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靳藍的臉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她才一本正經的給出了終極答案。


    “其實……我嫁入了豪門。”


    “這些都是我婆婆給我的零花錢。”


    她自認這段話說的無懈可擊,卻沒有想到好友的反應完全出乎了意料。


    “菀青,”靳藍聞言歎了口氣,看上去非常習慣她的抽風,“無論你哪裏來的錢,咱們都先用它去治病吧。”


    “去看神經科。”


    第47章 午餐時間。


    雨下的很大。


    幹燥的土壤在雨水的滋潤下變成了泥濘, 被雨滴一再衝刷的翠色亮的快要淌出來,房其琛依靠在粗壯的樹幹上,濕透的囚服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了精瘦的腰肢, 他的臉頰貼著粗糲的樹皮,洪亮的水聲傳入耳中,恍若懸河瀑布,嚴重幹擾了哨兵靈敏的聽力。


    這樣的天氣讓他想起了黑街上永不停歇的陰雨, 而雨天總是能在最大程度上削弱哨兵的戰力。


    聽覺、嗅覺、視覺……五感中的三感遭到嚴重幹擾,等於是卸掉了哨兵最基本的三樣偵查利器, 在沒有向導輔助的情況下, 若是爆發戰鬥, 很大程度上會演變為雙方之間基本能力的碰撞和比拚。


    也就是最為血腥和單純的肉搏。


    這點正中房其琛的下懷, 他所缺少的並非戰鬥經驗, 而是對這座監獄的熟悉程度。


    這是他入獄的第二十七天, 也是廝殺開始的第二十七天, 外界之人在親身體驗之前, 恐怕很難想象這裏的生存競爭到底激烈了何種地步。


    煉獄島監獄將哨兵和普通人進行了異常嚴格的區分管理, 這並不是怕他們聯合, 而是為了不讓毫無還手之力的普通人被卷進那群殺紅眼的哨兵的內鬥裏而已。


    監獄把普通犯人關在了重兵把守的牢房裏,監督著他們每日勞作、放風、進食和休息, 卻把哨兵們扔進了島上的山林,將他們變成了環繞監獄而生的嗜血野獸,為了能夠減刑而廝殺和鬥爭。


    監獄長和獄警們掌握著島嶼最外圍的武裝,他們讓普通犯人承擔起勞作的任務,為哨兵製作食物和生存用品,又讓哨兵成為了變相的獄卒, 通過抓捕越獄犯人而獲得減刑,迫使雙方締結出了古怪而扭曲的依存關係。


    這是一條閉環的生態鏈,建立在一座孤島的基礎上。


    這條生態鏈完美無缺嗎?


    答案是“否”,它建立於脆弱又微妙的平衡之上,普通犯人的規律生活、哨兵的減刑希望再加上監獄方故意營造的“自由”氛圍,混雜成了一座虛假的“世外桃源”,麻痹著所有人的神經。


    而平衡的關鍵就在於哨兵。


    他們威懾著普通犯人,又被監獄長所束縛,身後頂著黑洞洞的槍口,頭頂上又吊著恨不得一口咬下的胡蘿卜——隻要完成任務,就能獲得減刑。


    人就是這樣,隻要正常的道路沒被堵死,就不願意去鋌而走險。


    房其琛不願意去研究島上古怪的生存環境,也無心去掀起一場注定失敗的越獄變革,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人再順便解決一下食宿問題,不過在那之前,他需要在已經被瓜分幹淨的山林裏搶來一塊地盤。


    比如,他正躲藏的這個山澗。


    動物的劣根性就在於,無論在哪裏都會自發的分出三六九等,煉獄島也是如此,哨兵骨子裏的狼群效應在這裏被無限放大,最終形成了森嚴的等級。


    弱者服從強者,狼群服從頭狼,他們在外麵是這樣,在這裏依然如此。


    隻不過,這裏的爭鬥屬於你死我活。


    通緝犯no.3。


    他要找的這個男人立於王國哨兵的最頂端,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就必須也躋身上層才行。


