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有些後悔斷開臨時鏈接了。


    不過如此脆弱的想法隻有一瞬,就被銅牆鐵壁般的自我壓到了暗無天日的角落。


    “王族也知道密道的存在,所以你必須爭分奪秒,”青年緩聲叮囑,“無論中途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許回頭。”


    “發生了什麽事?”晏菀青問他,“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我本來隻是來接你回去,可惜,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他如此說道,然後把她推進了門裏。


    暗門翻轉著合上,書架又回到了原位,在僅剩自己的書房裏,房其琛脫下了身上的呢子大衣扔到地上,然後解開了襯衫袖子上的紐扣,將之挽了起來。


    這套衣服是他從真正的元老院特使身上扒下來的,上麵被灑滿了造作的香水,好在布料足夠柔軟,令他即便是摔碎茶碟殺人時也並未感覺到不便。


    穿著略顯肥大的襯衣,房其琛將繡有擁有者全名的手工馬甲扔到了卡特羅腳下的血泊裏。


    “吱嘎。”


    書房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隻不過這一回進來的不再是漂亮的女向導而是全副武裝的衛兵,他們一湧而入講位於正中央的房其琛團團圍住,不少人在看清慘死的卡特羅後都從喉嚨裏發出了吸氣聲。


    “閣下!”


    悲痛的呼喚突兀的響起,被曾經的下屬拖進房間的巴布斯一看到屍體便奮力掙紮了起來,奈何人單力薄,沒幾下就被製服在地。


    “真是感人的忠心,”帶著文森特踏上書房地毯的希沃假模假樣的發出了感慨,隻見他走到巴布斯麵前,狀似親切的對他說道,“不要擔心,我的副隊長,若不是你足夠傻,我也沒法這麽順利的到達目的,為了獎勵你的貢獻,我很快便會送你去見總統閣下的。”


    說完這些,他才直起腰打量起站在原地的房其琛,對著身後的管家招了招手,“我從來不知道元老院是有這樣出色的人物?”


    “他不是元老院的人,陛下,”文森特警惕的瞧著青年,“他是一號的兒子,一名哨兵。”


    “一號的兒子?”希沃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我記得他應該呆在煉獄島?看樣子我國的監獄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牢固。”


    然後他無視文森特的阻止,向著房其琛跨了一步,下巴微微揚起,“那麽,危險的囚犯先生,如果你沒有一個好的理由來解釋房間裏發生的一切,那我恐怕隻能命人將你處死了。”


    遭到了死亡威脅的房其琛用足以稱之為觀察的目光掃過青年,然後說出了眾人進入後的第一句話。


    “他死了難道不是正合你意?”他的語調堪稱冷淡,“我用元老院特使的身份殺了他,徹底斷掉了那群牆頭草的後路,也幫你洗脫了所有罪名,殺死大總統的是元老院,想要複辟王朝的也是元老院,而你,希沃一世不過是被他們推上去的替罪羊,無可奈何的成為新國王。”


    “啪!啪!啪!”


    “我很喜歡這個劇本,”鼓掌的青年說道,“那麽你呢?寫下如此精彩劇本的人又想要什麽呢?”


    “這是軍部的投名狀,”房其琛指了指書桌後的屍體,“我隻是在提前討好自己的新主人。”


    “新、主、人。”


    讓這三個字無聲的在舌尖翻滾,希沃的臉上露出了誌得意滿的笑容,顯然對這句恭維相當受用。


    “我喜歡識時務的人,”他說道,“不過殺人犯就是殺人犯,怎麽可以通過拍國王馬屁來逃避罪責?”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扭頭對身側的文森特說道:“對外就這麽說吧,大總統與元老院政見不合,於家中被元老院伺機謀害……至於殺害大總統的真凶?”


    他瞥了一眼鎮定的哨兵,咧嘴笑了,隻是眼裏滿是惡意,“把這個家夥押下去,他要是敢反抗,就殺了他好了。”


    “呲。”


    火柴劃過盒壁的聲音在黝黑又靜謐的房間內響起,橙紅色的豆大火苗帶來了模模糊糊的光影,晏菀青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捏著火柴底端,另一隻手打開煤油燈的燈罩,將火源湊近了沾滿油膏的白色線繩。


    或許是太久沒用的緣故,她費了半天的功夫才在火柴燃盡前點燃了麵前的燈盞,等到手中的小棍升起一縷青煙,暖黃色的光芒已經投過玻璃外罩驅散了濃鬱的黑暗。


    “現在幾點了?”一個嘶啞的男聲在不遠處說道。


    “下午五點二十四分。”扔掉火柴,晏菀青仔細的合上了燈口,提著黃銅提手,扭身照亮了男人的麵龐。


    盧克還是那副大病初愈的模樣,身上的繃帶沾染上灰土變成了難看的黃褐色,倒是臉頰上有了幾分血色。


    “在這個破地方呆久了,根本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別到時候咱們費了老勁繞出去,結果剛一露頭就被逮個正著。”他煩躁的對著牆踢了一腳。


