手把用完的道具掃到了一邊,左手在衣兜裏開始摸索,“明明知道老哥和我十多年沒見了,碰麵後竟然不是感人肺腑的重逢而是大煞風景的你死我活,有時候真懷疑他倆到底有沒有把咱倆當人看。”


    房其琛聞言聳了聳肩,對於妹妹的問題,他竟然不能給出一個否定的回答。


    當軍刀當的久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看,更別說哨兵和向導本來在世界範圍就不享有基本的人權。


    這大概也是血色蒼穹越來越壯大的原因——士兵叛逃已經成為了各國無法掩蓋的醜聞。


    當然,血色蒼穹也不是什麽烏托邦,他們做的大部分事情,似乎都可以用“泯滅人性”來簡單概括。


    可到底泯滅的是普通人而不是哨兵與向導。


    “要先來一場感人肺腑的重逢嗎?”他冷靜的說道。


    “不了,不了,沒有氣氛了,”房其珩終於把東西從兜裏掏了出來,那是一支無比眼熟的水晶藥瓶,裏麵的淡紫色液體隨著女子的動作而晃動,“大家時間都很寶貴,咱們先辦正事吧。”


    “這是你找了清道夫想要從我那裏偷的藥劑——”


    “是從勞倫斯那裏。”房其琛糾正道。


    “我不管,反正勞倫斯那裏有血色蒼穹的讚助,我們出了大頭,這就算我的東西,”女哨兵站起身,將藥物在青年麵前晃了晃,“我知道老頭子打著什麽主意,不過我一直都不是聽話的好孩子,反正那個人渣拿到了這玩意兒不是去搞屠殺就是去玩滅絕,他要是拿不到,還能算我做了件好事。”


    “來吧,老哥。”


    她一把脫下了外套,露出了裏麵的黑色背心。


    “按照我們叛軍的規矩,你贏了,這瓶藥就歸你,也算是拯救了世界,你輸了,那我就拿回去讓老頭子四處發瘋。”


    “吼——”


    健壯的花豹憑空出現在女子的身後,長長的尾巴掃著地麵,儼然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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