    時間快要到了。


    他閉了閉眼睛,就算天空被陰雲遮蔽,精準的時間感也提醒著他關鍵時刻的到來。


    五、四、三、二、一。


    鞋底踩在泥土和落葉上的“沙沙”透過雨幕傳入耳朵,與此同時,一道在樹林間飛速跳躍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房其琛已經觀察了山澗主人足足有一個周,卡準了他午餐時分的必經之路。


    對於在煉獄島監獄服刑的哨兵們而言,一天當中有四段絕對的安全時間,分別是早餐、午餐、晚餐的一小時集體用餐,還有所有哨兵默認的午夜六小時——從午夜11點到淩晨5點——就算是好鬥如哨兵也是想安靜的進餐和睡覺的。


    房其琛隻有三十秒的時間,考慮到飯點遲到就要刷整個監獄的盤子,他必須在午餐的鍾聲響起前的十五秒讓自己的獵物咽氣。


    來了!


    飛掠而過的哨兵有著一頭咖色的短發和過於年輕的臉龐,但老練的身手表現出這家夥必然沒有看上去這麽年少,這條山路他已經走了千百遍,每一步都有精準的計算,保證他在到達食堂的時候鈴聲響起,又不會因遲到而受到監獄長的懲罰。


    這一天也與往常沒什麽兩樣,如果他沒有在路過一棵樹時被人掐著脖子摁到泥裏的話。


    在高速前進時被擊打的疼痛在瞬間席卷了他的神經,當對方精準的捏碎了他意欲反擊的肘部和膝蓋,並且掐住他脖子的三根手指發力時,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對方並不是想擊敗他,而是想直接殺了他。


    對於哨兵而言,殺人永遠比擒人簡單。


    這他媽是哪裏來的殺人魔!


    電光石火之間,棕發哨兵的腦子裏閃過“大哥,這是何苦啊!”和“我願為你當牛做馬!”,一句“英雄,饒命”卡在了嗓子眼,眼看頸骨就要發出折斷的脆響。


    就在這時,如天籟般的廣播聲響了起來。


    “第75號哨兵,第75號哨兵,聽到廣播請到監獄長辦公室,有您的信件,再重複一遍,有您的信件。”


    為什麽不是午餐鍾聲!


    本以為逃過一劫的棕發哨兵都快流下震驚的淚水了,卻意外的發覺鉗製自己的敵人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放開了自己脆弱的脖子。


    “咳咳咳咳……”


    一獲得自由,青年就躺在地上瘋狂的咳嗽起來,他渾身濺滿了泥水,瓢潑的雨幕澆的他眼睛都睜不太開,然而內心卻被劫後餘生的喜悅所充斥。


    煉獄島幾年來不了一封信,這一來竟然救了他一條命,這是什麽逆天神運,他不會是什麽天選的救世主吧!


    明白現在危機還沒有全部過去,青年掙紮著用完好的手擼起了自己的右腿褲管,露出了上麵的烙印。


    no.379。


    這是他的編號,也是他在煉獄島的通行證。


    這是在暗示對方,就算被廣播打斷,今天的勝負,依然作數。


    能不作數嗎。


    棕發哨兵的內心在泣血。


    排名差的這麽多,人家能打他一次就能打他一百次,這次活了下次肯定就要死,被捏碎了這麽多處軟骨,他鐵定吃飯要遲到了,難道要他在刷完全監獄的盤子後再慷慨赴死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


    雨真的下太大了,大到他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感覺到如有實質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劃過,如刀鋒貼著輕薄的衣物,帶來了刺痛的幻覺。


    “當——當——當——!”


    悠揚的鍾聲響起,宣告著午餐時間的到來,也意味著所有爭鬥的暫停,聽到對方抬腳離開的聲音,倒黴的哨兵才徹底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一下子就卸了力。


    無論這封信是誰寫的,他出去以後都要送錦旗,錦旗上的字他都想好了,就寫妙手回春!


    “謝謝您,謝謝您,晏少尉,您可真是妙手回春!”