    “隻要走對了路線,我們在午夜之前就能出去。”晏菀青就著昏黃的光線打量著逼仄的甬道,透過密密麻麻的浮灰,她能看到張牙舞爪的蛛網和地麵上厚厚一層的灰土。


    在進入密道後,她聽從琛哥的指示先去喚醒了沉睡的盧克,原本還滿臉煩躁的哨兵在聽到“房其琛”三個字後就閉上了嘴,拖著病軀就下了床,還順走了房間內所有可能用到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了火柴和煤油燈。


    由於常年處於戰備狀態,王國的科技發展其實相當畸形。一方麵軍隊已經跨過了蒸汽機研究出了電力用具,無論是信號發射器還是電子屏幕都已經不再新鮮,而與之相對的則是日用品方麵的極度落後。


    明明已經擁有了飛艇和火車這樣的跨區域大型運輸機器,民眾的交通工具卻依然以馬車為主,除開因循守舊的貴族,平民們連摸一下蒸汽車的車頭都透著一股求而不得的心酸,畢竟那昂貴的造價足以令人望而卻步。


    而與馬車當道並駕齊驅的另一個怪象就是遲遲無法誕生的電燈。


    上流階層用五顏六色的魔法燈,平民百姓用勝在實惠的煤油燈,麵對著武器上一閃一閃的小燈泡,卻沒有一個人想將之搬入尋常百姓家,就連天天就著昏黃光源奮筆疾書的學生都想不到要對眼睛好一點,仿佛家裏那台動不動就抽風的電視是個擺設。


    然而事到如今,晏菀青也不得不承認存在既有它的合理性,畢竟手上的這玩意兒真的很方便,續航能力也強的不像話,說不定關鍵時刻就能派上大用場。


    “走左邊。”


    她一邊查看著腦袋裏的建築圖,一邊率先走上了左邊的岔路,直到這時,原本被親吻搞的亂七八糟的大腦才算是緩過勁來,恢複了平日的靈活和精明。


    晏菀青幾乎可以肯定,從在廚房遇到文森特開始,她就被卷入了某種不尋常的事態之中,甚至危險到了琛哥不得不殺掉唐*卡特羅來扭轉形勢的地步。


    那麽這就涉及到了兩個問題,一個是總統府內到底發生了什麽,另一個就是房其琛為什麽要冒險殺掉大總統。


    前者可以從文森特怪異的表現來入手。


    文森特說過,他家世世代代侍奉著皇室並引以為傲,從他對畫像人物推崇備至的口氣來看,這一點直至今日也沒有改變。


    那麽這樣一個皇室鐵杆會去給取皇室而代之的大總統當管家就相當耐人尋味了,更別說一幹就是十年,期間更是贏得了主家全身心的信任,若不是他懶得在她麵前所作掩蓋,她恐怕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為卡特羅佩戴藍寶石袖口的是文森特,那麽馬車的爆炸也必然會有文森特的一份功勞,不光如此,信號器讓敵人趕在她們前麵進入國史館進行了屠殺,由此可以得出,無論文森特的同夥是誰,他們都至少有兩個目的:


    其一是唐*卡特羅的命。


    其二是迫使王國與聯盟開戰,或者說,製造一個就算開戰也不會突兀的理由。


    想要卡特羅命的人很多,理由無非是嫌他擋路或是礙事,晏菀青帶入自己,光榮的發現其實自己也巴不得這頭討厭的老狐狸早點回家養老。


    原因無他,隻要他不下台,其他人就隻能看著總統之位幹著急,要是性子急點,那可真是恨不得親自上手把他從上麵拖下來再取而代之。


    推己及人,晏菀青基本可以斷定對方的著眼點是落在“權力”二字上,加上文森特始終忠於皇室,答案幾乎可以脫口而出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但帝都(甚至可能就在總統府內)存在著一位正統的皇室後裔,而他,想要卡特羅的命。


    那肯定是個謹慎又自傲的人。


    晏菀青在心裏盤算著,手中的提燈晃動著蠶豆大的火苗。


    他想要把卡特羅的死亡歸功於意外,甚至準備好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替罪羊——聯盟。


    而他又擁有著遠超常人的傲氣,證據就在於對方根本沒有準備爆炸失敗後的替補方案,以至於最後就算屠殺了整個國史館,卡特羅還是平安的回到了總統府。


    這樣看來,那人鐵定是藏身在總統府,既然在身畔動手有暴露的風險,恐怕也並非無名無姓,那麽對方想要在外麵解決大總統就理所當然了。


    可就算是皇族後裔,又為什麽要促成王國與聯盟開戰的局麵呢?難道他期盼著王國的覆滅?


    不不不不。


    晏菀青隨即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假如對方隻是單純的想讓這個國家完蛋,根本不需要在總統府裏潛伏十年啊?


