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覺得中心街更危險一旦,王國圖書館和交易大廳都是很容易被利用的製高點,如果是我去做……”盧克比了一個拿槍的手勢,“我可以在幾百碼開外給他的腦袋開一個洞。”


    “所以我會蹲守在那裏,就在圖書館頂樓,”莉安點了點頭,“托馬斯會在街心花園待命,而我需要你們兩個從府邸開始就跟著閣下,一直護送到他從國史館再回到官邸,警衛隊會跟你們配合,挺過這糟糕的一天。”


    “聽上去你像是確定明天一定會發生事情。”晏菀青摸了摸下巴,然後她就收到了其餘三個人一言難盡的眼神。


    “如果什麽都沒發生我就去信教……”盧克抹了一把臉,開始嘟嘟囔囔,而托馬斯則瞥了一眼放置在桌子上落滿灰塵的女神像,認命的拿出了自己的銼刀,用沾滿機油的手開始打磨零件。


    見到兩位隊友的反應,勞心勞力的莉安又擔起了隊長的責任,她又拉死了情報牆上的簾幕,帶著晏菀青坐到了床上。


    “你應該很奇怪,為什麽看上去僅僅隻是常規任務,我們會如臨大敵,還會搞得這麽狼狽,”女哨兵歎了口氣,“其實重點不在於行刺的人,而在於他們的數量。”


    “什麽意思?”


    “太多了,就是這個意思!”盧克煩躁的嚷嚷道,“你知道從上個月開始,每天對那個死老頭發動襲擊的人有多少嗎?平均每天都要來這麽一出,有時候還不止一出!這種強度下誰能受得了?那家夥到現在還沒死真是一個奇跡!”


    “盧克!管好你的嘴!”


    從一個月前襲擊激增?


    看著爭吵的男女,不知為何,晏菀青腦子裏卻浮現了一個乍看不太著邊際的念頭:


    一個月前,她在做什麽呢?


    答案是她那時候正呆在終年下雨的黑街煩惱自己的鞋子怎麽都曬不幹,等到洪水吞沒了整個小鎮,她就再也不用去擔心那些日常瑣碎了。


    也正是一個月前,房其琛接受審判進入了煉獄島。


    一個月,都是一個月。


    大總統的防衛工作變得艱難,從現在來看是有兩個原因,一方麵他審判房其琛的行為讓其他哨兵暗懷不滿,導致了防守力量變得薄弱,另一方麵則是陡然加大的外部壓力,迫使現存的護衛們疲於奔命。


    “為什麽?”向導小姐歪了歪頭,“我是說……咱們的大總統招人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實說,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他是很有魅力的領袖沒錯,然而對我們而言……你也知道,幾乎每個叛軍組織都想要這位閣下的項上人頭,但沒有理由這種怨恨會突然爆發啊?”


    “不……”莉安咽了咽唾沫,頗有些艱難的說道,“理由是存在的。”


    “你知道嗎?從一個月前開始,王國和聯盟境內就接連不斷的出現猝死的哨兵和向導,最高峰時期曾發生過同一個小鎮、同一天,三名哨兵同時暴斃的案例,而且這個趨勢還在逐漸擴大,相信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波及到全國範圍,過上幾年,甚至是世界也……”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女哨兵的眉頭皺了起來,“再這樣下去,哨兵和向導原本就不算樂觀的數量會再度銳減。”


    “死亡釀就恐慌,恐慌滋生流言,”托馬斯頭也不抬的說道,“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就有人說,那些原本健康的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中了毒。”


    “嘖,”盧克咋舌,“不巧的是,咱們的總統閣下是出了名的強硬派而聯盟的現任主席則是個出了名的軟蛋,而更不巧的是,有人發現在一個月前,他會見過藥劑師協會那群老頑固。”


    晏菀青懂了。


    大總統會被如此高強度的密集刺殺,歸根結底,是源於民眾對其的不信任。


    自己的國民不信任他,外部的叛軍組織當然也不會信任他,因此,當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並被迅速與他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人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


    “我並不喜歡總統閣下,也不讚同他的政見,”莉安抱著胸做出了總結,“但因此而認為他正在毒殺哨兵和向導就太過輕率了,王國的對外軍隊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由我們來組成,親手削弱自己的軍隊,在這種鄰敵虎視眈眈的時候?我可不認為他瘋了。”