    綠風哨塔的撫慰室裏,感激涕零的小哨兵正握著晏菀青的手不停道謝,看著對方青澀的麵龐和誠懇的態度,承受著其他同事調侃的眼神,女孩隻能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忍下把對方一巴掌扇出去的衝動。


    忍住,晏菀青,忍住,你眼前的小兔崽子才十七歲,不會說話是很正常的。


    她在綠風塔入職了也差不多有一個月,作為新人慢慢接手一些打雜的工作,其中就包括為哨兵學院的學生進行定期精神梳理。


    平心而論,精神梳理是晏菀青的一大短板,好在哨塔也考慮到了她們這些新人實踐經驗少的可憐,對付不了太過複雜的問題,分到她們手裏的都是些小毛孩,就算是她也能輕鬆對付。


    好吧,其實並不輕鬆。


    平常的向導總是去梳理安撫哨兵,晏菀青沒有安撫能力,但有特殊的辦法蒙混過關——她帶著自己的病人玩大冒險。


    精神糾結都是壓力和信息堆積,堆積就發泄出來就行了——本著簡單粗暴的精神指導,她憑借著神乎其技的幻境構造能力在這群學生中混的如魚得水,無論是驚險刺激的懸疑故事還是充滿了粉紅色的戀愛邂逅,全都不在話下,得到了體驗者的一致好評,逐漸傳出了“神醫”的名號。


    晏菀青木著一張臉送走了感激涕零的學生,扭頭瞅了瞅站在門口探進頭來的巨大鵜鶘,深切覺得自己跌宕起伏的傳奇職業生涯在開篇就遭遇了滑鐵盧。


    綠風塔對向導進行的是分組管理,以六人為一小隊,按三名老人帶三名新人的規則進行混編,而這隻充當監工的鵜鶘就屬於他們小隊的隊長。


    作為這屆畢業生中名副其實的第一名,晏菀青本來應該被編入最精銳的小隊,可惜她晚到了一周,就被拉去填了空缺。


    填空缺,往往都不會是好事。


    她被編入的小隊在哨塔中屬於中下遊,前任隊長光榮退休,而接任的隊長則一言難盡。


    朝令夕改、自以為是、小雞肚腸……你能想到的所有上司缺點都能安到他的身上,就像是這隻目露凶光的鵜鶘,充滿了小人得誌的意味。


    “晏菀青。”


    鵜鶘的嘴裏傳出了上司的聲音,他對她一直直呼其名,就好像叫她的軍銜會燙到嘴一樣。


    “五分鍾後,到我的辦公室。”


    她很清楚隊長不喜歡她,考慮到後者人到中年才勉強混到上尉,恐怕在他的眼裏,年紀輕輕就成為少尉的她隻不過是抱上了金大腿的草包。


    “收到,長官。”


    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表。


    11點30分。


    午餐時間。


    這孫子以後可千萬別落到她手上。


    第48章 結合熱。


    鵜鶘隊長的辦公室位於綠風哨塔的第三層, 正好與診療室處於一樓,晏菀青剛結束了一上午的工作,正是饑腸轆轆的時候, 她一邊逆著前往餐廳的人流, 一邊抬手摸了摸肚子,腦子裏有一根神經在一跳一跳的疼,這大概是過度使用精神力的後遺症。


    比起能夠輕輕鬆鬆安撫哨兵的同事,她構建世界的方法顯然要占用更多的精力。


    頗為疲憊的揉了揉額角, 晏菀青抬頭望了一眼走廊上的落地窗,午間燦爛的陽光投進屋內, 灑下了金燦燦的一片。


    明明如此溫暖, 明明如此光明, 她卻在這一瞬間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與隊長的會麵一如預料中的尷尬, 剃胡隊長本名姓程, 有著一張陰沉又冷酷的臉, 看到她進來僅僅抬了抬眼皮, 將麵前的一份文件往桌子上一摔, 示意她去拿起來。


    在心中默默翻了一個白眼, 晏菀青一邊在心裏默念“他是上尉, 你不能打他”,一邊拿起了文件, 毫無意外的,這是一份病曆。


    一份哨兵的病曆。


    “軍部剛剛送過來的,”鵜鶘隊長皺著眉頭,“情況不太好,你去處理一下。”


    晏菀青聽著他的吩咐,心中有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 臨時加班、軍部病人,無論哪一項對於她這個剛剛上崗了一個月的新人來說都隻意味著一件事——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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