    即便是再怎麽聰慧,她本質上都是一名剛從美國向導學院畢業一年的新人,對於王國內部錯綜複雜的權勢運作和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一知半解,好在她還有一名非常懂行的顧問在場。


    “王族後裔會不會想王國與聯盟開戰?這是什麽稀奇古怪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我們正在逃命的自覺啊?”被問題蓋臉的盧克滿嘴牢騷,不過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看法,“王族又不是神經衰弱,沒事挑起戰爭幹嘛,若是真的有人這麽幹了,威脅元老院的可能性更大吧?”


    “威脅元老院?”


    “是啊,那群牆頭草最貪生怕死了,平日裏擺擺架勢還好,要是真的要幹仗,他們保準嚇得天天躲在被子裏哭,這個時候要是有人願意替他們把責任扛起來,他們保準會高興的跪下來舔他的鞋底。”


    原來如此!


    晏菀青聽後茅塞頓開。


    殺死大總統、威脅元老院、洗脫自身嫌疑、清洗偏向大總統的王國精英們……文森特他們的鬼算盤簡直昭然若揭了——他們想要複辟王朝!


    被自己推導出的結論嚇了一跳,晏菀青渾身汗毛倒豎,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今日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危機。


    一個問題暫時解決了,可另一個新問題就冒了出來,那就是為什麽琛哥要讓王族後裔如願以償?


    從最後的告別語可以得出房其琛最開始隻是來接她走而已,可在假冒元老院使者與大總統聊了將近一小時後,他便幹脆利落的割斷了後者的喉嚨。


    為什麽?


    唯有這個問題,晏菀青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現實條件也不允許她繼續思考下去了。


    “這裏有一個門!”驚喜的喊聲透過曲裏拐彎的密道傳了過來,在密閉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他們一定是沿著這裏走了!快追!”


    “嘖,這麽快就發現這裏了嗎?”


    在前半段路程得到了充分休息的盧克不爽的翻了個白眼,一把扯過煤油燈,彎腰一下子將走在前麵的晏菀青給扛在了肩上!


    這一套動作他做的宛如行雲流水,一看就知道沒少實踐。


    “唔!”


    雙手捂住嘴,哨兵堅硬的肩膀頂在女孩的腹部,令胃和腸子一同打成了結,她努力克製著嘔吐的願望,隻能被發足狂奔的男人顛去了大半條命,也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麽房其琛一定要她去接上盧克——普通人根本沒法在危急時刻把她扛走啊!


    而在密道的另一頭,尚不知道搜尋目標就在前麵負重越野的護衛隊還在不緊不慢的往密道裏下人,出於謹慎考慮,他們以三四人為一個小組展開了搜尋,力圖不放過裏麵的每一片灰塵。


    那邊開始了地毯式搜索,這邊的逃亡之旅終於要告一段落,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光斑,晏菀青抬起手中的煤油燈,在快速的前進中眯起了眼睛。


    不會錯的,那是——月光!


    就在這時,盧克腳下一空,他本能的向前一撲,一下子就把沒抓穩的晏菀青給扔了出去,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止住頹勢,一停下全身上下就火燎燎的疼,恐怕有好幾處都杯蹭破皮了。


    如果是琛哥在,怎麽可能會踩空?


    一邊呲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晏菀青一邊在心裏抱怨盧克水平次,然而剛爬到一半就感到自己的褲腳被人用力的拽了拽。


    深更半夜、靜謐郊外、被拽動的褲子……怎麽看怎麽是上演鬼故事的絕好機會,晏菀青給自己做了好幾遍心理鋪墊才僵硬的扭過頭,看清罪魁禍首後不禁一呆。


    那是一隻圓滾滾的花栗鼠,繃著一張胖臉,正在用盡吃奶的力氣扯著自己的褲腿,奈何個頭太小,晏菀青估摸著這點塞牙縫的肉自家浣熊能一口一個連吃幾十隻。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想法,花栗鼠突然打了個冷顫,隻見它放開褲腳用小爪子摸了摸臉,張嘴發出了無聲的尖叫,一隻爪子攥拳放到嘴邊,另一隻爪子瘋狂敲打自己的腦袋,一邊敲還一邊滿地蹦躂,舉動煞是古怪。


    硬要說的話,晏菀青覺得它像極了開嗓之前瘋狂找調的靳藍,可惜後者就算經曆了如此癲狂的找調儀式,一開口唱歌也能跑到十萬八千裏。


    她正漫無邊際的瞎想呢,就聽到幾聲明顯屬於男人的咳嗽聲從花栗鼠嘴裏發了出來,還沒等她把嘴巴張成“o”型,一個氣壯山河的呼喊就響了起來:


    “大嫂好啊!”


    第69章 理想主義。


    深更半夜、月黑風高、烏鴉亂叫, 一妙齡女子流落街頭,竟被一隻齧齒類當街調戲,這到底是鼠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晏菀青拒絕回答並反手把你抽成了陀螺。


    狠狠摔了一跤的盧克灰頭土臉的爬了起來, 粘在衣服上的草籽簌簌的往下掉, 他倒是對精神向導口吐人言見怪不怪,單手拎起了這隻肥嘟嘟的小東西,說出了自己的評價:“看起來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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