    不光如此。


    晏菀青在心中補充,她很清楚,如果說有什麽毒藥會蔓延到全國,那麽隻有已經死去的藥劑天才“女巫”那瓶已經摻入洪水之中的傑作。


    而“女巫”的毒藥,是被人一槍打爆了容器才灑落出來的。


    一個月前,黑街爆發了洪水。


    一個月前,“女巫”的毒藥被投入水中。


    一個月前,唯一能解毒的“女巫”慘死。


    一個月前,房其琛被判入獄。


    她抬起手捂住了左胸口,隻覺得那裏正在隱隱作痛。


    而在所有因緣發酵的一個月後,世界正在慢慢被改變。


    第57章 起航。


    推開牢房大門的那一刻, 監獄長差點被撲麵而來的血腥味給熏倒。


    那群人高馬大的哨兵正橫七豎八的倒在狹小的緊閉間裏,牆上飛濺著來路不明的暗紅色液體,而在緊閉室的中央, 他的目標把生死不明的倒黴蛋們疊成了椅子, 正一腳蹬地一腳斜踩的坐在上麵。


    沒有去管身後那群軟腳蝦部下,監獄長取下別在耳後的煙卷,從兜裏掏出火柴點上,帶著薄荷涼意的煙氣淡化了濃鬱的血腥, 也壓下了他身體深處說不清的躁動。


    “我真是小看你了,應該說真不愧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嗎?”嘴裏叼著煙, 他背著手走進去, 彎下腰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哨兵, “哎喲, 還留了一口氣, 不錯不錯, 總算是給了老頭子一點麵子, 要是他們都死了, 我還真的不好交代。”


    “我是來找人的, 不是來殺人的。”房其琛淡淡的說道。


    “哦?”監獄長站直了身體。


    “曾經有一名哨兵, 他被譽為王國之盾,立下了無數戰功, 隻要有他在的戰事向來無往不利。這個人曾經蟬聯了整整二十年的第一哨兵的桂冠,直到年紀增長,才退居次席。”青年說道。


    “我知道這個,no.3哨兵,如果不是要給首席向導留席位,他應該是no.2的。”監獄長眯了眯眼。


    對此不予置評, 房其琛繼續說道,“然而,這名哨兵卻在十多年前突然發瘋,襲擊了包括多名政要在內的普通人,一夜之間,他從王國的保護神淪為了神智不清的瘋子,被醫生診斷為突發神遊症後,由軍事法庭宣判,終生監禁於煉獄島監獄。”


    “這我就不清楚了,十多年前我還不是監獄長呢。”老者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個完整的煙圈。


    “後來,首席向導叛逃,通過調查他留下來的資料,人們才發現,當年是他通過精神暗示控製了王國之盾,指揮他去製造混亂,這才造成了多起慘案發生,而他這麽做是讓依然在軍中擁有崇高威望的no.3盡快給榮登首席哨兵的妻子讓位。”


    房其琛閉了閉眼睛。


    “我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而我的母親在得知真相後選擇了沉默,軍部的威信經此事後已經遭受了極大的打擊,再也受不了半點非議。”


    “她做的很對,”監獄長又抽了一口,渺渺煙氣在空中消散,“與王國相比,個人的得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她並沒有忘掉他,”房其琛注視著肮髒的牆麵,“我正是因此才站在這裏。”


    “那你找到了嗎?”監獄長挑了挑眉。


    “找到了。”


    “哦?”


    “他死了,”房其琛首次將目光投向了這名佝僂的老人,“他被這座島生吞活剝了。”


    “……那可真是遺憾,”監獄長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一個好消息。”


    這麽說著,他從衣兜裏掏出了兩張皺皺巴巴的船票,“恭喜你,no.75,你贏得了這次的特殊赦令,考慮到他們給了兩個名額,你可以在這間屋子裏隨便選一個人帶出去,反正他們都被打趴下了。”


    青年聞言站了起來,他撿起地上的外套,走到了老監獄長的身前,接過兩張舊船票,順手抽走了他手指間的香煙在牆上摁滅。


    “起來吧,咱們得走了。”他頭也不回的說道。


    然後在橫七豎八的“屍體”裏,有一具聞言動了起來,這人有著一頭棕色短發,渾身遍布傷口,他幾乎是憑借著毅力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門口走來。


    “你確定?他看上去要沒命了。”監獄長咂嘛了一下嘴。


    “我答應過給他一個名額,答應過的事情總要做到。”房其琛答道,然後撥開老者,在獄卒們如臨大敵的目光中踏上了通往樓外的長廊。


    兩名哨兵就這麽一前一後的離開了一片狼藉的緊閉室,為了配合重傷的第379號,房其琛的步速並不快,他漫步於清晨的煉獄島,即便目之所都被薄紗般的晨霧所包裹。


    這大概是今年以來最安靜的一個清晨,考慮到他把會在外圍嚎叫的野獸統統關進了狹小的隔間,不少普通囚犯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房門,零零散散的出現在圍著籬笆的院子裏。


    然而,並不是所有危險人物都得到了控製,踏上石子路的那一刻,房其琛能鮮明的感覺到從山林中投來的數道目光,他們在打量、評估著他,各有各的小盤算。


    “那群家夥都在祝願咱倆有去無回呢……”


    哨兵遠超常人的自愈能力在這時候就顯現了出來,渾身血跡的第379號經過了一段慢行的緩衝,已經恢複了不少精神,“呸,一群膽小鬼,隻敢縮在自己的龜殼裏。”


    發梢被血粘在了臉上,棕發哨兵少見的顯露出了憤世嫉俗的一麵,顯然即便嘴上不提,在餐廳目睹的那一幕還是給了他極大的打擊。


    哨兵服用潘多拉,就像是猛虎拔掉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把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全部送進了磨盤被碾的粉碎,是無法被原諒的懦弱。


    “有勇氣去賭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卻沒勇氣做自己,我們究竟要墮落到什麽地步才到底,”棕發哨兵喃喃說道,“這座島上最終也隻能留下被馴養的家犬,對著上麵施舍的小小恩典搖尾巴。”


    “真有那一天的話,你也能活著看到,”房其琛停下了腳步,“登船吧。”


    鹹濕的海風和海浪拍打錨樁的聲音一同襲來,與島上的薄薄一層不同,籠罩在碼頭上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憑借著哨兵出色的視力,二人能看到停靠在碼頭上的鋼鐵怪獸,橙黃色的霧燈在上麵閃爍,一條軟索從船頭扔了下來,垂到了他們的腳邊。


    這就是“爬上來”的意思了。


    房其琛伸手拽了拽繩索,然後蹬著船身就爬了上去,第379號緊跟在他後麵,隻不過身上的傷口讓他的動作更為笨拙和遲鈍。


    沒有荷槍實彈的衛兵也沒有嚴陣以待的陣仗,這艘停泊的鐵皮船上隻有幾名沉默的水手和一位僅剩了一隻眼的船長,全部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船客會殺人逃逸。


    房其琛還穿著他那件單薄的囚衣,徑直從列隊的船員身畔走過,船艙的大門被人特意打開,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到來。


    棕發青年一直跟在他身後,就在即將跨過內室門檻的時候,獨眼船長一伸手把他攔了下來,這麽一耽擱,前麵的門就被緊緊的關上了。


    “早安,阿琛。”


    在布置舒適的貴賓室裏,留著黑色長卷發的女性坐在米色的單人沙發上,對著進門的青年遙遙舉杯。


    “我正好路過這裏,就想著來盡盡母親的義務——接兒子出獄,哪怕就是暫時性的。”


    “知道是早上還喝酒,你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多歲嗎?”拉開一把扶手椅,房其琛坐到了女人的對麵。


    “真過分啊,媽媽我永遠都是十八歲的少女哦。”


    把手中的紅酒杯放到一旁,本該呆在首都軍部的秘密辦公室裏充當幕後黑手的一號哨兵靠在沙發背上,雙腿交疊露出了錚亮的軍靴。


    “怎麽樣?監獄的生活是不是充滿了新鮮感?”


    “新鮮到了讓人頭大的地步。”


    “哎呀,碰到了什麽麻煩事都可以跟媽咪分享哦?”


    一號的口氣就像是關心兒子高中生活怎麽樣的普通母親,然而這對母子之間的對話內容注定不會輕鬆又愉快。


    “……我找到他了,”房其琛說道,“比想象中更快。”


    “哦?如何?”一號饒有興致的十指交叉放在膝上。


    “比死了更糟糕,”青年用食指扣了一下扶手,“他用了潘多拉。”


    “啊哦,”女子聳了聳肩,“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最勇猛的戰士也抵擋不住絕望和痛苦的摧殘,”房其琛平靜的說道,“你不如把重點放到對潘多拉的控製上。”


    “阿琛,”一號對兒子微微一笑,“逃兵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不過你說得對,我會讓康迪他們好好追查一下,太多棋子提前報廢也令人頭疼。”


    “你偶爾也該頭痛一下了。”無情的兒子這麽評論道。


    “阿琛真的好冷酷,媽咪明天就要上前線視察了哦?”一號哨兵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哨兵和向導的接連暴斃導致了前線軍心不穩,我得去親自坐鎮才行。”


    房其琛聞言沒有說話。


    “該來的總會來,容不得任何人去逃避,no.3變成了普通人,我們的備用方案一也就廢掉了,隻能啟用二,”房暄容自青年踏入房間後第一次擺正了臉色,“我知道這個選擇對你來說並不簡單,可你總是能做到最好,無論我給你的是什麽命令,這一次也沒什麽不同。”


    “您不能這麽對我。”房其琛第一次對母親用了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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